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王病了。
大夫說是重寒,當天早膳後,長南就被王府的管家請去跪靈,代佑王行孝子之職。
長南當時正陪母親在用膳,聽到王府管家之請後,拿著筷子的手久久忘了動,之後一聲不響地擱下筷,看了父母一眼,就此去了。
狄禹祥見大兒的背影帶著濃得化不開的黑氣,那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也淡淡,他瞥過兒子背影幾眼後就轉頭看向妻子,見妻子怔怔地望著桌面,一時之間,他也猜不出她在想什麼。
「娘,吃點菜。」長怡為母親夾了一筷白菜,故意笑意吟吟地說。
蕭玉珠朝孝順的女兒點了下頭,溫婉的臉上有一點疲倦。
等用完膳,飯菜撤下後,前方又有人來請,請狄禹祥出去見客。
王府即將要出殯,狄禹祥作為貴客,其子又是珍王義子,所有人都當他是王府能幫忙之人,他必須出面去幫著招待客人。
「去罷。」來人來請,蕭玉珠臉色淡淡,看著丈夫臉色陰暗不定,她這時也是心力交瘁,一時無法好好安撫他,僅道,「有長怡守著我。」
「你先出去,我與你娘說幾句話。」狄禹祥沒有先走,對候在一邊的女兒道。
「是。」
長怡出門,看到蜀光跟他的侍衛守在門邊的廊角下就著一個小桌用膳,她頓了一下,拍了自己的臉,讓自己的臉色好瞧了一些,走了過去。
「出來了。」蜀光看到她,拿著包子站了起來。
「是素的?」長怡朝他笑笑,看了眼他吃了半個的包子的餡。
「這幾天全府皆茹素。」蜀光點頭。
「吃得飽?」
「多吃幾個就是。」
「也是。」長怡點頭。
這時蜀光身邊的兩個心腹都退了下去,留了他們說話。
「你坐。」蜀光把凳子拉到長怡身後。
長怡沒客氣,道了聲「多謝」就坐了下來。
坐下後她見蜀光拉了另一個凳子到她身邊,低著頭吃起了包子,她往父母呆的屋內看了看,轉頭對蜀光道,「有晨叔他們守在門口就好,無須你日夜不停地也候著,你難得來大冕一趟,多出去轉轉,要是不想出去,跟著我爹多見見客也好,等會我與爹說說,爹不會嫌你的。」
「無需了,」蜀光搖頭,「大人事多,我跟著是添亂。」
他是想跟著,多認識些人,這對他以後有好處,想來他父親要是在,也是贊成此舉,要是之前沒有這一路,他也會做這樣的決定。
但他還是下了守著的決定,他也沒再多想,只想著少去爭些利,可能丈母娘會看他順眼些。
另一個,守在她身邊,要是有個什麼事,他也好有對策。
之前他覺得與長怡的婚事他必須有所蟄伏與容忍,其實現在這種認為還是沒變,但這些東西漸變得心甘情願了起來,他也能平靜面對。
就是以後有人當著他的面道他攀龍附鳳,蜀光想他就是不用假裝,也不會再激恨。
他確實是在攀龍附鳳,他也想如此,他得了好處,壞處也得受著。
承認了,這心裡就好受了,怎麼與狄家的人相處,他也有了個清晰的輪廓,這是他之前從未有過的。
「就讓我守著,」蜀光見長怡還有話要說,朝她搖搖頭,「你們現在最要緊,望莫要嫌我多事。」
長怡啞然,半晌道了一句,「哪會。」
蜀光「嗯」了一聲,點下頭就不說話了,沉默地繼續用著早膳。
這時他的沉默並不像以前那樣讓長怡覺得無所謂,那時她並不在乎他怎麼想,他無話也好多話也罷,左右與她關係不大,但現在蜀光這種不語,卻讓她覺得踏實了許多,讓她內心安穩,也覺他是有些可靠的。
她夠得著他了。
會猜他的心思,對他也會有所不忍。
竟是多愁善感起來了——長怡又往父母的屋子看去,忍不住想,她如果不那麼懶,也不那麼把分分毫毫算得清楚,她其實也能得一個能像父親珍愛母親一樣的丈夫?
如果有那麼一個人在,再細細觀察段時日,你也有了幾分把握後,不試試,怎麼知道?這是母親路上跟她說的話,當是長怡已覺得眼前的男子好,但這種好不是她一人能得的,所以也沒把母親的話很放在心上。
到底,其實她還在顧慮自己要是付出,到底值不值得。
不試試,怎麼知道?
