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捕魚的隊列回來,賴雲煙吩咐了下去,一人賞一條,留在廚房誰也不能動,什麼時候吃,就等這些家士說。
每天該他們兩頓的,照常給。
該攆的,該震攝的,都賞罰分明,誰想吃飯就出力,誰沒用就等著就餓死,哪怕是主子。
兩天下來,守陣山的規矩在賴雲煙用暴力立威後,已在上下的人心裡烙了印,其速度不可謂不快。
在一般時期,如此高威震攝早有人造反,但在唯她命是從的魏家裡,對此不忿的只有不相干的外家人,而那些人已經被賴煦陽帶了出去。
說來,賴雲煙這時也不怕秋後算帳了,按現在這局勢,有沒有人能不能活到最後都是問題,還挖她的墳抽她的屍,也得魏家後來人有沒有這個命了。
如果有,倒是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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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賴震嚴從床上起來了,這個賴家當家的自能站起後,手段比其妹更為毒辣,當他清楚明瞭這種局面現在無謂跟皇帝撕不撕破臉,他對司家之事大加干涉,讓賴家的那幾個主刑逼問了公主。
賴家酷刑自來凶殘,但還是未從雅玉公主口裡說出不利於魏世朝與司家的話。
賴震嚴知道後,抬起虛弱的眼皮跟手下人說,「沒有就好,日後要是誰對我外甥有什麼閒言,讓他來找我。」
山間大洞主子們住的地方再大也大不到哪裡去,不多時,魏家權力圈的那幾個人不多時就知道了此事,隱隱也明白賴震嚴這次出手,也算是給他們一個交待,也間或提醒他們,魏世朝的背後還有著什麼人,只要他不自己出錯,誰也別想奈何他。
主母沒讓他繼承衣缽,但也借了其兄之手讓人知道,大公子不是下任族長,但也不是誰都能對其捏搓揉扁。
兄長所做之事,賴雲煙一直靜觀其變,但知道他是為她後,難免鼻子一酸。
對世朝,她不是真冷酷無情,她向來用強者為上的強權震攝魏家,但一面又對無能的親兒包藏私心的話,如若是她親自做了,只會降低她在魏家這些主事者心中的威信。
這些人為什麼服她,她心知肚明。
若是她那些讓他們信服的唯強是用都大打了折扣,哪怕魏瑾泓想護著這個兒子,在權力分佈均衡,能人輩出的的魏家,世朝的處境只會比現在更岌岌可危,但憑先前司家為皇帝眼線之事就可拉他下馬。
他妻兒外家現在能好好呆在魏家,不過還是仗著他們夫婦的勢。
更多的,她不能再做了,做多了有損於她,最終害的,是她的兒子和那個她只抱過一次的孫兒。
她若不是心狠,哪來他們以後的出路。
都道她凶殘暴戾,親兒都不放過,可其下包藏的私心,怕是只有那個還當她是善良小妹妹的兄長知道了。
連魏瑾泓,都道她心已被磨成了鐵,連親生生養帶大的兒子也打動不了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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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朝未回之前,賴震嚴出手已經解了他回來後會面對的危機,賴雲煙中午與兄長一道用膳時與兄長細語,「我們這等護著他,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不懂他們用心也就罷了,只怕越護越是隻兔子。
「那你還道他能如何?」相比賴雲煙為母者的憂慮,身為外舅的賴震嚴就冷酷清醒多了,「煦暉西行之路為救小銀受傷,後走路三步都要停下喘口氣,一路還要幫著我們操持家務,便是審訊,因他兄長不在我們身邊,他小小年紀也要從頭主持到尾,可為此,世朝卻遠離了他,不再與他親近……」
「這樣的兒子,顧一點是一點,不顧,他命都沒有。」賴震嚴摸了摸妹妹的頭髮,覺得這世上怎麼會有妹妹這麼可憐的人,殫精竭力一輩子,老天爺連個像樣一點的兒子也不賞給她。
賴雲煙這次是頭一次從兄長嘴裡知道世朝對賴家所做之事,她道像兄長夫婦這麼疼愛她兒子的人怎會跟世朝這麼疏遠,原來到頭了,又是世朝自己作的孽。
「呵。」賴雲煙欲哭無淚,只得把滿腔的酸苦化為了一句輕笑。
她招手,讓一直跪坐在他們下首的賴煦暉過來。
他一過來後,賴雲煙把這個才十歲出頭一點的孩子抱到懷裡,平靜了一會,與兄長道,「看眼下能顧,顧一點是一點吧,以後的事,也要看他自己造化了。」
說著,她低頭看著懷中心事重重的賴煦暉,「不要怕,你沒有娘,還有姑姑,表舅舅他們也還在呢。」
這時站在門口把風的任小銅推門進來,跪在了這對兄妹下面,一字一句認真道,「請表兄表姐放心,便是任家死絕,也會保住賴家的兩條根。」
「生死有命,」姑姑在他背後微微一推,賴煦陽順勢站了起來,直到任小銅面前給他磕了個頭才扶了他起來,「還請表舅舅莫要妄言。」
賴雲煙看著他們,原本有點佝僂的腰便又挺直了一些。
