劉鈺鶴聽不見屋裡的兵荒馬亂, 也聽不見白彥君失聲的嘶吼,他的意識沉浸在無盡的痛苦中。
「寶寶……」守在旁邊的白彥君, 聽見他痛苦地呼喚著。
「你不要這樣……」他手足無措, 他現在半截身子都涼了, 如果劉鈺鶴和肚子裡的寶寶有個三長兩短!
「好痛……白先生, 快救救我……」劉鈺鶴緊緊抓住白彥君的雙手,眼淚從緊閉的雙眼中流淌出來, 嘴裡說著驚悚的話:「孩子沒了……他們用石頭砸我……」
「什麼……你醒醒, 誰用石頭砸你?」白彥君抱著劉鈺鶴的肩膀, 手忙腳亂地幫他擦去臉上淚水,說著:「你睜開眼睛好不好!這裡沒有石頭, 寶寶也沒事……」他急得快哭了, 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
劉鈺鶴沉浸在噩夢裡面, 被滾下來的大石頭砸到肚子的畫面一直重複地折磨他,一直讓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流掉, 然後血一點一點地流失,身體一點一點地變冷, 變僵硬……
那是短短的一生中最無助最悲痛的時候, 他的精神崩潰了,生活的信念也垮了。
哪怕是重新來一次, 劉鈺鶴也不可能做回從前的劉鈺鶴。
內心深處已經被埋下了一顆魔怔的種子,只有孩子順利出生,才能讓他得到救贖,重新做回那個劉鈺鶴。
在夢魘纏身期間, 劉鈺鶴聽到一把聲音,在不停地喊著自己的名字,不停地告訴他,寶寶沒有事,他們很好。
「劉鈺鶴,你在做噩夢,你醒醒好嗎?」白彥君幾乎哀求地說著,他雙膝跪在床邊,艱難地抱著床上的青年。
這種情形實在是太嚇人,他突然狠下心,牽起劉鈺鶴的手臂,朝著上面就是一口。
現實中的刺疼傳來,刺激得劉鈺鶴突然睜開眼睛,淚流滿面地看著前面的男人,急促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白先生……」他好像愣住了。
上輩子臨死的時候,劉鈺鶴一直希望有人來救救自己。
他心裡閃過無數個熟悉的名字,都是他的家人朋友,只有一張陌生的臉孔……他甚至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可是卻想到了他。
原來從一開始就對孩子的爸爸有種莫名的依賴,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只能說是太無助了。
「別哭了,這樣對寶寶不好,你要保持好的狀態,懂嗎?」看到他終於醒來,白彥君簡單粗暴地用自己的袖子給他擦臉,同時不許他往下看。
「我知道……」劉鈺鶴感到肚子不舒服,他渾身虛脫汗濕,握著白彥君的手說著:「弄點熱水來,我不能泡在汗水裡。」這樣的天氣容易生病。
「你自己行嗎?」白彥君說著,和他四目相對,眼眸深處全是擔憂和惶恐。
「嗯……」劉鈺鶴點頭應著,蒼白的嘴唇因痛苦而抿緊,卻是為了寬慰對方,努力露出一抹沒事的笑容。
白彥君給他虐得稀里嘩啦地,咬了咬牙一把鬆開他,然後起身跑去浴室放熱水。
這期間還跑出來陪了劉鈺鶴一會兒,用乾爽的毛巾隨途把對方身上的汗水擦乾淨。
他很快又跑了進去,把熱水端出來,擰著熱毛巾給劉鈺鶴擦拭身體。
劉鈺鶴要做的就是放平呼吸,保持好的狀態,不焦慮不緊張。
「你千萬……不能嚇唬我……」反而是給他擦身的白彥君,手指在發抖,聲音也在顫抖著。
「不會的,我感覺好多了……」劉鈺鶴忍著渾身的不舒服說著,配合著白彥君的動作,該抬手的時候抬手,該抬腳的時候抬腳,只是腳抬不來,這個動作太高難度。
「你騙人。」白彥君喃喃說著,手指碰到那些血的時候,他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感到頭暈目眩。
「白先生別怕,我真的沒事。」劉鈺鶴說著,**的胸膛頻率和緩地起伏著,他抓緊身邊的被縟,聲音堅毅倔強:「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其實這又算得了什麼。」
白彥君抬頭,充滿訝異地看著這一刻的劉鈺鶴。
「先生,醫生快到了!」周助理在外面說道。
「等著!」白彥君高聲道,他用最快的速度替劉鈺鶴擦好身體,然後找出一套睡袍給對方穿上。
完成這些,岑醫生就到了。
白彥君親自過去開門,看見岑醫生之後,嚴肅著臉說著:「岑醫生,他的情況特殊,請你謹慎救治。」他害怕劉鈺鶴遭到歧視和不公的對待,不得不警告岑醫生。
「好的白先生,先看看病人。」岑醫生點頭說著,一邊走了進來。
當看到劉鈺鶴以男性的身體懷著孩子的時候,他確實愣了一下。不過作為一名行醫多年的醫生,岑醫生稱得上見多識廣。
他快速而有條不紊地戴上口罩,並做好消毒和衛生準備,開始檢查劉鈺鶴的情況。
白彥君守在床邊陪著劉鈺鶴,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岑醫生檢查,以及回答岑醫生的問題:「懷孕幾個月了?」
「六個月。」
「此前做過產檢嗎?結果如何?」岑醫生又問著。
這個只有劉鈺鶴自己知道:「產檢結果沒有問題。」他虛弱地說著。
「動了胎氣,有流產先兆,先打一針,再用儀器檢查。」岑醫生說著,讓門外的助手進來,交流了幾句情況,準備打針。
這個過程中,整個屋裡的氣氛十分凝重。
但是這個不是岑醫生的本意,他溫和地說著:「大家心情放輕鬆,好嗎?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的。」
一直神經繃緊的白彥君,聞言終於放輕鬆了一點,他用手帕抹了抹自己汗濕的掌心。
他的緊張,連當事人劉鈺鶴都感受到了,伸手握著他的手腕,說著:「不怕。」
白彥君低頭看著二人交握的手,朝他點點頭,但是表情仍然不肯放鬆,說道:「如果你能好起來,我不會再對你有諸多要求。」
他想懶散就懶散,不上進就不上進,就是喜歡作也無妨,在一刻白彥君突然認識到,自己什麼都可以不在乎,那些根本就不重要。
劉鈺鶴沒有說什麼,他把白彥君的手腕握得更緊了一些。然後藥劑起到了效果,他的眼皮子漸漸沉重,慢慢陷入睡眠。
「這是正常的,他需要休息。」岑醫生解釋著,並且小心查看儀器檢查出來的結果,顯示劉鈺鶴確實只是動了胎氣。
不過為什麼好端端地會動胎氣?
