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顧餘一個新人以外, 其他參加這次聯賽的女單選手對在場觀衆來說都已經是熟面孔了,觀衆對其他選手所握有的最高難度也有基本的瞭解。
顧餘的這次短節目中的跳躍難度直接比其他參賽選手高出一截, 高難度意味着高基礎分。
光是基礎分上就已經把其他人甩開可觀距離,更何況她是無失誤完成了表演,短節目的分數出來,大家差不多就知道了今天的比賽結果。
在等分區把撲進懷裏的小啾攏着抱了一下以後,謝臨放開手,留給旁邊少女能看見的側臉看不太清楚表情。
“在外邊不要隨隨便便亂抱人。”
謝臨總覺得在自己旁邊的這隻小啾搞不好在雀躍起來的時候往誰懷裏都能飛撲過去,這個設想讓他將本就沒有多少弧度的脣角抿平了。
因爲脣角抿平,謝臨的側臉神情很自然會顯得更加冷淡, 而他的這個表情就讓旁邊人誤會了。
“對……對不起啊。”以爲謝臨是不高興她剛才的肢體接觸,顧餘迅速態度小心地道了個歉。
像忽然受驚的小啾收攏起自己的翅膀,小心翼翼蹲在一邊。
謝臨很快反應過來原因,某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再次出現,讓謝臨感覺有點糟心。
“不是在說你剛才對我做的事。”謝臨淡聲補充了句解釋。
嗯?
顧餘一聽, 知道謝臨並沒有因爲她剛才一時興奮做出的行爲而生氣, 頓時又馬上恢復到彎眼笑着的神情。
隨便有一點陽光就能報以燦爛,天空對這隻小啾來說似乎永遠沒有陰霾, 那雙過分清亮的眼睛讓謝臨想要保護。
在這種保護欲出現的時候,謝臨倏忽發現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產生這種情緒, 許多年前也有過一次。
而很湊巧, 令他產生這種情緒的對象是同一個人。
第一個出場的選手表現過於出色, 對後邊出場的選手來說會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 於是就造成了一種現象。
在今天的短節目比賽裏, 除了顧餘一個人毫無失誤地了以外,其他選手均出現大小不一的失誤,在跳躍時出現摔倒的選手數量接近三分之二。
等早上比賽結束以後,聚集着國內諸多花滑愛好者的貼和論壇都變成了以下畫風——
【今年聯賽的那塊冰是有毒,怎麼一個兩個上去都摔了,我在現場看着都驚了。】
【不是冰有毒,你也不看看我們阿啾開場是個什麼表現,你是後邊選手你能不慌啊?】
【這位貼七級的大兄弟你怎麼半天下來也跟着一口一個“我們阿啾”了,早上不還新人、新人地喊?】
【我好難受啊,我看完男單和雙人滑的短節目比賽以後就走人了,根本沒去滑冰館看今天的女單短節目,現在後悔得要死……】
國內出現一個能在正式比賽裏跳出3A的女單選手,這在國內花滑圈裏已經無異於是八級地震一般的轟炸性新聞。
再加上顧餘在整場短節目中的其他表現也都非常出色,今天早上比賽一完,還沒到中午,她就被送上了微博熱搜的中段。
掛在熱搜上邊的是她的微博暱稱,一隻肥啾上青天。
顧餘從比賽完到回去酒店休息期間都沒看微博,不知道現在什麼情況,但她的幾個同門師哥師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臉上甚至還有點驕傲自豪的樣子。
看看,他們白星雖然這麼多年沒一個女單選手,可今年一拐到,不就馬上橫掃全場了麼!
揚眉吐氣的感覺讓衆人神清氣爽,不過許望在這時還是發表了一下他的疑問:“顧餘啊,我記得你這套短節目的跳躍安排本來應該不是這樣的?”
“原本第一個跳躍應該3Lz,然後是一組33連跳,最後是一個2A。”許望斟酌着他的語氣,儘量溫和客觀地表述,“你跳3A應該是有點冒險的行爲,你的3A現在還不算非常穩定,怎麼會在上場之後突然想改編排?”
