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往往就是因為一步之差,便會往不同的方向發展。姬禹是薄情的,但也是多情的,當他愛著一個人的時候,往往恨不得把一切都給對方。如今他愛極了阮靈韻,心中的愧疚就更深了。
姬禹沒說虛話,他琢磨了一下,便找了由頭把皇后和太子給圈禁起來。對姬禹這樣的人來說,後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這麼做。
姬禹傻,阮靈韻不傻。她從小被當成男孩來養著,別家女子不會接觸的武技和權謀她都學全了。
後宮雖不是朝廷和戰場,阮靈韻應對起來卻綽綽有餘。
她甚至還有閒心替姬瑾榮爭取來兩個玩伴。
同為“玩伴”的魏霆鈞和徐清澤相對而坐,都看對方不大順眼。
魏霆鈞自不必說,他看姬瑾榮身邊的人都不順眼,恨不得姬瑾榮身邊只有自己一個;而徐清澤雖有兩世記憶,卻只是旁觀般粗略地“夢見”過,對姬瑾榮這個未來君主他是喜歡的,對魏霆鈞可就不那麼喜歡了。
作為臣子,這魏霆鈞也太放肆了些。
徐清澤這樣想著,便對姬瑾榮說:“殿下,這些天竹溪先生在城南講學,我向其他人求了些記錄,你可要看看?”竹溪先生是有名的大儒,他的所學博而不雜,什麼事都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他行蹤飄忽不定,常年遊走各地,時不時聚眾講學、探討學問。
姬瑾榮自然聽說過竹溪先生的名頭。比起竹溪先生的學問,他更看重竹溪先生的才能。這竹溪先生最厲害的不是講學,而是水利!他目光一亮,說道:“聽說竹溪先生有三道難題,他說誰若能解出來,他便聽命於誰——我的幾個哥哥好像都很感興趣。”
徐清澤說:“正是如此!那三道那題我也叫人抄來了,殿下你若是能解,我便替殿下送去。”他在夢中也見識過竹溪先生的能耐。
於是兩人湊在一起解決那三道難題。那其實是三道刁鑽的算術題,以姬瑾榮多個世界積攢下來的知識來應對,其實也不算太難,不過推算過程還是需要點時間。
徐清澤精通算術,默契地在旁協助,兩人不到一個時辰便將難題算完了。
姬瑾榮這才發現魏霆鈞從頭到尾都沒吭聲。他抬眼看去,魏霆鈞正老僧入定般坐著,雙眼閉合,仿佛在閉目養神。
這傢伙眼角耷拉著,唇角也耷拉著,渾身上下都透出一種“我很不高興”的氣息。
姬瑾榮有點小心虛。
他與徐清澤能成為好友,自然是因為他們的興趣與性情都很契合。乍見徐清澤,他心裏高興,一不小心就忘了魏霆鈞也在旁邊。
徐清澤一直關注著姬瑾榮兩人,瞧見姬瑾榮的表情,他哪會不明白他們兩人的關係依然沒變。
徐清澤歎息一聲,收起桌上那疊複雜的演算稿紙,說道:“那我先去拜訪竹溪先生。”
“麻煩清澤了。”姬瑾榮邊說邊送徐清澤出門,“明日再見。”
徐清澤點頭,讓姬瑾榮不必再相送。
姬瑾榮感覺魏霆鈞已經睜開眼,而且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
他巴不得送徐清澤出宮門。
可惜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姬瑾榮老老實實地折返,摒退內侍和宮女,手腳並用地爬上魏霆鈞的膝蓋。見魏霆鈞抿著唇看著自己,神色滿是氣悶,活脫脫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姬瑾榮覺得新鮮又有趣。他伸出軟乎乎的小短手,在魏霆鈞臉上捏來捏去,軟聲問:“生氣了?”
魏霆鈞就著姬瑾榮的手咬了一口。
咬得不重,但還是疼得姬瑾榮快要飆淚。姬瑾榮怒瞪他:“你屬狗的嗎?居然咬人!”
“你一直喜歡他。”魏霆鈞抱著姬瑾榮,“以前你就那麼喜歡他,每次他進宮你都很高興。你會和他聊很久,連自己累了都不知道。”
就像剛才那樣,姬瑾榮和徐清澤永遠有著聊不完的話題。那些話題他都不懂,所以一句話都插不上。他想過要去瞭解那些東西,可是根本學不來,他對那些東西沒興趣,更沒天賦學好。
姬瑾榮笑眯起眼:“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笨?”
