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西與李四兒對上的時候,四爺正與隆科多在白雲觀的後山遛馬。
滿清入關後怕子弟們丟了騎射本領,曾規定文武官員,特別是武官,不管去什麼地方只許騎馬,不准乘轎。因此不僅從小就騎射並學的四爺會馬,走武官路線的隆科多更是練了把好騎術。
而京城裡除了馬場可沒有其他好遛馬的地方,難得出了城外,此處山林優美又靜辟清幽,自是讓愛馬的隆科多一早就拉著四爺在白雲觀附近遛。
清晨的空氣還帶水意,混著山林間的泥土香,相當醒神。
就算深秋時節早晚氣溫已低,騎著愛馬的隆科多亦是精神奕奕。
「咱舅倆許久沒這麼遛兒了。想想還真是懷念。」
三十出頭的隆科多雖說是康熙的表弟,年紀上卻小了康熙八歲。對四爺來說,個性不拘小節的隆科多,透過佟貴妃的關係,是個介於兄弟與父執輩之間的半大長輩。
加上隆科多出生那年,正是康熙登基的第一年。隆科多的母親赫舍裡氏以命婦身份抱隆科多進宮請安的時候,太皇太后孝莊皇后就讚過一句這胖小子是個帶福氣的。康熙被太皇太后教養長大,太皇太后這麼一說,他就對這個表弟多了幾分青眼。
後來康熙娶了隆科多的姐姐佟貴妃,親上加親,隆科多又有個一等承恩公的老爹佟國維,家世顯赫,成年敘武職沒幾年,就被康熙提為正三品的頭等侍衛,之後再升正二品的鑾儀使,可說是少年得志了。這也讓隆科多的豪爽自信,不免帶上一絲恣意。
兩人跑馬跑到山道盡頭,剛好是處地形開闊的山谷。
四爺拍拍馬脖子,回隆科多的話,「勞舅舅惦念了。」
隆科多卻不客氣,直白道,「惦念是沒有,就是好奇德妃又把你怎麼給冷落了。」
四爺稍頓,「近日節氣有變,十四弟咳症又犯,額娘自是無暇他顧。」
隆科多怪笑一聲,「我倒聽說,十四阿哥最近騎射表現不錯,還讓皇上誇了幾句,」完全沒有身體不好的感覺啊。
四爺沉默了更久一些,隆科多才又撇嘴,「行啦,這麼多年遠著,還不讓你舅我刺幾句?」說完一頓,甩了甩馬鞭,「我這也不是怪你,畢竟活著的總比死去的重要,要你真能在德妃那得償所願了,姐姐還會高興點兒。」
提起佟貴妃,四爺染上一絲懷念。即便曾有一陣因喪女之故,有些忽略,可之後佟貴妃對四爺是真的好。甚至佟貴妃過世前還叮囑過四爺可別真與生母生份了,作兒子的要主動地多走動走動。
然而這種善意,卻是被德妃解釋為是一種見風轉舵。以往不親,以後就更加不親了。這幾年下來,四爺也能隱約感覺,德妃還願意見自己的大部分理由,更多為了十四阿哥胤禔。
對此,四爺沒什麼可說的,扯扯嘴角,轉了個話題,「善若真人還是舅舅給引見的。這次來訪,舅舅就一起見見罷。」
隆科多壞笑道,「老實說,你找真人什麼事兒啊?總不會是像我岳丈家的,來求子的吧。他那小妾,唉呦,聽說可被你家車隊整的淒慘。」
四爺當然也聽過消息了。這事放他這,完全不予理會就足夠打蒙鄂羅家的臉。
「舅舅要是介意,我可--」
還沒說完就被隆科多擺手打斷,「我管這個幹啥啊,本就是那小妾不對,還用給臉麼。」
「那好,」四爺笑笑,「再跑一圈?」
「行啊!」說完隆科多轉了個頭,夾馬當先衝了出去。
之後兩人就都不提為什麼見面了。只要見了面,該有的默契就又回來了。
***
四爺與隆科多接頭接的順利,寧西這邊就有些險惡。
今早寧西被換上一件嫩綠色的襯衣,雅灰色滾邊,裙襬往上用了深淺不一的紫色繡線繡著蜿蜒而上的牽牛花,這花在日文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朝顏。這身粉嫩活氣的色調,還挺符合這名字,依舊出自青絡之手。
寧西來到這裡後,就只有頭三天鏡子照的勤,之後知道事情沒法更改,鏡子就不看了,穿什麼戴什麼全都交給青絡決定。就只三個要求是,不化妝、不頭疼(梳頭不能梳太緊)、好活動。
最後一樣是寧西新加的。寧西先前穿的大掛都是旗裝,長窄袖,上到下直直一個布袋,但要說寬鬆,手臂肩膀處還真不算上是有多寬。這時代的布料又沒有彈性,寧西偶爾伸個懶腰,長身的衣料下半邊壓在屁股下被這麼一拉扯,刺啦一聲,曾經繃斷過幾次線頭,寧西於是就讓青絡找些寬鬆的衣服來。
但寬鬆的衣服可不能隨便穿。清朝初入關時為了避免被漢族同化,旗人女性的衣著是嚴禁穿寬大衣袍的,此時雖說放寬了些,青絡也不敢太過違禁。