還不到她倒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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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入夜,魏任兩家連手出動,捕了不少魚回來。
這一次,魏瑾瑜又算立了功,他開拓的守陣山先前開出了不少空地,鹽師便借了他的地方制鹽,先前製出了不少細鹽放在庫房,這時所制醃魚所需的大量細鹽便無需費神,省卻了不少麻煩之事。
凌晨寅時,如地師和天師所算,風暴再次來襲,翻江倒海之聲再次傳來。
賴雲煙一聽到動靜就起了身,匆匆去了議事房。
她一進,魏家幾人都已經到了。
冬雨入夜就煨了參茶,這時讓護衛提著大鐵壺給老爺們一人倒了一大杯參茶就退了下去,去了大老爺那照顧。
「喝口熱的,都在椅子裡躺會……」一群面色都不好看的人坐在一塊等消息,誰也不好過,賴雲煙盡著主母之責出了言。
「不知兄長他們有沒有收到消息?」微弱的燭火中,魏瑾榮頓了頓,忍不住朝長嫂苦笑,「這風雨太大,便是武功高強者也不能在其中呆上片刻罷?」
賴雲煙知道他言下之意搶糧之事,她向他看去,略一挑眉,道,「不趁他們人心慌亂之時動手,難不成還等他們作好準備,請君入甕之時動手?」
魏瑾榮想說的是怕是有命去,無命回,但他哪敢頂賴雲煙的嘴,忙回道,「嫂嫂說得極是。」
昔日狡炸,但高潔如蘭的榮公子為著族人現今在她面前也有幾許唯諾了,在這風雨之夜,前情往事在賴雲煙腦海如細雨飄過,這讓她對魏瑾榮臉色也好了一點,「他們會有對策,你不要太操心。」
她雖厭之魏瑾泓魏瑾榮他們,但也不得不承認,但他們維護族人之心她是有些佩服的。
整個西地,便是皇族的人算下來,也沒有魏家保全的族人多。
魏家三千死士中,魏家五支人馬中出了兩千五百個人,他們把族人當死士訓,結果不只是一出事就會遭到他們的全力反擊,而且只要這些人有幾個人活了下來,魏家就不會真正的斷根。
也是在這樣一群人裡,她那被精心帶大的親生孩子就像一隻孱弱的小雞,不值一提,何德何能帶領他們。
就在他們幾句話之間,外面一道雷劈了下來,那動靜就好像天在這刻都破了……
屋內一片死寂。
緊接著,這種毀天滅地的動靜持續了半盞茶的時間,等到地停天靜,屋內這幾個大宣國最為精怪的老人一個個臉色黑裡透著青,無一人是鎮定的。
便是賴雲煙這等經過兩世的人,也是把手心掐破了血,才把氣息穩住。
魏瑾榮與魏瑾允先於屋內人回過神,他們相視一眼,就看向了賴雲煙。
賴雲煙深吸了一口氣,支著椅臂坐直了一點,抓了兩片參片含嘴裡嚼碎了才對門外喊,「師父們有消息沒有?」
不多時,魏家一個小輩全身濕透跑過來報,「文師父他們說,他們暫料不準,還請大夫人恕罪。」
「料不準?」賴雲煙一咬牙,做了決定,「再過半刻,你們出去主持大局。」
她看向魏瑾榮他們,「瑾榮瑾瑜務必接管好山中之事,讓榮夫人允夫人顧好族中內眷,吩咐下去,從今天起,見她們如見我,所有命令都需遵從,不許違逆,瑾允,你現在帶人出去,接應族人。」
「是。」屋內魏家人齊齊道了一聲是。
這聲喊得響亮,總算讓一片死寂的屋子多了點生氣。
等過半刻,一個比一個走得急地出去了,等他們全出去後,賴雲煙苦笑著搖了搖頭,對進來的任小銅說,「雖說子伯候不是尋常之人,但到底年紀小,我在這裡也出不了什麼事,你現在帶人出去幫幫他。」
「不行,大哥說了,我不能離你左右。」任小銅當即拒絕。
「去吧,」賴雲煙慈愛地看著他,「姐姐出了不事,現在他們還得靠著我一些呢,他們不會讓我出事,去幫一下子伯候,就當是幫姐姐。」
雖說是她欠了子伯候一次,但也是為著讓他救她兒子欠的。
「子伯候不是池中之物,活著對你我都好。」見任小銅不為所動,賴雲煙只得把話說得更明白了點。
任小銅猶豫再三,到底還是應了賴雲煙的話,留下兩個最為厲害的守著她,他帶了剩下的任家死士去找子伯候。
等魏瑾允與任小銅一走,整個守陣山就剩個空殼子了,要是強兵來犯,頂不住半刻。
但這等說不定下一刻就天崩地裂的時候,怕是誰也沒有那個膽敢前來,怕只有魏家這一族人,敢於這等時候做那大逆不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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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魏世宇帶走的那一千死士,魏家所有兵力出去,加之賴任兩家的兵力,在兩天後,這些人帶著糧食出現在了守陣山下。
但在一片經過浩劫,無路可走,被泥水淹埋的情形裡,沒有一人歡呼。
魏家留下的近千的老幼婦孺在山上看著他們被泥土污垢掩住看不清面目的親人,看著他們背著包袱踩過沒足的水泥一步一步往上走,眾人皆安靜地掉著眼淚,無一人哭出聲來。
有人為了多背糧食,把身上衣裳解了下來包糧食,於是皆多漢子皆打了赤膊,在冷雨中,他們沾了泥土的身體就像泥人,邁出的步子再艱難無比,他們也像個打不死的兵士一樣向著這高山中爬來。
這時看著他們回來的人沒有一人說話,賴雲煙站在最高處看著這震攝得能讓人忘了呼吸的景象,死死地抿緊了嘴。
不用去想像,她也能明白這些人回來得有多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