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雲煙定定地看著他,緩慢地搖了下頭。
她還是不想知道,如果他不說的話。
魏瑾泓笑笑。
「時家可救?」她問。
「不可。」
「一兩個呢?」不多,能逃出一兩個就好。
「那不是你我之事。」魏瑾泓眼睛瞥過她繃緊的臉,漫不經心地道,「只要不是你我之事就好。」
說完,他抬腳就走。
賴雲煙立在原地想了一會,挑眉沒有笑意地笑了笑,也算是明瞭他的意思。
她可通風報信,但不可施以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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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家之事被揭發出來後,京城連同周邊幾個地方皆是震驚不已,這時賴雲煙卻突然想起年後會發現的一件事,這邊匆匆給兄長那邊送去了信,這邊就已為自己準備,這時調用魏府中的僕人時,她才發現魏瑾泓已經早做準備。
賴震嚴迅速來了魏府,兩兄妹站在堂中,心腹僕人一退下,賴震嚴皺眉說道,「這等詭異之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從大公子那知道的。」賴雲煙面不改色地道,魏瑾泓都作準備了,就算兄長去問他,他也不會說不知道的。
「瑾泓?」
「是。」
「我去問問他。」這等大事,賴震嚴不敢掉以輕心,伸手拍了下賴雲煙的肩,就此匆步去了。
「小姐,真會地動?」秋虹這時抱著自家的寶兒進來,與賴雲煙輕問道。
寶兒見到賴雲煙,伸著手過來就是不停地叫小姐,想讓她抱。
賴雲煙把他抱到手裡,點了下頭道,「家中老少的事自有我嫂子為他們操著心,你們不必擔心,把孩子也送過去,多給他們備著乾糧,讓他們聽著主子的話辦就是。」
秋虹冬雨的公婆這段時日是跟過來為他們照顧孩子了,但現在必須送回賴府去,孩子也連同去。
有著賴家的照拂,比在全是魏家人的魏府要安全得多了。
這種時候,只有自家人靠得住一些。
當年京中大動,也是虧得兄長與手下一干嚴衛鐵丁才保全了賴府大多數的人,現在提前準備,就更無須擔心了。
「剛說了,」秋虹說到這抽了抽鼻子,「老人家不肯回,說要陪著您。」
「小姐,小寶崽要去哪?」秋虹剛兩歲的孩子賴小寶抱著賴雲煙的脖子問。
「你要跟大寶崽哥哥一起換個地方玩。」賴雲煙笑著答他。
這時秋虹接了他過去,抱上他,與小寶崽說,「聽阿公阿婆的話,要是聽話,小姐就會給果子吃。」
「小寶崽知道了。」賴小寶點了頭,乖乖地應道。
「回吧,就說是我的命令,小寶聽我的話,他們也得聽。」賴雲煙笑著對秋虹說,「就說留著你們伺候我就行了。」
「誒,我知道怎麼說。」秋虹再得了准信,也不再浪費時間,先去了自家住的地方,去解決家中的事情去了。
冬雨那邊速度卻快得很,來見賴雲煙的時候,家裡的老人已經在收拾包袱了,只等再得賴雲煙的令,就帶著孫子孫女回賴府。
「趁還有一段時日,我想著這時候多備些吃的。」冬雨收拾著賴雲煙的首飾盒,與正在案前寫字的賴雲煙道。
「嗯。」賴雲煙點了頭,再寫了幾字,問冬雨道,「京中的掌櫃這段時日要是有來要見我的,讓他去賴府。」
她想起這事的時間晚,舅父暫時不夠時間對京中的事情有周密排布,這時候就需要兄長暗中幫忙了。
至於她,還是少管事,少出頭的好。
「知道了。」冬雨算了算日子,「再十天,急馬就可到江南了。」
「嗯。」對於任家在京中的生意賴雲煙不是太擔心,固定損失是不可能避免的,而舅父已把重要財物都運回了江南,這時他再下集令把剩下的召回即可。
再過兩日,時家的屍骨未寒,國師上了天台祭天後,回來與天子與天下子民道,「時家逆天而行,老天震怒,天下百姓會受其牽連,三月後,地下會有所大動,望我子民能同心協力,避過此禍。」
此話一出,最早得訊的京中連同周邊的幾省皆驚恐不已,官府這時下發地動令,讓百姓轉告百姓,在年後某日某時離開家中,站於空曠處。
底下百姓這時狂讚皇帝陛下的英明與國師的先知,而京中與各地的貴族都收到了皇上的聖旨,令他們一一進宮面議商事。
地動令一出,時家除了被人拉出來口中干鞭屍時會被人痛罵一頓外,再也無人可憐他們全族一夕之間盡亡。
面對此景,靜觀此事的賴雲煙沉默了幾天,知道時家不可能再翻身了,她送出去了一些銀子,從此之後,她也知道有生之年怕是不能再見到幾個時家人了。
這剛上九族之首的時家,就這麼被犧牲了,皇帝需要一個讓天下百姓信他的借口,搶奪龍脈的時家就成了眾矢之的。
時家全族的人都死了,誰又能不信皇帝的話,而貴族之間,誰又不忌憚,駭怕擁有先知,連太子外家都能一舉全屠的皇帝?
