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樂是在邊關長大的野孩子,從小飛揚跋扈,和那些在京城長大的貴女們完全不同,七歲剛進京時,還會跟那些皇子一塊爬樹,野得很。
可她爬得上去卻下不來。
她的言行舉止實在和其他貴女相差太多,幾乎是一入太學沒多久,就聲名大噪。
她第一次見到沈星闌是在樹上,那時她被困住下不來,沈星闌一眼就認出她是誰,站在樹下抱著雙手,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你就是蘇長樂?見過孤沒有,喊孤一聲太子哥哥,孤馬上救你下來。」
宣帝好武,大齊皇子幼時都要習武,沈星闌那時已經十一歲,早就學會輕功。
沈星闌小時候就是個被寵壞的小霸王,吊兒啷噹得很,沒人敢惹,也不知後來為何他長大後就變得成熟穩重,芝蘭玉樹。
蘇長樂那時才七歲,不止野還倔,再加上她最討厭被人威脅,哪肯喊。
不過就算她倔著不喊,沈星闌最後還是笑著飛上樹,將她抱了下來,他嘴巴雖壞卻從沒真讓她受傷。
後來不知為何,每次她困在樹上下不來,沈星闌總會突然冒出來,變著法子要她喊哥哥。
他老欺負她,她才不喊。
有一次,就在兩人僵持不下,她就快掉下去,路過的沈季青二話不說就飛上來救她。
沈季青從小就彬彬有禮,無論見到誰都和顏悅色,臉上總帶著如春風般的和煦笑意,讓人一看就暖到了骨子裡。
就是差不多在那時候,她開始對沈季青有了懵懵懂懂好感,隨著相處時間的增長,她越來越喜歡沈季青,越來越討厭總是欺負她的沈星闌。
三人剪不斷理還亂的緣分與纏糾,由此開始。
※
六月盛夏,連日高溫悶得讓人透不過氣。
沈星闌一退位就帶著蘇長樂離京。
兩人雖是四處遊玩,卻也非漫無目的。
蘇長樂自小生於邊關,長大後就一直待在京城,從未去過江南,早早就告訴沈星闌,說這輩子一定要去一次江南。
沈星闌向來寵她,自然她想去哪,他們便去哪。
只是沒想到,兩人好不容易來到江南,從未來過南方的蘇長樂,卻險些被熱出病來。
一到江南落腳不久,就整個人病奄奄的,臥榻不起。
當初說好要帶她浪跡天涯,沈星闌自然不會帶一堆人離宮,但兩人身份到底貴重,也不可能什麼人都不帶。
新帝沈徹更是不放心父皇母后身邊無人,硬是指派了一小隊人馬及暗衛,侍奉左右,貼身保護。
其中自然包括了御醫。
岑景煊如今不止有妻有小,大兒子也已經成親,就快當爺爺了,年歲也不小,新帝自然不會強人所難,而是挑了個年輕沒有家室的御醫,隨太上皇與太后出宮歷游。
御醫為太后號脈完畢,面色凝重:「娘娘這是中了暑,待臣為太后娘娘開個方子,將娘娘的暑氣發出來,便無大礙。」
如今落腳處的宅子雖然不大,卻還算陰涼,饒是如此,年輕御醫及守在屋外的侍衛們猶是滿頭大汗。
江南三伏天的日頭,當真不是一般的毒。
蘇長樂自嫁入東宮之後,就一直被沈星闌嬌養著,在皇宮裡再熱,那也有冰盆,再不行,沈星闌就乾脆帶著她到行宮避暑,可說一點苦也從未讓她吃過。
兩人這一路上雖然是走走停停的,邊玩邊看,卻也是舟車勞頓,蘇長樂早就被養得嬌氣無比,自是經不起這般長途跋涉的折騰。
再加上烈日炎炎,暑熱難熬,才會一到江南就病倒。
沈星闌要是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定如何也不會答應她來江南。
御醫離開前,又道:「稟太上皇,太后娘娘中暍,身子孱弱,屋內不宜擺置冰盆,太上皇還是請隨行宮婢們進來,以人力的方式,親自為娘娘扇風解熱較為妥當。」
沈星闌眉眼冷峻,沒將四喜喚來,只讓秦七將冰盆撤下,自己拿起一旁的葵扇,坐在榻邊輕輕給蘇長樂扇風。
這次跟著下江南的宮婢,都是平日時伺候沈星闌與蘇長樂的,對太上皇與太后的感情早已見怪不怪。
小御醫卻還是頭一回瞧見,這人前威嚴無比,不苟言笑的太上皇,在太后面前竟是如此溫柔。
時光飛逝,歲月卻未曾在太后娘娘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如今年近四十,臥病在床,未施粉黛,容顏卻依舊艷若桃李,瑩白如玉,美得不可方物。
也不怪太上皇會對太后如此柔情小意,體貼入微。
小御醫又偷偷瞧了太上皇一眼。
太上皇四十有三,卻依舊修眉俊目,身姿修長挺拔,一襲玄色衣袍,沉穩內斂又不失矜貴,看起來卻仿佛不到三十。
皆是如玉琢一般的人。
小御醫不由得心中感嘆,世人口中的鶼鰈情深,郎才女貌,大抵便是如此。
原本眉眼溫柔的給小妻子扇風的沈星闌,察覺到年輕御醫放肆的目光,不由得冷聲厲喝:「放肆,還不退下!」
沈星闌早已退位,身上的帝王威壓卻不減半分。
僅是淡淡一瞥,小御醫便覺得那道冰冷的目光,仿佛化成無形利刃,緊緊的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直逼得他透不過氣。
「請太上皇恕罪,臣這就立刻替為娘娘開方子煎藥。」
