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春色相逢 第6章

要糾正跳躍動作中的一些習慣，這件事情做起來遠比聽着困難得多。

習慣就像身體本能，在已經養成的情況下要去把這種本能剝除，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會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顧餘按着謝臨的指導不斷糾正跳躍，一種隱約開竅了的感覺讓顧餘在反覆練習的過程中時而皺眉，時而又展眉。

皺眉是因爲她在幾個跳躍的時候又不小心用了錯誤的動作，但當發現自己有點掌握新感覺的時候，顧餘又忍不住高興了起來。

“她的表情是有多豐富。”謝臨一直站在冰場的界牆外看着顧餘練習，也把後者的表情都收進眼底，“以後如果不當花滑選手，也許還能去演戲。”

李冬白了他一眼：“你以爲人人都跟你一樣。”

抓住這種新感覺去進行跳躍，顧餘能感覺到自己跳3F的落冰比以前平穩了不少。

成功率在上升。

這個認知讓顧餘越發神采奕奕地投入在練習中，以至於她忽略了身體上的疲憊感，然後就在挑戰勾手跳的時候光榮摔倒——

落冰時一個不穩，顧餘的平衡喪失，身體摔在冰面上。

“嘶……”顧餘吸了吸氣。

屁股疼，右手也撞得有點疼。

花滑選手在訓練的時候摔倒是常有的事，顧餘這一下只算是輕摔，她馬上就調整好從冰面上站起來了。

不想放過已經差不多抓住的感覺，顧餘還想繼續練習，但在她站起來的時候，她聽到正站在板牆外邊的謝臨的聲音。

“出來。”謝臨簡短道。

於是剛從摔倒中站起的小啾還沒來得及再撲騰翅膀，就被它目前的飼養員勒令離開冰場了。

“過度練習對你沒有好處，累了就先休息一會。”謝臨垂下眼瞥看站在自己跟前的少女，語氣淡淡，“還是你剛纔那下沒摔疼？”

對方不說還好，一說，顧餘就感覺自己的手還真有那麼點疼。

先是甩了甩手，然後顧餘把右手舉起來，放到嘴邊吹了吹。

“你往手上吹氣做什麼？”謝臨睨她一眼。

顧餘理所當然答道：“吹一吹就不痛了啊。”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事情，聽見回答的謝臨似乎微微恍神了一下，不過他很快恢復過來，望着眼前少女低低哼了一聲：“封建迷信。”

然而已經逐漸接受了謝臨毒舌人設的顧餘這次渾然不受影響，也跟着哼了哼，然後就蹦躂到附近長椅上坐下休息。

一坐到長椅上，顧餘就又忍不住拿起她之前放在這上邊的手機，解開鎖屏再刷刷之前沒看完的一些微博評論。

但剛看沒兩眼，顧餘被走到旁邊的謝臨用手上拿着的書寫板敲了下頭。

“有空看這個，不如多想想怎麼更好地糾正你的跳躍。”現在去看微博上的那些評論只會影響對方的心態，謝臨不想這麼早就測試顧餘的抗壓能力。

“不然我覺得，你摔倒的鏡頭大概可以上今年聯賽的十佳鏡頭集錦。”

“……”顧餘的第一反應是想打人，第二反應還是想打人，這一瞬間的強烈衝動過去以後，她才注意到謝臨這句話裏的一個重要字眼。

“俱樂部聯賽？”顧餘擡起頭問。

謝臨點頭：“嗯。”

自從國內花滑取消了國家隊制度，轉爲偏向於商業化的俱樂部形式，俱樂部聯賽也在近年一躍成爲了國內花滑最受矚目的賽事。

俱樂部聯賽的各項參賽名額會平均分配到各傢俱備規模和實力的滑冰俱樂部頭上，而由俱樂部的主教練來決定參賽名額在本部選手身上的具體分配。

過往每年，白星這邊都是光佔着兩個女單的參賽名額卻又不用，最後都是白白把到手的名額讓給其他俱樂部，這在俱樂部聯賽裏已經幾乎要成爲一個梗了。

“參加俱樂部聯賽是能最快讓國內冰協的人認識你的方法，你如果能在聯賽裏拿到足夠好的成績，冰協不出意外會願意把四大洲的一個參賽名額分配給你，而你在四大洲的表現會決定你的世錦賽參賽資格。”謝臨緩緩說出他給顧餘安排的計劃，計劃裏完全沒把世青賽考慮在內。