這時他的威信,已到了前所未有最高的程度了,時家與即將地動的事一出,無不提醒著這個國家所有的人他才是這個國家的主宰。
宮中的時妃與太子,雖說臣民對這兩人全都因他們的身份對他們保持緘默不語,但他們以後的路怕也是難得很。
難怪,這一年每次見到煦陽,煦陽都像是壓了千斤重擔在身上似的沉重,原來不是隨了他父親父子天性使然,而是那險惡的宮中,從來都不是太平之地。
他跟了太子,而世朝現在也是隨著他這表兄後面路走的……
這未來,真是險難得令她不敢多加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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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在賴雲煙將要早膳時,多日未來的魏瑾泓來了。
這幾天他都沒在府中,但讓春管家隨時都聽她的吩咐,賴雲煙也確實用了魏家的一些人手做了排布,所以這次他來,她請他入了屋。
「換新裳了?」見賴雲煙身上的朱紅外衫似是厚了點,魏瑾泓在她對面盤腿坐下後與她道。
「天氣涼了。」
「嗯,快入冬了。」魏瑾泓提起熱壺泡了茶,把先頭的一杯放到了她的面前。
見他手指骨節突兀,賴雲煙看了眼雙頰凹進去的他一眼,淡道,「魏大人也注意著點身體曼婚。」
「多謝。」魏瑾泓笑了笑。
「我有一事想問魏大人,不知當問不當問。」
看著說客氣話的她,魏瑾漢嘴角笑意更深,「問吧。」
不讓她問,她就會又收回那點子對他的善意。
這世上所有的女人加起來,那帳本也沒有她算得那麼清。
「你召集全族的人來京,備建石庫,打造石弓,千萬重的鐵被磨成了刀,所為的是何事?」賴雲煙靜靜地看著他。
「你不是不想知道?」
「您就說吧。」事到如今,都到這個份上了,知道與不知道也就幾步之遠了。
還是問清楚,再作以後的打算吧。
「明年的元辰地動,你還記得?」
「記得。」
「當年你在京郊,聽說你最喜歡的那座琴閣倒了,你還站在那罵了老天爺一陣。」想起往事,魏瑾泓不禁翹起了嘴角。
「是被假山上掉下的石頭砸倒的。」說起這個,賴雲煙也有些無奈,當年地震不大不小,她莊子裡的幾處地方都沒事,就她花重金剛修建不久用來聽曲子的新亭子被石頭砸毀了,心疼得那天她都少吃了一頓飯。
「那之後,太平了不少年。」他微微笑道。
其實直到她死,都一直是太平,聞言賴雲煙看著魏瑾泓問,「你我死後,還會有事情發生?」
魏瑾泓聽了呵呵地笑出聲來,笑容深遂,目光悲涼無比,「你我死後兩年,天地大動,地震山裂,漫天火光,那之後宣國成了一片廢墟,再無生物,百年後,應是只餘雜草幾叢罷了。」
「誰說的?」賴雲煙勉強地笑了一笑,「善悟說的?」
「他說的,我見的。」魏瑾泓伸縮了一下握得緊緊的拳,才淡淡地道,「我死之前,山上已有不少以往清澈的湖泊流出了濃霧,清水湖變成了高溫的石灰湖。」
這個,賴雲煙上世生前也聽說過。
她的一處山頭也是由淡水湖變成了溫水湖,她還以為是地質的變化把湖變成了溫泉湖,她還因此此了水下山泡澡。
「你們要錢……」賴雲煙嚥了口口水,把乾啞的喉嚨安撫了下來,「就是為了這個?」
再修建另一可靠的池城?可宣國是周邊幾個國家地勢最安穩的平原國家了,他們去哪找安全之地?還是說,他們另有對策?
