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眼中向來勇敢嚴厲,無所畏懼的帝王也有害怕的東西。
這次下江南,蘇長樂突然在眼前昏過去時,沈星闌瞬間被難以言喻的恐懼淹沒,無助而又倉皇。
那種心臟驟停的窒息感,他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後怕。
沈星闌以前總覺得,那些追求長生不老的帝王都是昏君,現在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他從來不怕死亡,可當蘇長樂突然倒在自己懷中時,他卻害怕極了。
甚至浮現無數次荒謬念頭,想要派人去尋長生不老藥,這樣他們才不用再次面對生離死別。
為何幸福的時間會如此短暫,一晃眼,二十年便過去。
與前世他坐在冰棺前看著她時,那段度日如年的時光截然不同。
與她相處越久,他便越貪心,只覺一生太短,縱使一路執手相伴,也無法滿足。
沈星闌抱著她,眷戀而又痴迷的低聲呢喃:「我老了,經不起嚇。」
蘇長樂微微仰首,聽出他話里的不舍,眼眶酸澀,視線一下子模糊了起來。
「阿闌哥哥哪裡老了?」
她深吸一口氣,捧住他那幾乎沒什麼改變,俊美得過分冶艷的臉龐,淚眼矇矓地輕啄一口。
蘇長樂故作憂愁地嘆了口氣,酸溜溜道:「這一路上,要不是有我跟在身邊,都不知多少姑娘要朝你投懷送抱,我還記得我們倆初離京時,我貪圖方便扮做男裝,策馬同游時,阿闌哥哥可是被不少未出閣的小姑娘扔過花。」
沈星闌想起當時蘇長樂男裝的俊俏模樣,俊臉驀地一黑。
「我記得,囡囡收到的花,比我還多。」
蘇長樂抱著他的脖子,軟軟地倒在他懷中,抿唇笑了起來。
白嫩的小臉,笑容明媚,掩不住的嬌艷美麗。
沈星闌低眸看著她,心頭微動,在她臉上落下一個吻。
兩人無聲對視了一會兒,蘇長樂才垂眸,嬌聲軟語地說:「江南太熱啦,我只是一時不習慣,才會忽覺不適,誰教阿闌哥哥將我寵得這般嬌氣。」
這話明面上聽起來是在怪他,沈星闌卻聽出她話中的撒嬌及安撫之意,不由得低低笑了起來。
唇邊笑意慵懶,那一身矜貴倨傲的氣場,在她面前全化為寵溺至極的柔情蜜意。
湯藥熬好,四喜端過來時,聽見屋內太上皇與太后的笑聲,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四喜將藥送進屋內,迅速退下。
沈星闌端過藥碗,慢慢哄著她喝藥:「這藥可能有點苦,儘量一口氣喝藥,喝完便有飴糖吃。」
蘇長樂被沈星闌抱在腿上,柔若無骨的靠著他厚實的胸-膛,聽見男人溫柔的低哄聲,嘴裡都還沒吃飴糖,心裡便覺甜滋滋。
她最怕喝藥。
小時候生了病,她的阿娘也總是變著法子的哄著她,自幼千嬌百寵長大,衣食住行上從沒受過半點委屈,不止爹娘寵她,兩位哥哥也疼她。
如今她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她的生活卻好似沒什麼改變,夫君比爹娘兄長還要寵她、愛她。
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蘇長樂接過湯藥,一鼓作氣地喝光。
還當真苦得要命!