畢竟檢查到這位元孕……者的身體情況不錯,各種資料都很平衡。
面對岑醫生的問題,周助理及時站出來回答道:「是這樣的,鈺鶴先生可能是太勞累了,昨天我們從蘇州開車回來,但是很注意飲食和休息情況……」只是沒想到這樣也會……
「飲食上確實要注意,不可吃寒性的食物,否則會引發流產。」岑醫生說著,覺得劉鈺鶴的情況很像是被外因誘發的,而不是長期的身體問題所引發,他不由問道:「最近有吃什麼東西,可以告訴我嗎?」
周助理立刻點頭道:「可以的。」他快速把昨天劉鈺鶴的食譜,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岑醫生。
岑醫生聽了之後皺著眉頭,說著:「這些食物都沒有問題,那我想問問,事發之前,孕者的心情怎麼樣?有沒有過大起大落的情緒?」
「額……」周助理反應敏捷,立刻望著他們先生。
說句實話,長途跋涉再加上心情壓抑,確實全都是他們先生的鍋,這一點無法推卸責任。
所以白彥君的臉色臭臭地,壓著嘴角拒絕回答岑醫生的問題。
「唉,懷孕的人要保持良好的心情狀態,切記大喜大悲。因為他們很情緒化,會因為一點小事情而變得十分敏感,這就是產前抑鬱會這麼多的緣故。」岑醫生說著,特別地語重心長地叮囑他們:「寶寶事大,其餘事小,有什麼事情都要好好商量,切勿因小失大。」
作為醫生,他能說的就是這麼多。
「是的,岑醫生說得對。」周助理說著,用餘光瞟自己家一聲不吭的先生,再次鞠躬感謝岑醫生:「謝謝岑醫生,今天實在是辛苦了。那麼我們鈺鶴先生接下來還要進行哪些檢查和治療?」
「等他身體恢復之後,建議還是要過來醫院徹底檢查一次。」岑醫生說道。
「好的好的。」周助理忙前忙後,把岑醫生送出去。
白彥君坐在劉鈺鶴的床邊,整個人籠罩著一層灰暗內疚的氣息,他頭上只差沒有寫著自責兩個大字。
他以為自己讓劉鈺鶴長途跋涉和心情壓抑,已經是最大的不該。但是當他帶著懷疑和確認的心態,到網上搜索了一下:懷孕能吃馬蹄糕嗎?
答案:孕婦吃馬蹄糕有可能會導致流產。
「……」
周助理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白彥君這副模樣簡直下了一跳,他心裡一咯噔,難道鈺鶴先生又發生了什麼事?
於是連忙往床上看去,卻是發現劉鈺鶴好好地躺在床上,並沒有什麼事。
那為什麼他們先生毫無生氣,就像要死了一樣,那臉色比鈺鶴先生還要差兩個色號。
「周助理。」白彥君抹了把臉,聲音低到可怕地說著:「去給我買最全面的懷孕指南和育兒指南,請最好的營養師,最好的護理,馬上去。」
「是……是……」周助理點頭說著,被他這種狀態嚇得不輕:「先生,您現在還好吧?」
白彥君想給周助理翻一個白眼,但是他發現自己沒有力氣。
「滾……」他說道。
「好的好的。」周助理說著,馬上滾出了房間。
倒是劉鈺鶴這一覺睡得不錯,醒來時渾身都舒服了不少。肚子不疼了,身上也不累了,就是胃有點不舒服,叫囂著要吃東西。
他睜開眼睛看到,白彥君坐在自己身邊的一個背影,腦海裡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想法。
以前白彥君的身姿無論何時都是筆直挺拔的,有一種別人沒有的氣質和架子,感覺特別矜持清貴。
今天的他卻垮著肩膀,失去了那種自信高傲的氣勢,變得有點挫敗,低落。
「白先生。」劉鈺鶴開口喊著,嗓音有點點沙啞。
白彥君的肩膀一繃,顯然是聽見了劉鈺鶴的呼喚,可是他卻沒有回頭。
「我餓了,給我找點東西吃吧?」劉鈺鶴溫和地說道,卻是看見白彥君的身體好像顫抖了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你稍等,我讓廚房為你準備……」白彥君說著,站起來往外走,一下都未曾回頭。
「白先生。」劉鈺鶴沒管住自己的嘴巴,喊了一聲,內心敏感地說著:「你不想見到我嗎?」
失落的聲音,聽得白彥君心弦一緊,連忙轉過身來跟他對望,笨拙地安撫道:「沒有的事,你不必胡思亂想。」
然後劉鈺鶴就閉上了嘴巴,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因為他看到了白彥君的臉。
那是一張憔悴過度,傷心過度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