雖然自行改了跳躍安排,但顧餘無失誤了自己的節目,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許望只是以同門師哥的角度在關心詢問。
顧餘唔了聲,停下吃小餅乾的動作:“因爲上冰的時候感覺今天狀態特別好……”
就算這麼說,她也確實是做出了有點冒險的行爲。顧餘望着手上啃了一半的小熊餅乾,忽然膽子特別大地生起了某個甩鍋念頭。
“而且臨哥說,如果我在他休賽期間讓他身敗名裂,等回基地就罰我去跪仙人掌。”顧餘認認真真地說出這句話,然後用一本正經的表情再補一句,“我一聽,想着那不行我得滑好點,所以就想跳3A了。”
許望:“?”
客廳內衆人:“……”
整個客廳在突如其來的沉默氣氛裏安靜片刻,不一會後還是由許望打破這片安靜。
“沃日,臨哥你這樣不行啊,哪有教練會在賽前這麼恐嚇自己教導的小朋友的啊!別人家的教練都是鼓勵加油,怎麼到你這就畫風突變了。”許望一臉無語凝噎的樣子。
“有。”謝臨巋然不動,淡淡地再回一個字,“我。”
衆人對這回應歎爲觀止。
顧餘甩完鍋才想起來自己這是幹了什麼事,在謝臨被許望用誇張版痛心指責眼神望着的時候,顧餘一邊啃着小熊餅乾,一邊小心偷瞄一眼謝臨的表情。
而她偷瞄的這一眼剛好和謝臨的視線對上,被抓了個正着。
求生欲讓顧餘慫得很快,但正當顧餘把餅乾袋放下,坐正身體準備深刻反省自己錯誤的時候,她聽到謝臨對她說:“又不會真的讓你跪仙人掌。”
顧餘眨一下眼,到嘴邊認錯反省的話又吞了回去。
而這句話結束以後,顧餘手上被謝臨塞了另一包她剛才望了好幾眼,但因爲懶得起身而沒去拿的巧克力味的小熊餅乾。
“別吃太多,等會出去吃飯。”把話淡聲說完,謝臨以此結束對話。
旁邊男人似乎沒有要計較她甩鍋行爲的樣子,被投餵食物的顧餘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餅乾袋確認了一點,她拆開小袋子,彎着眼安心地繼續啃餅乾。
以上互動進行得十分自然,客廳裏的其他人也已經看得挺習慣了,沒覺得有什麼。
而許望這時剛好刷到一條微博,帶圖的那種,他一看就樂了。
【發現件事兒,我在今天的比賽場上看見臨哥主動抱了小姑娘,而且還摸了小姑娘的頭,這是不是我們單身了23年的臨哥即將要談戀愛的訊息!】
這條微博的配圖是眉眼冷淡的年輕男人俯身輕抱住少女的畫面,拍攝角度選取得還挺好。
“哈哈哈,微博上竟然有人把臨哥和顧餘湊一對,腦洞真突破天際,我要給他點個贊。”許望邊笑着邊把他說的贊給點上,算是對這人想象力的鼓勵。
旁邊莊延一聽,也點點頭說:“這人要是來我們基地觀摩一天訓練,這種幻想應該就會自動破滅了。”
“……”謝臨不作言語,但面無表情地瞥了兩人一眼。
作爲當事人,顧餘頓住自己吃餅乾的動作,她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許望的手機屏幕,一不小心看到那張謝臨俯下身來圈住她的照片。
不知怎麼的,之前在現場經歷的時候,顧餘還只是感受到緊張情緒被安撫下來的安心感。
現在以旁觀角度去看這張照片,顧餘卻覺得她臉上溫度好像唰唰上升了幾度。
也不是因爲尷尬,顧餘覺得這可能是因爲被她丟掉一年半的少女心突然跑回來了,所以才會有這種結果。
畢竟平心而論,謝臨的條件其實可以說是符合一切女性會喜歡上的那種。
長得好看,能力、名氣都有,還特別有錢。
在擁有以上條件的情況下,再加一條過往感情史特別簡單,甚至好像是空白,顧餘不由得覺得對方會有那麼多女友粉和老婆粉也是完全正常的。
就是有時候太毒舌和冷酷無情了點,會把人支配得瑟瑟發抖。
壓下自己突然跑出來的少女心,顧餘在這時低下頭繼續賣力吃餅乾,裝作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
少女咔咔吃着餅乾且微鼓着腮幫的樣子像隻松鼠,作爲當事人彷彿對許望剛才說的事情毫無反應。
於是謝臨再次感受到一陣糟心感。
謝臨由於種種原因,比如考慮到顧餘職業生涯的成績,以及認爲顧餘現在還太小這一點,他即使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小姑娘也暫時不會做出太明顯的舉動。