明艷的小臉剛皺成一團,嘴裡就被塞了塊飴糖。
沈星闌輕撫著後背,稱讚道:「囡囡好棒。」
蘇長樂如今都多大了,聽見他還是將她當成小孩兒哄,不禁雙頰微熱。
嬌嬌地嘟囔:「又將我當小孩兒。」
空碗被置到一旁,沈星闌笑眼溫柔地看著她,眼裡滿是寵溺:「嗯,你永遠都是我的囡囡。」
我的寶貝。
蘇長樂心中一暖。
驀地起身,雙手勾著他的脖子,跨坐在他腿上,從耳邊、脖子再沿著喉結、臉頰,肆意親.吻.啃咬。
沈星闌呼吸不受控地沉重起來,卻還念著她身子不爽,一忍再忍,忍得額間青筋都爆出來了。
沒想到小嬌兒還不知死活,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嬌滴甜糯地輕笑:「阿闌哥哥,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啊。」
沈星闌本就對她沒有什麼抵抗力,哪裡禁得住這般撩-撥。
直接將她從腿上抱起,狠狠的懲罰這不知死活,肆意縱火的小嬌兒。
蘇長樂為此付出代價,被修理的淚光點點,渾身酸軟。
最後在沈星闌懷中,沉沉睡去。
※
蘇長樂睜開朦朧睡眼,下意識地想窩進身邊溫柔的懷抱,沒想到卻撲了個空。
她覺得奇怪,環顧四周,猛地一個激靈,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蘇長樂驚愕的爬坐起身,看著自己凝脂白玉般的雙手,眼底儘是震驚與不敢置信。
最後又躺回榻上,怔怔的盯著頭上承塵,好半晌說不出話。
蘇長樂記得,在江南養好病之後,她與沈星闌又去了許多地方,從北玩到南,又從南玩到北,還去過雁門關及玉門關。
初春時節,雁門關外杏花、桃花齊開,美不勝收。
後來,沈徹命人飛鴿傳書報喜,說自己與萬安公主都即將大婚,甚至大費周章的派了一大隊人馬來接她與沈星闌。
兩人離京多年,再回京年時,沈徹比離去前又成熟不少,小時候跟在他身邊的小尾巴,亦出落得亭亭玉立,雪膚花貌。
女兒長安已經尋得如意郎君,不日就要大婚。
回京之後,蘇長樂見到兒子、女兒都成家,也不想再與沈星闌再去浪跡天涯,兩人就待在宮裡悠閒度日,等著日後含飴弄孫。
這一輩子,果然就如沈星闌當年和她說的那般,看起來很長,實際上一眨眼就過去了。
執手白頭,一晃眼就是四十年,即便兩人都已白髮蒼蒼,沈星闌依舊疼她、愛她,嬌寵入骨。
沒有她當初胡思亂想的色衰愛弛。
蘇長樂猶記得,兩人滿頭白髮,手牽著手在御花園悠閒漫步時,沈星闌最常在她耳邊說著甜死人不嘗命的情話。
「囡囡真傻,我的心早就全被你霸占,只覺得怎麼愛你都不夠,哪可能看上旁人一眼,現在可相信我了?」
兩人年歲已大,誰也不知誰會先走一步。
蘇長樂記得她和沈星闌約定好了,不管如何,下輩子他們都還要再當夫妻,一定要認出彼此。
昨日,她就跟平常一樣,與沈星闌相擁入眠,沒想到,再醒來時,人雖然依舊在皇宮,卻好像有哪裡不一樣。
蘇長樂認得屋內的擺設,這裡是御干宮,而不是她與沈星闌年老時居住的永安宮。
她就這樣躺在龍榻將近一刻鐘,直到奶娘抱著小公主過來,她才慢慢接受自己第二次重生的事實。
懷裡的小長安就如記憶中可愛,實在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小奶娃,日後會成為一個英姿颯爽、驍勇善戰的女將軍。
前世,只要奶娘抱著女兒過來,她便滿心滿眼只有女兒,迫不及待的想親她、抱她,餵她吃食。
但現在,她完全沒有這個心思,只想儘快與沈星闌見上一面。
外頭日光明媚,如今才剛過已時,這個時間沈星闌還在早朝。
蘇長樂抱了一會兒長安,便讓奶娘抱著公主退下,將四喜喚了進來,為她梳妝打扮。
她愣愣的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鏡里的少女一頭烏髮,蛾眉螓首,皓齒明眸,肌膚更是吹彈可破,酥滑玉嫩。
蘇長樂的心跳不受控地快了起來。
沈星闌不知道會不會跟她一樣,又一次重生了。
就算沒有也沒關係,這一次,她再也不會胡思亂想,不會一顆都懸在兩個孩子身上,讓沈星闌覺得自己是多餘的那一個。
她要好好珍惜上蒼給她的第二次機會,告訴他,她究竟有多麼、多麼地愛他。