「嗯。」魏瑾泓點了點頭。
告訴她也無妨了,時間越來越緊迫了。
「為何,不召集所有的人說清楚,那樣會快些。」
「善悟之師仁恆師父說服善悟花了二十年,善悟說服皇上花了十八年,你說,皇上說服眾大臣諸侯,需再多少年?」魏瑾泓說到這垂下了眼,笑容悲冷,「到時,不管有沒有說服,全都晚了。」
誰又會信地廣物博,尚能說國泰民安的國家,會在十來年後化為灰燼。
「太荒謬了,」魏瑾泓說的前京讓賴雲煙難以呼吸,她緩了一會才又勉強笑道,「許是大師們猜錯了元鼎。」
魏瑾泓淡淡一笑,默而不語。
信與不信,她還是會選擇信的。
她是那種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人,上世不告知她,不過是因為她一介婦人不需知道那麼多,這世選擇告訴她,逼她入局,想法萬般拘了她,確是為了魏家,為了她生的世朝。
他需要一個人在他不在的時候,為會著他的族人著想,哪怕是不得已為之。
而她最擅於從死路中找到一條路活下去,上世她一人的走南闖北,這世的九年遊歷,都讓他看清了她是一個絕對會不擇手段護著她的人活下去的人,哪怕因此要低下她高傲的頭顱她也會毫不猶豫,她知道太多生存的方式,也能忍受常人不擅於忍耐的苦痛。
善悟說,這世上總有一類人注定是用來犧牲的,例如他自己,例如他,例如皇上,也例如她這種女人。
皇上與他曾言過這與女人何干,可現在皇上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的族人都滅了,而他,現在也終是把忍了又忍的事情告訴了她,而不是瞞著她,讓她再過幾年的太平日子。
之前她便是想逃離這座府第,不能與人縱馬山林而有怨由,這些都還是太平日子,可從此之後,她的心中怕就是再無寧日了。
世事從不由人。
他確也是對她殘忍的,在她見了他後,還是選擇了把這事告訴了她。
便是死,這世她也只能死在她的身邊。
時間越長,他就越知道,他已不想放開她了。
「這不是真的。」她又笑著問他,眼睛眨也不眨。
魏瑾泓知道自己再出口一個「真」字,都是在逼她發瘋,所以他垂著頭閉著眼睛不去看她。
她無路可走,賴家,任家還在她的背後呢,她能走去哪?
就是死,她遲早也會死,像她這種人,哪會明知道事實,不會在死前為這些她最重視的親人拚上一拚,博上一博?
這麼年些,讓他摸不清她的心要怎麼討好,但足夠讓他完全弄明白她是個什麼人。
「魏公子,」她上前來拉他的手,說話的聲音中有淚,「都這麼多年了,我從來不敢在你面前真與你撕破臉,也從不敢對你失敬,你說你,都這麼多年了,怎麼就還是要這樣逼我?」
告訴她這些,她以後就不能真正自由了。
他幫著她,替她困住了她。
她這重來的一生,不管以前想過多少平靜的以後,到此是真的完了。
魏瑾泓閉著眼,任她的指甲掐進他的手腕裡,他感覺他的心有些微的疼,心口也如是,這些疼痛絲絲麻麻的,讓他有點難以呼吸。
「夫人,這是您自己問的。」看著他們主子的臉都是青的,那低著沒有抬起的頭就像是在認錯,悄然進來隱在他身後的蒼松哭喊了出來,「夫人,這是您自己問的,您別逼大公子了,他心裡苦,他心裡也苦啊,他不是不想對您好,而是他再對您好您也看不見啊,在您眼裡,他做什麼都是錯的,你讓他怎麼辦,你讓我們這些跟著他的奴才怎麼辦啊。」
就是為著顧忌她,翠柏連自己最愛的女人也不能爭上一爭,她還想讓他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