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氣漸漸變冷了下來,魏府內落葉紛紛,僕人來不及打掃的偏僻道路上,枯葉把地面埋了,腳一踩上去,便發出卡嚓卡嚓的聲音。
賴雲煙踏過幾條落滿了葉子的小道,又折返回去,另挑了一條沒踩過的飄滿了落葉的長路慢悠悠地走。
她一直都甚喜在園中散步,上世在離開魏府,頭幾年試著靜心的那幾年裡,她就看著這些春去冬來,從萌芽到衰敗的花草樹木,讓自己學著去觀賞它們的每一種姿態,漸漸的這心態便隨著它們的冬去春來變得從容了起來。
而每到秋天這種眾多植物枯萎的季節,她也都會有一種老朋友明年見的感覺。
想著它們明年春天裡會長出嫩芽,然後逐漸長成勃勃生機的豐盈,也就不覺得這枯葉叢叢的蕭瑟會有多蒼涼。
說來,在獨守莊園漫長的時間裡,她是從很多事情中學會怎麼自得其樂地陪伴自己,到後頭那幾年,她確是過得頗為安然的。
重活以來,反倒是與魏大人的日夜提防與針縫相對,把培養多年的心境毀了近一半,把戾氣重勾了上來。
賴雲煙又來回走了幾趟,這時秋虹匆匆過來,道,「大公子來尋您來了。」
她抬眼,沒見到人,問道,「走到哪了?」
「秋意閣。」
賴雲煙轉身,往亭閣的方向走去。
沒有幾步,她剛轉了個彎,從小石板路轉到大石板路上,就見到沿階而下的魏瑾泓。
「您找我?」賴雲煙朝他走去,笑道。
魏瑾泓在原地等她,等她走到他身邊,就默然沿階而上。
「去給娘請安?」小廝在階梯前的亭前向她鞠躬請安,賴雲煙朝他們輕頷了下道,嘴裡問道。
「嗯。」
「娘昨日說了,讓我們在院中用過早膳再去也不遲。」賴雲煙說到這,要笑不笑地看了魏瑾泓一眼。
魏瑾泓不語,等她進了亭中,見她坐下,他揮袖讓僕人退下後,才開口道,「等會隨我去給爹娘請安,隨後與我回趟你娘家。」
「我娘家?」
「岳父大人有請。」
「請我回去?」賴雲煙啞然。
「嗯。」
「一大早就有人來請了?」
魏瑾泓再次頷首。
「一大早就來了,是出事了罷?」
「說是昨晚胸悶氣喘了一陣,想叫你回去看看。」
賴雲煙坐在鋪了厚墊的石凳上,靜想了一會,這才張嘴淡道,「那給爹娘請完安就去一趟吧,也是時候給我爹請下安了。」
說完她起身,下台階時,她的裙擺過長,被風揚起,勾在了掉了葉子的矮樹叢的枯枝上。
她正回過神,側頭去看,卻見魏瑾泓輕腰下彎,一手拿枝,一手拿裙,仔細且準確把勾纏掙脫開。
只片刻,他的眼便從樹枝上轉開,漫不經心地掃過她的裙擺,再伸手把她裙尾沾上的那幾片枯葉摘了下來,隨即那手利落瀟灑地一揚,把長長的裙擺揚起絕美的弧形,輕輕揚場地落了地上純陽仙鑒。
賴雲煙垂著眼瞼,看著自己那繡著青鳥的長裙垂在了地上,隨即若無其事地轉過了眼,往前走去。
魏大人現在確也是不比當年了,她來往的亭閣中石桌上總擱有熱水熱帕,便是石凳上都綁了厚墊隔涼,只可惜,她早對他無綺念了,若不然,誰能不對這樣為人費心的玉公子心動。
這一天早間魏景仲正在正院,兩人一道向他們夫婦請完安,賴雲煙說到要回娘家,魏母便輕柔地道,「那我讓管家備上幾盒藥材,你且捎去。」
「讓娘費心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應該的。」魏母朝她頷首。
「早去早回。」魏景仲忙於去書院,說完此句,就起身叫老僕準備馬車。
他剛走到門口,又折回來與魏母道,「把那瓶御賜的養生丸也捎去給親家。」
賴雲煙聞言忙起身福禮,不等她抬頭,魏景仲就領著他的老僕和小廝走了。
「聽到你們爹說的了,早去早回。」魏母吩咐完管家,轉頭又對他們笑道。
魏瑾泓聞言臉色一柔,朝他母親微微笑了一下。
魏母看到一怔,隨即,她的笑更顯溫柔起來,嘴裡的叮囑更是切切,「今日風大,注意著些,別往那風大的地方去。」
「是。」魏瑾泓眼睛微動,黑眸在那一剎那閃出了耀眼的光,整個人在那一刻綻放出了就似在太陽底下折射出光芒的白玉的光彩,翩翩如仙君。
魏母的眼光便越發的柔和起來了,賴雲煙輕瞥一眼就低下了頭,讓這母子交流感情去了。
上世她就已經完全明白,在魏瑾泓這種人眼裡,母親萬般的不是都是是,妻子的一點不是那才是天大的不是,便是妻子有道理,也想都不用想他會站在道理的一邊。
這就是這世間的孝道,賴雲煙也沒覺得他有什麼不對,只是她上世因此吃過的虧,這世魏大人還是少跟她重來那套就好。