蘇長樂剛梳妝完畢,正急著想離開御干宮,到御書房等沈星闌下朝,心裡還想著要如何試探,就見原本應該還在金鑾殿上的年輕帝王,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兩人看到對方,同時微微一愣,無聲對視。
四喜見到皇上,心底雖有些詫異,卻是不敢多問,立刻帶著宮婢們退下。
寢殿間很快就剩下帝後二人。
沈星闌身著五爪龍袍,貴氣逼人。
俊美絕倫的臉龐一如記憶中那般,盈滿溫柔,深不見底的黑眸,更是溫柔繾綣。
蘇長樂精心打扮,一身金黃鳳袍,盡顯尊貴華麗。
兩人幾乎是看到對方的那一瞬間,心有靈犀的知道,兩人又第二次重生了。
「阿闌哥哥,這是怎麼回事?」蘇長樂撲進他懷中,眼眶微熱。
沈星闌笑著接著小嬌兒,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我也不知道,我一醒來就發現自己居然身處朝堂之中,金鑾殿下,言官及朝臣們還在勸我收回旨意,想盡辦法要說服我重開選秀大典。」
他頓了頓,想起金鑾殿下佇立在朝臣中的那道俊挺身姿,俊容上浮上一抹疑惑。
蘇長樂沒錯過他的表情,急忙問道:「怎麼了,阿闌哥哥想到了什麼?」
沈星闌沉吟片刻,斟酌了一下用詞:「囡囡可還記得,當年長安出生不久的那一次除夕宴宮,當時有位大臣帶著女兒上前,妄想能被我相中收入後宮。」
蘇長樂當然記得,那名女郎容貌不俗,雖然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卻還是被沈星闌給指給了雙腿殘疾的鎮國大將軍。
「當年陸珩與我同困雁門關,為了保護我,傷了兩條腿。雙腿殘疾之後,性情大變陰晴不定,他容貌雖然極其出眾,京城中卻沒人想把女兒嫁給他。」
「記得,當時你把那名女郎指給了陸珩,女郎的父親差點就繃不住臉,當場老淚縱痕。」
沈星闌見到愛人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模樣可愛的緊,忍不住又低頭捧住她的臉,溫柔繾綣地親.吻。
蘇長樂甜滋滋的踮起腳尖,與他摟在一塊,肆意交換灼-熱的鼻息與口中清甜。
好半晌,兩人才有些意猶未盡的分開。
「方才陸珩就在金鑾殿下,站在一眾朝臣之中。」
蘇長樂眼瞳驟縮,紅艷艷的小嘴微啟。
「阿闌哥哥是說,陸珩他重生了,所以我們才會……」
沈星闌低笑,再次低頭堵住她說個不停的小嘴。
不管事實究竟如何,他與他的囡囡再次重生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他並不關心陸珩到底如何,是不是也是重生的。
他只知道,上天終於聽到他前世數十年的虔誠乞求,乞求再給他多一點時間與她長相廝守,永世不離。
只是,一想到幾年後,那個生了一雙金瞳的臭小子,還要再來和他搶一次囡囡,心裡依舊有些不痛快。
沈星闌想到前世兒子的確成為一個優秀的帝王,心裡中的痛快登時減輕不少。
罷了,該嚴厲時他還是會嚴厲,但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兒子覺得自己不喜歡他了。
因為他知道,不論兒子女兒再如何的吸引蘇長樂的目光,她最後始終會陪伴在他身旁。
「阿闌哥哥!你要幹什麼!」
蘇長樂突然被一把打橫抱起,不由得嬌聲驚呼。
沈星闌垂眸低下,湊在她耳邊輕聲的說了兩個字。
饒是蘇長樂已經和他相處數十年,聽見他的話,仍是忍不住雪腮爆紅。
沈星闌果然壞透了!
蘇長樂嬌滴滴的嘟囔:「阿闌哥哥,現下還是光天白日,你不能當昏君……」
沈星闌挑眉輕笑:「我都當了兩世明君,難道還不許我胡塗一日?」
蘇長樂甜甜地笑了起來,抱著他的脖子,湊上一吻:「當然可以,我的阿闌哥哥。」
「不過,只能胡塗一日,你這一世還是要好好當個明──」
君才行。
皇后娘娘的話還未說完,便盡數被年輕俊美的帝王驟然低下來的薄唇牢牢堵住,以吻封緘。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再次感謝陪伴我到最後的所有小可愛,連載期間小可愛的評論與支持,是我寫文的最大動力
愛你鴨!你最好了!麼麼啾~若有緣,我們下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