魏霆鈞又想咬他。
“我是很喜歡清澤。”姬瑾榮環抱著魏霆鈞的脖子,“我也很喜歡你。這兩種喜歡是不一樣的,我喜歡清澤,是喜歡和他聊聊學問、聊聊朝政,聽說他要娶妻我會為他高興。你不一樣,”姬瑾榮親了他一口,“你全身上下我都喜歡,如果有一天你告訴我你要娶妻生子,我絕對不會祝福你。我會叫上一夥人抄起刀子去把你給剁了!”
聽著姬瑾榮直白而坦蕩的話,魏霆鈞心裏那一丁點惱火霎時間煙消雲散。
懷裏這傢伙永遠有辦法讓他氣不起來。
到底是在宮裏,他們不能擺脫內侍的視線太久。
魏霆鈞抱著姬瑾榮往外走,去校場那邊教姬瑾榮練槍,槍是命人定制的小槍,比正常的□□小了許多,重量自然也輕。小孩子的手還沒發育好,過早練字和練武容易變形,所以這東西也就給姬瑾榮玩玩而已。
左右也用不著姬瑾榮上陣殺敵,學槍法只是為了讓阮靈韻高興高興。
當然,姬瑾榮向來是認真的,既然決定要學了,他一天都不會偷懶。有魏霆鈞在旁指導,姬瑾榮有模有樣地耍起阮家槍法來。
練武場上魏霆鈞向來鐵面無私,姬瑾榮一丁點錯誤都被他看在眼裏,逐一為姬瑾榮糾正。一輪練下來,姬瑾榮已滿頭細汗。好在冬日寒冷,這樣出出汗反倒舒服,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魏霆鈞細緻地喂姬瑾榮喝水。
不遠處,魏鐵川、姬禹、阮靈韻正站在回廊上,遠遠地看著魏霆鈞二人相處。
阮靈韻說:“大哥,霆鈞可真會照顧人。”
魏鐵川也納悶著呢,在家裏魏霆鈞可沒這麼好相與,家裏那些小崽子怕魏霆鈞怕得要命,哪可能像姬瑾榮這樣得到魏霆鈞無微不至的照料。
魏鐵川說:“那是阿瑾招人疼吧。”
魏鐵川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不懂虛偽客套,阮靈韻和姬禹都讓他像往常那樣,他也不推搪,阮靈韻喊他大哥他應著,阮靈韻讓他喊阿瑾他也喊。
魏鐵川這樣,姬禹反而放心。他看著被魏霆鈞抱在懷裏的姬瑾榮,心裏也喜愛得很。魏霆鈞對別的孩子都不假辭色,卻和他們阿瑾這樣親近,自然是因為他們阿瑾伶俐可愛。
瞧瞧他們阿瑾剛才耍的槍法,架勢已經擺得足足的,再長大些就能耍起真正的□□了。
姬禹望向身邊的阮靈韻,心裏有種前所未有的滿足。這是他和阮靈韻的孩子,他們可以一起看著他們的孩子長大。比起那些讓他心煩、與朝中重臣有莫大關聯的女人,他還是喜歡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阮靈韻。
不為別的,就為這份舒心。
姬禹悄然握住阮靈韻的手。
阮靈韻嗔怪般看了他一眼,望向旁邊的魏鐵川,意思是“大哥還在呢”。姬禹難得見她這般模樣,頓時玩心大起,將阮靈韻的手抓得更緊。
魏鐵川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也不開口,只含笑看著。
魏鐵川帶著魏霆鈞出了宮回到家,便聽下人說秦賀來訪,已經在前廳坐著喝茶了。魏鐵川心中喜悅,大步往裏邁。
秦賀見了魏鐵川,心裏也高興,站起來與魏鐵川重重地抱在一塊:“大哥,你可算回來了!”