長怡想自己還是動了凡心了。
「我去看看……」這時,門外有了聲音,那相請大人出去之人聲音有些大,蜀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把手中包子塞到嘴裡就要往外走。
「擦擦手。」他走之時,長怡扯出了袖中的帕子,交予了他,引來了蜀光的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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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狄禹祥看著臉色蒼白,沉默不語的妻子,半晌都不見她有話要說,他不由歎了口氣,苦笑道,「想什麼呢?」
見她要搖頭否認,他趕在其前道,「跟我說說罷,不能因我們說了這麼多年的話,你現在就不愛跟我說了。」
丈夫示弱的話讓蕭玉珠淺淺地笑了一下,那像覆著一層薄冰一樣的眼漸也溫暖了起來。
這麼多年了,她得了他的最大的寵愛,也得了那舉世最為珍貴的尊重,相比年輕時候他對她的愛意,她現在更滿足於他在她面前的遷就。
就好像時光倒流,當初她怎麼對他的,他現在就怎麼對她,感情是那麼順其自然,自然到她不得不去感恩。
「我怕他們最後弄散了。」說完此句,蕭玉珠的笑意也淡了。
「誰?長南與佑王?」
蕭玉珠點頭。
「散了就散了。」
「珍王死時,怕不是這樣作想的。」
「逝者已矣,管不到活人的事,再不想也無事實無補。」狄禹祥抓著她的手,低頭把玩著她的手指淡道。
「話是這樣說,」蕭玉珠低低地道,「但如若佑王知道全部的事,恨我也是在所難免。」
畢竟,後半生裡,他的母妃過得並不好。
「那他更應該知道,他的母妃為此得到了什麼,而她對你做了什麼。」狄禹祥的臉色非常難看了起來,話語也冷了。
「他……」
見她還要說話,狄禹祥緊了緊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說下去了。
「他是非不分,這當口,他病得讓長南代他行孝子之職,他是在逼誰?」狄禹祥說到這,果斷地鬆開了妻子的手,輕吐了口長氣,才穩住了情緒,再道,「現在整個大冕是他的,大谷的知州用的是他父王的人,江南官場,有一半他皆認識,珍王與他做了這麼多年的準備,為的就是想與皇上的制藩抗衡,長南相助了幾多你不是不知道,皇上偏重舅兄,又因我長南的功績與我的退居對我家隱容頗多,他一直都不好對易王府下手,你可知我們家頂住了多大的壓力?可就是如此,他還以病逼長南,這是提醒長南有失對珍王的承諾?還是想道我狄家忘恩負義?」
蕭玉珠當下沒了話說。
她不是婦人之仁,只是真的是人死燈滅,管不到活著的人了嗎?
她還記得當年珍王為保當年的小佑王,是如何拉下臉面,求任何一求之力把他放到皇后跟前,為此不顧他天下第一王之威儀。
當年南海之戰,他派出了他大冕數萬精銳相助,其中花費糧草無數,錢財萬金,雖說其中不乏是皇上調令之因,但其中,何嘗不是有相助他們狄家之意,想維持與他們狄家恩義不斷的關係。
這打的主意不純,可他是長南的義父,曾那麼疼愛偏愛長南,長南也就一直把這恩情記在心裡。
珍王做了那麼多的事,步步為營著,為了他的小世子謀劃了以後。
哪怕是有所算計,珍王也沒有讓長南寒心,難道他的兒子就要要了嗎?
「王爺想讓他的兒子好好活著……」蕭玉珠無奈地笑了笑,「就像我們想讓長南他們順心順意地活一輩子一樣。」
「那兒女若是不爭氣,父母想得再好也不管用。」狄禹祥說到這又吐了口氣,「再看罷,這事我不會插手太多,交予長南決定。」
他沒跟妻子說,如果易佑調動他現在的勢力與長南作對的話,長南怕是真會下殺手了。
長南是戰場上殺出來的殺將,更是暮先生與他他舅兄親自帶到身邊教導出來的人,比誰都知道當斷即斷的道理。
所以,佑王要替易王府選擇生,還是選擇死,皆看他怎麼選擇。
佑王現在是勢大,現在易王府權力確實被他父王很好地交到了他手裡,但他最好別忘了,皇上沒有站在他這一邊……
他狄家曾是他手中的矛,但也可以轉眼成為皇上手中的盾。
他狄禹祥這一生,從未與誰站過同隊,但願現在這個小佑王有那個腦子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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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易王寢殿,易佑喝過藥之後,不顧隨侍的哀求,下地去了暗室。
他父王死後,他就搬到了他父王半生獨居的這個寢殿。
暗室裡牆壁上只掛著他們大冕的版圖,其後就是一張書桌,一套筆墨紙硯,然後什麼也沒有了。
他父王在皇上登基那年回來後,過得就像一個苦行僧。
他老得很快,但他的母妃老得更快。
易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不知道該幫誰,是他心有別屬的父親,還是他那每日蒼涼度日的母親。
時間久了,他覺得兩個都是可憐人,而他自己更是一個可憐蟲,父親愛的是別人的女人,母親心裡永遠想著的是她的娘家,他們看重的,心心念的,都是別人家的,唯獨不是他……
唯獨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