這是謝臨和李冬一起討論過以後的決定。

在謝臨說着這段話的時候，作爲白星主教練的李冬也走了過來，他顯然聽到了謝臨的話，過來後說：“時間會有點倉促，今年的俱樂部聯賽設置在九月中旬，對你來說要練出一套新節目是挺趕的。顧餘你有沒有以前滑過的覺得比較滿意的曲目，我們看你滑一遍，然後給你修改下節目編排。”

顧餘想了想，第一個想到的是當初讓她贏下腳下這雙冰鞋的節目配樂：“自由滑的話，《假面舞會》吧。”

短節目能想到的音樂就比較多了，顧餘報出了幾個曲名讓兩人幫她選擇。

“《星墜之夜》不錯。”謝臨直接定了下來。

對俱樂部新加入的優秀新人，且還是個獨苗苗女單選手，其實白星壓根沒想藏着掖着，早就恨不得想拿出來炫耀。

隨着花滑在國內的逐步商業化，各家滑冰俱樂部現在經常會把自家明星選手的一些訓練視頻或節目的練習視頻放到俱樂部的官博上。

有時候甚至肯給俱樂部粉絲開個直播，充分滿足粉絲的互動欲。

現在就是個開直播的好時機！

李冬一拍大腿，決定讓顧餘現在去冰上滑一遍剛才說的長節目《假面舞會》。

聽見說直播，顧餘先是反射性小小緊張了一下，然後又呼出一口氣讓自己放鬆下來。

一個直播而已，觀衆都不在現場，就算在現場也不應該緊張——

李冬一在俱樂部的官方微博上開直播，俱樂部的粉絲們馬上聞風而動，爭相涌入直播間。

尤其白星幾個小時前纔剛搞出這麼大的動靜，現在來開直播，直播間的在線人數沒過一會就突破了五位數，彈幕很快也跟着刷了起來。

【哇哇哇，那個正在做熱身運動的妹子就是小師妹嗎！糟了，是心動的感覺——】

【小師妹長得真好看，就是看着稍微矮了點，頭頂才勉強到臨哥肩膀，目測身高不超過一米六。】

【可別是個花瓶吧，長得好看有什麼用，比賽的時候裁判能給你多加兩分？】

各種各樣的彈幕滾滾刷過，好奇的、質疑的，甚至有一些是帶着惡意的。

但顧餘反正都看不見，並且走上冰面以後，她整個人的情緒都自然而然平靜下來了。顧餘甚至有空回想起自己以前每次在家附近的冰場練這個節目的時候，最後的動作一結束，她整個人就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冰上，開始呼呼喘氣。

因爲她的體能不是強項，而《假面舞會》卻是一首節奏激昂的古典樂。

表演要配得上音樂的話，她的滑行速度和力量都必須表現足夠才行，且她的堂姐給她編排這個節目的時候，把各種步法和銜接安排得很多。

以前每次滑完一次這個節目，顧餘都會覺得自己到極限了，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去重複挑戰。