魏鐵川說:“上次勞煩你送你嫂子和霆鈞回京。”
“自家兄弟,客氣什麼。”秦賀說著,目光轉到魏霆鈞身上,“霆鈞好像又長高了,這年紀就是長得快。”
聽秦賀誇自己兒子,魏鐵川自然高興,哈哈一笑,邀秦賀坐下說話。
說著說著,不知怎地就說到姬禹和阮靈韻身上。
魏鐵川很為他們欣慰:“以前我們三個人都疼著阿韻這個妹妹,沒想到陛下他對阿韻卻是那樣的感情。如今他們總算解開心結好好地在一起了,我真替他們開心。”
秦賀眼底有些黯然,最後卻又振作起來:“我看阿瑾是極聰慧的——”
秦賀話未說完,魏鐵川就對他做了個噤聲表情。如今太子失了聖心,前頭幾個皇子又不頂用,秦賀將目光轉到姬瑾榮身上也正常。魏鐵川說:“阿瑾還太小了,我們得從長計議。”
秦賀心中一凜。別看魏鐵川大大咧咧,實際上魏鐵川心細如發,在戰場上向來能料敵於先。
魏鐵川他提醒得對,姬瑾榮還太小了,還不適合推到最前面。他們還須為姬瑾榮細細謀劃,好叫將來姬瑾榮能順理成章地繼位。有阮靈韻在,朔北十三州那邊再也不愁被自己人拖後腿。
這麼多年了,他們幾人能再內外聯手,也算是快事一樁。
秦賀笑著說:“大哥說得對。”
魏鐵川見秦賀眉頭舒展,顯然是想開了,這才放下心來。他拍拍秦賀的肩膀:“過幾日我會回朔北那邊,京城這邊還須你好好看顧著。”
秦賀說:“大哥且去!京中有我,不必掛心。”
這邊兄弟兩人議定,另一邊卻出了點岔子。
徐清澤揣著稿紙前往竹溪先生處,卻在前邊的茶館被人攔住,順著那僕人示意的方向看去,去見一紫袍青年坐在那裏飲茶,不是姬明遠又是誰。
徐清澤心裏打了個突,有種不祥的預感。姬明遠的才學確實是一流的,學什麼都一學就透。那三道難題雖難,卻也不是不可能解出來的。
徐清澤在僕人帶領下走了過去。
姬明遠心情十分愉悅:“看來你已經猜出我做了什麼?”
徐清澤望著他。
姬明遠說:“我回京為皇兄賀壽,知道竹溪先生到這裏來了,便過來瞧了瞧。聽說了竹溪先生的三道難題,我就順手把它們解出來了。”他微微地笑著,凝視著近在咫尺的徐清澤,“清澤你也是為此而來?可惜你遲了一步。”
徐清澤倒不覺得生氣。他平靜地說:“難題誰都能解,既然王爺解出來了,那機會自然是屬於王爺的。”
姬明遠聽徐清澤這樣說,心中不僅沒有半分快意,只覺更為惱火。他等在這裏這麼久,就是為了等徐清澤過來。姬瑾榮還小,不能出宮,外頭的事都得靠別人跑動,這個“別人”自然是徐清澤或魏霆鈞。
於是他在這邊守株待兔,果然等來了徐清澤。
竹溪先生的難題被他先破解了,徐清澤卻這般平靜,顯然是對姬瑾榮極有信心。多一個竹溪先生,少一個竹溪先生,對他們而言都不算什麼!
那小孩才兩三歲,他一根指頭都能掐死,徐清澤到底覺得那傢伙哪里好?
姬明遠深吸一口氣。
他說道:“你不想再爭取爭取?”
徐清澤說:“怎麼爭取?”
姬明遠說:“比如討好討好我,讓我把機會讓給你。”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目光定定地鎖在徐清澤身上,“反正我只是個閒散王爺,也不需要招攬竹溪先生這樣的人才。”
徐清澤淡淡地說:“閒散王爺?”
姬明遠說:“我手底下當然養著一些人,不過那都是為了保命。我若是什麼都沒有,怎麼可能像如今這般快活?”瞧瞧他的那些個兄弟,死的死,囚的囚,沒哪個能過得痛快的。在這件事上,姬明遠是沒有退路的,他想活得痛快,自然只能讓別人不痛快。他瞅著徐清澤,“清澤你這麼聰明,肯定能明白我的苦處。”
姬明遠雖然說著“苦處”,眉宇間卻沒有半分憂愁。
可徐清澤知道姬明遠說的是實話。
他也知道姬明遠有著傾覆姬禹的能耐。
現在姬瑾榮和魏霆鈞都還小。
姬瑾榮還沒有得到朝臣的認可,魏霆鈞手中還沒有兵權。
而眼前的姬明遠卻已經羽翼豐滿,隨時可以再往前邁一步。
“夢裏”的這個時候,姬明遠在準備繞著大周玩個遍。開春江面的冰化了,江水漲了,姬明遠便出發。他們在半路遇上了,下了南邊,又從海路繞回北邊,看過江南好風景,也看了朔北十三州的荒涼。到了炎熱的夏季,他們才回到京城。這一次他們不再有那樣的相遇,姬明遠會做什麼?
徐清澤頓了頓,緩緩開口:“王爺想讓我怎麼討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