榻上的美人兒還在昏睡,沈星闌心中雖然百般不爽,醋意與怒火交替翻騰,手上扇風的動作卻未曾停下。
※
蘇長樂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見到沈星闌滿頭大汗,坐在榻邊給自己扇風,不由得微微一愣,心疼的撲進他懷中。
夢裡臭屁的小少年,如今都年過四十,不止不再像小時候一樣欺負她,還將她放在心尖尖上疼惜。
「阿闌哥哥怎麼流這麼多汗?」
她迅速環視屋內,這才發現原本擺放在各個角落的冰盆都不見了。
蘇長樂服下御醫熬得湯藥之後,久久不醒,沈星闌面色難看不已,就連跟在他身邊伺候了二十多年的秦七,亦不免戰戰兢兢,小心伺候。
此時見到妻子終於甦醒,男人如玉的面龐終緩緩露出一抹溫柔笑意。
「太醫說你中了暑氣,用不得冰。」
沈星闌怕她還熱著,欲往後退開,蘇長樂卻是緊攬他的勁腰,不許他後退。
「我用不得冰,你去別的房休息,讓四喜及其他人進來輪著給我扇風便是。」
沈星闌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沒有回答她的話,見她出了一身汗,倒是立刻命人備水。
「我抱你去沐浴,沐浴完再喝一碗藥,便不會如此難受。」
沈星闌要伸手將她抱起,蘇長樂卻緊緊抱著他,在他懷中拱來拱去地撒著嬌。
「阿闌哥哥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這裡不比皇宮,榻前並沒有屏風遮掩,沈星闌不得不側過身,儘量將懷裡的嬌兒遮得嚴實,不讓屋內進進出出的宮婢瞧見。
「嗯?」沈星闌索性踢掉長靴上榻,將人抱進懷中,「要跟我說什麼?」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蘇長樂道。
「什麼夢?」
「夢到我困在樹上,你總欺負我。」
她說得模糊不清,沈星闌卻是聽明白了。
想到自己幼時做的那些混帳事,他內疚的摸了摸她過分蒼白的臉頰:「我那時候不懂事,旁人見了我不是恭恭敬敬,便是特別熱情,只有你像一團小火球,總是氣呼呼的。」
「我剛剛在夢裡喊了你太子哥哥,結果你還是沒有上來救我,你為什麼不救我啊?」蘇長樂癟了癟嘴,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撒嬌,又像是覺得委屈。
沈星闌微怔,隨後悶悶一笑:「大概是,夢裡的我,高興傻了。」
「嗯?」
沈星闌抿了抿唇,終於說了實話:「小時候的我很幼稚,不知道怎麼表達喜歡,越是喜歡就越想欺負。」
一開始也許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就只是那種覺得對方有意思的喜歡,接著越是接觸,越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夢裡我喊了你太子哥哥,你一動不動,後來,沈季青就像小時候一樣路過,接著飛上來──」
「他連在夢裡都想碰你?」沈星闌臉色忽然陰沉下去。
聲音冷颼颼的,若換做旁人,早已聽得透體生寒,蘇長樂聞言,卻是甜滋滋的笑了起來。
蘇長樂以前覺得沈星闌動不動就吃醋,實在過於誇張,可當自己年歲增長,卻反倒越來越愛看他吃醋的模樣。
「沒有,」她眨了眨眼,抱著他的手臂,笑吟吟道:「我把他踹了下去。」
沈星闌烏雲密布的陰沉俊臉,這才展露滿意的笑顏。
熱水備好,沈星闌立刻將人抱去清洗,蘇長樂還在難受,他十分克制,毫無半點旖|旎心思。
蘇長樂知道自己病倒後,沈星闌有多擔心,也沒心思逗他。
她就是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嬌弱,馬車是當今天子,也就是自己的兒子沈徹親自命人準備的,外表雖然低調了些,裡頭有多豪華與舒適卻是無庸置疑。
沒想到,這一路玩下來,居然還玩到病倒。
兩人清洗完,回到榻上,沈星闌拿著干布,將她及腰青絲仔仔細細的擦拭著。
蘇長樂沐浴過後,雖然氣色仍是蒼白得教人心疼,卻是整個人神清氣爽許多。
她手裡也同樣拿著一塊干布,笑眼彎彎的替沈星闌擦著頭髮。
沈星闌雖然也是一頭長髮,但終究沒她那麼長,只到後背一半。
這一次出宮遊玩,蘇長樂雖然意外病倒,可心裡其實很開心。
以往沈星闌政務繁忙,就算時常撥空陪她,倆人卻也很難有這樣的悠閒時光,更別提幫對方擦頭髮。
就在兩人幫對忙頭髮擦拭得差不多時,沈星闌忽然俯身抱住她。
男人的薄唇落在她頸畔,一邊眷戀溫柔地輕啄,一邊低聲道:「往後盛暑別來江南,你若喜歡江南,待天氣涼一點再來。」
「我老了,經不起嚇。」
作者有話要說: 蘇長樂:阿闌哥哥撒謊,你分明正值壯年,一路上還好多姑娘回頭偷看你,哪裡老了?
沈星闌:與你相處越久,我便越貪心,越覺得一生太短,想跟你一起長生不老,永遠在一塊。
蘇長樂:QAQ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