今天，顧餘同樣覺得自己勇氣可嘉。

“去吧，我會看着你。”謝臨站在板牆外，對與自己只有一道板牆之隔的少女說出這句不知道能不能被定義爲鼓勵的話。

至少算是句好話。

在發現自己的標準竟變得如此之低以後，顧餘對眼前身影挺拔的年輕男人點了點頭。

顧餘不緊不慢地滑入冰場中央，做好開場姿勢，當激昂的古典樂響起第一個音符的時候，直播間上的彈幕也有了相應變化。

【哇哦，是《假面舞會》——】

華麗又絢爛，充滿神祕色彩，這是假面舞會應該具備的氣氛。

在冰上滑行的少女從一開始的滑行速度就很快，步伐上充滿了力量感，同時卻又不失輕盈。而在節目剛開始的二十秒以內，顧餘準備做她的第一個跳躍。

在原本的編排裏，顧餘的第一個跳躍只是以難度步法接入的3F。

以步法接入跳躍會讓這個動作完成的難度提升。時隔一段時間再滑這個節目，顧餘不知怎麼地，在這音樂聲中，她心臟的鼓動似乎變得清晰。

這種奇妙體會加上今天早上在糾正跳躍時捕捉到的感覺，讓顧餘忽然想做一個大膽的嘗試。

【我的媽？？連續的一組內勾步之後接的3辣子？？！】

【臥槽，我沒看錯吧……】

【多久沒在國內的女單選手身上看到這種難度的步法接跳躍了，我哭了——】

彈幕驚了，在板牆外圍觀着的葉茜等人也驚了。

這樣的步法接入跳躍是很難的，何況接的還是跳躍難度在三週跳中排名第二高的3Lz，作爲開場的第一個跳躍，毫無疑問能吸引住滿場視線。

一個驚豔的開場足以一下子讓所有質疑的聲音被壓下，在直播進行着的期間，直播間的彈幕嘩啦啦地就沒停下過。

【這個提刀燕式步也做得太美了吧！我錯了，我之前不該調侃小師妹的微博暱稱，明明貼切得不行，她的燕式步真的讓我感覺像一隻小鳥在飛QAQ！！】

【滾蛋！你們能不能別瞎雞兒刷這麼多彈幕，我都快看不清師妹了！！】

【這個跳接的蹲轉質量也很高啊，我感覺小師妹在步法和旋轉上都能刷足夠高的技術分，跳躍還有上升空間。】

複雜的步法銜接、流暢的滑行完美展現出了假面舞會的華麗感，待在直播間裏的觀衆看得目不轉睛，而這時有一條彈幕吸引住了許多人的視線。

【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小師妹很像Nora嗎？你們看看小姐姐穿着的那雙冰鞋，我以我5.0的視力保證，那雙冰鞋是LC公司出的限量款，是不是一下子對上了兩個特徵？】

被忽然這麼提醒，許多人才驀地注意到這件事情。

國內有一個全國冰迷聚集的花滑愛好者論壇，幾年前論壇版主在這論壇里弄了個比賽，非現場，而是錄製視頻參賽的那種，每個項目設置的一等獎獎品就是LC的限量款冰鞋。

當時女子單人滑的項目上，一個暱稱叫Nora的選手就曾經驚鴻一現。

對方當時錄製的表演滑節目也是《假面舞會》，擁有着與他們現在在直播間裏看到的少女不相上下的節目表現力，這個參賽視頻曾經在論壇裏引起了好一陣討論熱度。

但因爲是娛樂性質居多的表演滑比賽，比賽對參賽者錄製節目時的着裝並沒有硬性要求，Nora在表演滑裏戴上了符合《假面舞會》主題的舞會面具，也就導致了當時對她感興趣的冰迷壓根不知道她長什麼樣。

在比賽結束以後，論壇裏的人都沒再見到Nora這個暱稱出現過，後者也沒公佈其他任何社交賬號的信息，被對方的表演滑吸引的人就算想進一步瞭解也無從下手。

【搞不好就是吧……被你這麼一說，我怎麼覺得很有可能……】

【本冰戎論壇十級會員怎麼不知道你說的Nora是誰，科普一下？】

【兄弟你這十級賬號是買的吧，本三級小平民都知道Nora了，您要不現在打開論壇精華區再看看？】

而後邊這條彈幕終結了彈幕區的紛雜——

【都別爭了，我已經直接去小師妹微博底下問了，你們在這刷彈幕討論有什麼意思！】

音樂接近尾聲，清晰感受到體力流逝的顧餘準備做整套節目結束前的最後一個仰燕式旋轉，繃着最後的一點力氣，顧餘滿腦子已經被‘好累’兩個字給填充滿了。

完全沒想到在這不知情的時間裏，她掉落了一個她自己都快忘掉的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