她是他魏瑾泓的娘,可不是她賴雲煙的娘,他替她收拾爛攤子那是他的責任,可別老想拖著她再下地獄,她想這兩年多,他足夠明白這個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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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泓陪著賴雲煙進了賴府,賴震嚴在門口迎了他們,等進了門,蘇明芙在第二道門口迎了她,這時魏瑾泓隨著賴震嚴走在了前面,姑嫂倆便帶著婆子丫環走在了後面。
走了一段路,前面的人遠了,蘇明芙揮了一下手,賴雲煙也回首朝她的人輕頷了下首,她們身後的人便齊齊停了腳步,待她們走遠了幾步,她們才跟在了後面。
僕人離得遠了,蘇明芙便開了口道,輕言道,「大夫說胸悶這事可輕可重,最忌病人心情沉鬱,家人還是萬事順他的意,莫惹他生氣的好。」
賴雲煙聽了眼睛微瞪,啞然失笑。
萬事順他的意?那他要他們死怎麼辦?
她這個父親,還真是會病,病得恰到好處。
她要是惹他生氣,要是氣出個好歹來,那她就真真是不孝女了。
「雲煙知曉了。」賴雲煙應了一聲。
「昨晚吃了幾劑湯藥,睡得也不沉,現下聽你們來了,便又坐了起來……」蘇明芙輕聲地道。
「嗯。」
「今日可會留在府中用膳?」
「要聽我夫君的意思。」賴雲煙輕聲地答。
蘇明芙看她一眼,嘴唇微抿了抿,等走到正門前的一道空曠處,她輕聲地道,「現在爹爹的院子裡全換了人,有好些是以前見都沒見過的,便是那掃地的僕人,也都是未曾見過一眼的。」
賴雲煙聞言嘴角也微抿,她輕輕地頷了下首,示意知曉,便不再開口言語。
等進了賴游的主院,賴雲煙發現兄長與魏瑾泓都站在正門口等她們。
走近後,賴雲煙的眼睛直接看進了魏瑾泓那幽黑的眼底。
幫我?
在那一刻,魏瑾泓朝她頷了下首。
幫。
隨即,兩人若無其事差開眼神,賴雲煙走到他身邊,嘴角掛起了輕柔又疏離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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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婿見過岳丈大人。」
「女兒見過父親,父親萬安。」
兩人見過禮,這時賴震嚴夫妻也朝賴游施了禮。
「起,賢婿多禮了。」捂著胸口坐於床前的賴游輕咳了兩聲,他現下兩鬢已發白,目光半閉,看得出有幾分憔悴之態,但因保養得宜,臉部還是不顯老。
平日他看來,也只是剛到四旬之態,現在就算加上他頭髮兩邊的白髮,再加上憔悴之容,也沒催老他幾歲。
怎麼看都不像將死之人,賴雲煙心裡哀嗚,很是為自己與兄長悲歎。
他們怎麼對外人心狠手辣,卻是真不能用狠毒的法子把賴游弄死。
自古只有為父者清理門戶的事,為人子女的要是毒殺親父,哪怕名目再好聽,這當子女的都會被人千古唾罵,罵到只餘誰也不知道父親缺德,只有子女缺德的記載。
她沒那個膽幹這等事,她那個兄長更是不可能有這樣的想法。
所以,他們就悲劇了。
現在,連氣死他的法子都不能用了,賴游斷了她的這條路,還裝病準備拿這個算計她。
對她這個城府太深的老狐狸父親,賴雲煙站於他的床前,真是抬頭多看他一眼的想法都沒有,她可不覺得在他的地方,她能算計得過他。
她老實地站於魏瑾泓之後,在賴游問完魏瑾泓幾句魏景仲與書院的事,又叫兄長夫妻退下後,她就聽到了賴游對她不耐煩的喝斥聲。
「是不是我不叫你回來,你就要到為父閉眼之日才回來看我一眼?」
「爹爹,」他一發狠,賴雲煙也發了狠,在袖中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掐得骨頭都疼了,這才悲痛地啼哭了出來,「爹爹何出此言?」
說完,就跪在了地上抽泣了起來,「千錯萬錯都是孩兒的錯,您老切莫為著我生氣,要是氣出個好歹來,女兒也不活了。」
賴游一聽,瞪大了眼,看著他這能說會道的女兒,本半躺在床枕上的他腰都微微挺直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