年長所以會考慮更多事情,謝臨不會因爲喜歡就迫切讓自己成爲影響對方的因素,他覺得要再等一等。
可想是這麼想,謝臨現在卻忽然感覺自己不一定能忍耐得了這麼長時間。
理智上應該剋制,但情感上讓他想直接動手把這隻老在他眼前無所顧忌飛來飛去的小啾抓住,然後攏着不讓飛走或者就直接揣兜裏算了。
今天早上結束比賽,選手在下午和晚上就該是好好養精蓄銳的時間,明天還有自由滑節目要比。
可因爲吃完午飯後,顧餘說還要去商場買零食,她和謝臨就去到了離住宿酒店最近的一家購物商場。
其他人先一步回去酒店,謝臨算是個陪護人,免得顧餘路上搞出什麼意外或者把自己給弄丟了。
顧餘高高興興在商場裏買了一小袋零食,謝臨全程表情冷淡地跟着陪逛,但也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樣子。
女人的天性,逛商場是很難只逛一個區域就打住的。等顧餘從零食區逛到日用品區的時候,忽然聽見旁邊一對情侶吵架,準確的說,是小姐姐單方面生氣。
“煩死了別老催我,讓你陪我逛個街都這麼不耐煩,你看看別人男朋友,一路逛下來說什麼嗎?!”妹子橫眉生氣着說這句話的時候,手擡起來指着顧餘這邊。
忽然被指着的顧餘有點懵,但她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湊上去跟人解釋情況,只能抽了抽嘴角當沒聽見。
而這時,在妹子旁邊那個男的哄着說:“哎,願意陪女人逛街的男人都一定是真愛,我就是實在逛累了才催一催你,這不還是陪你逛着的嗎……你們女人在逛街的時候到底哪來這麼多精力,腳不疼嗎?”
這句話的聲音越來越遠,顧餘被提醒後打住了繼續逛商場的腳步,改往出口走去,邊走邊對謝臨說:“剛才那位大兄弟一看就不瞭解我們女性,女人在逛街的時候,腳累和腳痛都是無法讓我們停下來的。”
“是嗎,但我覺得他說的挺對。”謝臨冷不丁說。
挺對?
哪句話?
顧餘不由得回頭思索了一下剛才那人說的話,猝不及防就驀地想起對方開頭說的那段——
願意陪女人逛街的男人都一定是真愛。
顧餘前進的動作一僵,然後趕緊晃晃腦袋。
不不,肯定不是這段……
付完款從商場裏出來,顧餘和謝臨在回去酒店的路上剛走到一半的時候,天空就不給面子地下起雨來了。
“我的這把傘有點小,不然臨哥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回商場再買把傘過來?”顧餘撐開自己帶出門的那把摺疊太陽傘,發現這把傘要撐兩個人實在有點困難。
硬是兩個人一起撐的話,估計兩人都得溼半邊衣服。
“走一半回去太麻煩。”謝臨皺了皺眉。
“唔……”顧餘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看來只能兩個人各溼一半衣服湊合湊合。
但當顧餘在心裏做好了這個打算,準備淋半邊雨回去的時候,她看見旁邊身影修長的男人往她跟前走了一步,然後背對着她把身體蹲下。
“上來。”前邊傳來謝臨質感冷淡的聲音。
顧餘足足愣了兩秒,然後才在猶猶豫豫的心態中把身體倚靠了過去。
由顧餘撐傘,謝臨把她揹着,這樣確實是兩個人都淋不到雨。但顧餘整個人靠在謝臨背上,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某種微妙得很難形容的情緒給逼傻了。
鬼知道她幹嘛緊張,一路上盡在那沒話找話。
“臨哥臨哥,告訴你一件事情啊。”顧餘絞盡腦汁找着話題,終於又找到了一件能說的事。
背上少女的呼吸噴在他的耳旁和頸側,謝臨的下頜線條微微繃緊着,但他說話的語氣依然沒有什麼變化:“有話就說。”
“就是……從小時候到現在,除了家長以外,只有我六歲遇到的那個小哥哥這麼背過我,臨哥你是第二個!”
“哦。”謝臨平淡應了聲。
聽見平淡應聲,顧餘想了想,這確實不是什麼值得比較的事。
實在找不到話題,顧餘把剛才那句話說完以後也不說話了,在沉默中選擇裝死。
背上的少女不說話了,謝臨同樣也沒主動挑起話題,而只是在心裏冷靜想着——
他其實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