不能違禁又想滿足小主子的要求,青絡想了想,就讓人還是把袖子給放寬放短了些,上頭再弄了幾道滾邊,仿著朝服箭袖的設計強調一下這是旗裝。
這一改,挺有電視劇裡常見戲服的模樣,寧西也不疑有他,有寬的就這麼穿上身了。而這一穿,新穎又美膩,可把青絡骨子裡潛伏著的設計慾望給勾了出來。
下人之間比主子,不外乎就是比地位又或者是得不得寵/勢。要主子是位女性,還得比上美麗與時尚。之前就說過,滿族可是一個連男裝都不忘修飾身材的愛美民族,寧西又是個(對打扮)沒意見的主子,青絡自覺必須擔負起讓主子漂漂亮亮的重責大任。
於是寧西這麼一走出來,嫩綠的襯衣,搭配頭上鎏銀鑲細碎黃寶的葉型髮釵,更重要的是那一臉姣好五官與青春年紀,可把李四兒看的心中妒恨更甚。
從外貌、年齡、身份,到配偶地位;所有女人想注重的事兒,眼前這小女孩竟全贏了自己一截?李四兒打一見寧西開始,便對自己稍後的計畫更無愧疚。
畢竟這得說到,李四兒在嫁給蒙鄂羅.木侃做小妾以前,也曾是豔冠鄉里的美人兒,年年上她家求親的青年才俊不少。李四兒的父親知道這四女兒生的好,就是出身不行沒法選秀女,於是捧的高高的就等著待價而沽。
但這一等,突遇父喪,就過了婚配最好的年紀,鄉親間也早知道這四兒是要高嫁的,不再來求娶,陰錯陽差之下,李四兒最後竟是被兄弟們半嫁半賣地許給木侃這個老頭子當侍妾。
木侃承世職從三品武翼督尉,都是隆科多的岳丈了,可見娶到這個小妾時年紀有多大。而木侃新抬這小妾也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子嗣不豐,僅五女二子,小兒子幾年前病沒了,剩下的大兒子更是在康熙第一次征伐噶爾丹時,陣亡於沙場上,那時木侃的兒子們也還沒生出孫子,只一溜兒的孫女有三。
木侃自然就急了,就算康熙封了戰功他都不開心。可要想延續香火,倚賴現有的正房一名、妾氏三名這些老蚌不太靠譜,沒多久就很低調地抬了個家世低的漢人女做侍妾,就是希望再生個兒子。
而侍妾地位是比妾更低的,跟婢女幾乎無異,李四兒被打破高嫁的美夢、就這樣被家裡兄弟賣過來,自是不忿。可她又能怎麼辦,木已成舟,命定如此,索性這木侃還算寵她,一股兒怨氣就更多發在周邊的人身上。
這會兒見著寧西,加上她又是讓自己出醜的罪魁禍首,李四兒壓下心中不滿,勉強一福道,「真對不住,還是驚擾這位妹妹了。」
也不等寧西開口,李四兒再指了指眼前吵鬧的這群人。
就是三四名孔武有力的嬤嬤,緊緊押著一名穿著道袍的乾瘦年輕人。
「就是這個賊人,太可惡了。竟是在妹妹院外徘徊,也不知從窗外窺探到了妹妹的什麼了,叫我的嬤嬤給瞧見抓住了。妹妹,您說,這該如何是好啊?」
被押著的年輕道人聞言又是一陣掙扎,漲紅臉喊道,「我沒有!!這都是你們說的!明明是你們引我過來--」說到一半竟是被押著他的嬤嬤們摀住了嘴巴。
李四兒狀似憐憫一笑,搖搖頭,「你當然不會承認麼,這會兒還想把髒水潑在我們身上,容的你亂說麼?」
李四兒這麼一手,可算是相當狠毒。
首先,這年輕道士確實是不該輕易進入女眷居住的精舍小院的。可凡事都有例外,有時家具壞了門板鬆了,道觀裡只有道士能處理(這裡不收女道士的),自然道士就得進院子一趟。
李四兒就是用此把道士引來,之後帶到相鄰的寧西的院外,然後做賊的喊抓賊,一把污水就這樣往寧西身上潑。
這一潑,要說的清就有些難。
畢竟看沒看到、到底看到了什麼,怎麼都難以說明。就算證明小院的樹啊窗啊這些都擋的好好,可一個被道士窺探過的帽子蓋下,清修之地竟發生如此淫.亂之事,傳的多了還真能污掉一位格格的清譽。要有些性烈的,差不多就會以死明志了。
別說,明朝留下的遺毒中,這種莫名其妙的事不是沒有。就有位已婚的鄉下婦人,白日丈夫外出種田,鄉下的農家不關門,就是弄個簾子遮檔。某日,這名婦人發現簾子竟然動了動,就像是有人偷偷窺探她。
於是,婦人覺得自己房裡的情形竟還被丈夫以外的人看了,有損貞潔,即便家人都勸說那是風吹的、一定沒人偷看你,可這名婦人還是太傷心,絕食了二十幾天,就貞烈了。
李四兒想賭的就是這個。
一位新入門的格格,是想鬧大呢?還是給點銀子粉飾太平?
「現在賊人我們幫你抓住了,妹妹是想就此仗斃、還是交給四阿哥發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