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格滿心以為爺這次就該把管家權交給自己了,即便自己還有著孕。但先前她已生過一個女兒,二次懷孕本就是駕輕就熟,當不得累的。更何況,若是以後成了側福晉,幫著福晉管家也是很有可能,眼下正好有這個機會,爺有什麼理由不讓自己管家?
先前白雲觀的事,把李格格的心養大了些,回來發現自己竟又懷了二胎,心中對於固爺的寵就更加有信心了。現下這算是原先期望有太高,失望也就有多高了。
聽到消息時,李格格摔了手中正在繡的小襪,輾轉難平。「還是說,有人擋著?是福晉?是她阻著爺別把管家權交給我的麼?」
同為女人,她如何不知道福晉的心僅如尖針般大小。那天壽宴上,她也瞧見了福晉投向自己陰暗的眼神。但那又如何?爭爺的心本就是各憑本事,沒有退讓一說。何況福晉還是後到的。
見一直以來遊刃有餘的格格這般不平靜,聞菊也急,「格格不要太過憂慮。主子爺、主子爺肯定有他的考量的。」
李格格有些失了冷靜,「但這有什麼好考量的?福晉不得不靜養,宋格格先前沒照顧好大格格,也當不得家,便只剩下我與武氏,難道我連那武氏都不如?」
聞菊絞盡腦汁,「但、但是格格您要想,這會兒接了管家權,福晉可能完全放手不管麼。她不能管,還不得派她親信的人過來監看著,就比如那楊嬤嬤。這樣就算格格接了管家,身邊多了個楊嬤嬤跟著、不順心不順氣的,如何養的好胎呢?主子爺或許是不想這樣,才不得不把管家權給了武格格的。」
李格格咬咬唇,「所以,果然還是福晉擋了路?」
聞菊再接再厲,「格格,事情不是還沒定麼。且就算武格格接了手,福晉身子回覆過來後,她不還得再交出來,那麼忙活這一陣又如何。格格且放寬心,好好養胎,這次要有了阿哥,那可比什麼管家都要強的了。」
李格格目光閃爍地看向正院的方向。
出嫁前額娘教的話,她一直牢牢記在心裡。
對自己的爺,必須柔順恭謹、溫柔小意,這些不消說,面上更要做到不妒不鬧,只一心撲在爺身上,如此才能令人憐惜。對於福晉,明面違抗亦是大忌,可卻要有個法子讓福晉知道爺的寵愛在自己身上,才不會輕易被欺負。
先前李格格自認做的不錯,爺的賞賜一直搬進房。最開始是自己試探地討要些小東西把玩,實話說以前她也確實沒見過這麼精緻的東西,處處都好奇。爺人雖冷,但在不過份的範圍內卻是大方。
討了東西之後,她還可以把這當作話題,拿來與話少的爺聊聊,因此李格格越做越順手,到後來,生了嬰嬰,能藉女兒名義討要的東西就更多了。而爺賞的東西都是好的,但她並不真的貪這些,她只是牢記母親的話,爭寵爭的不是賞賜或權力,任何時候都是爺的心。
照理說她不應該出手。可福晉要一直擋著她,容的她不出手麼?
「讓小方子進來,我有事吩咐他。」
***
轉天,祭天大典如期舉行。今年雖是冷的慢,在這天也降下了大雪。
瑞雪兆豐年,氣候上總算有個好苗頭。
一連三天的冬至祭典,自冬至前一天就開始了。由太常寺卿在天壇圜丘,率眾置放好祭品、供器、牌位及禮樂等祭祀所需之物。康熙則需赴皇穹宇上香,在過目祝禱文、視察祭品後,再會回到圜丘沐浴齋戒。
直到冬至當日,在日出的前七刻,開始鳴響太和鐘。康熙聞鐘起駕至天壇,鐘聲止,禮樂起,祭典正式開始。這時圜丘的東南處將焚燒祭品小牛犢,西南處會懸掛起天燈。所有皇室子孫及五品以上京中官員,需得在天壇外,隨同天壇內的康熙所行祭祀,共同跪拜。
別見共同跪拜嘴上說就幾個字,祭天典禮總共分有九大階段,當中需要三跪九拜的環節就有五次之多。這意味著,這天集合在天壇外的王宮大臣們,至少都得冒著風雪,在雪地裡跪地拜上五十次。參加一次祭典,絕對是對體力、耐力與抗凍力的考驗。
而圜丘這邊拜的辛苦,後宮也會設拜壇,在同樣的時辰念祝禱文、誦經祈福。四爺讓抄的經書,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會放入香爐內一同焚燒祭天,祈福祝願。
這樣的儀式原來四福晉也該是要入宮參加的。可四福晉不久前才被太醫判了需要安胎,四爺也就拿著這脈案,早早遞了牌子向德妃請假。德妃連見都沒見,只讓許嬤嬤出來說她准了。四爺也不多爭取,轉身就回去了。
而冬至當天的祭典結束後,當晚宮中會擺設神余宴,其實也就是白肉涮鍋,宴請王宮大臣,隔日再行朝賀禮,接受外使來朝,上表慶賀。至此,整套冬至大典方屬圓滿落幕。
於是就在神余宴的宴席上,四爺除了宮裡接駕請安那日,首次見到才北巡迴來的皇阿瑪康熙。這時四爺有關福運石的摺子已遞進宮數日,之後也沒為了這事特別求見,聖上回京肯定有更重要的政事得忙,四爺也就省下去懋勤殿外頭乾等的功夫。
不過皇阿瑪方才在皇子敬酒的環節,沒有特意提及此事,神情中亦無對自己不喜,這下應當是不功不過地揭過了吧。四爺對著面前的涮鍋,漠然地想著,問題只剩下,幕後黑手是誰了。
「四哥,弟弟回來還沒招呼一聲,這就敬四哥一杯了!」
這時八阿哥胤襈帶著笑,端著酒杯尋了過來。他身邊跟著九阿哥、十阿哥與十四阿哥。這群總是玩在一起的兄弟總算是湊在一起。
八阿哥今年十六,外表白晰俊秀,眉目清朗,是名俊俏的少年郎了。此次北巡迴來,原本和喣溫潤的氣質看著還多了分爽利。與性子機靈的老九、木訥安靜的老十、嬌氣未脫的十四,四個不同性子的兄弟,處的都不錯。
四爺舉杯就口。「請。」
「哥我也敬你!」十四跟著道。
四爺點頭也喝了口,又道,「你少喝點。」
十四立刻皺臉,「掃興,這有什麼!」八歲的男孩總是以為自己夠大了。
要是以往,四爺肯定把德妃拿出來壓人,可現在不會了。就是個頑皮弟弟,喝完回去吐一場也就知道厲害。
老八卻主動提了,「十四,你真別喝多,回頭可不又被德妃娘娘叨念。」
「那我就不回去,哥今晚收留我啊?」十四沖四爺笑。
十四目前還住在德妃宮裡。而住在宮裡的皇阿哥,平常偶一住在阿哥所,與兄弟們混個一晚上的情形還是有的,十四與四爺又是同母妃,這個要求沒有太出格。只要回頭使人說一聲便行了。
「來我這,得聽話喝解酒湯。」不用老想著取悅德妃的話,四爺輕易就能點頭。
「知道啦,管的就跟額娘一樣多。」十四笑嘻嘻抱怨。
老九這時也道,「我也去行不?前次在四哥那翻到的《異海怪志》,弟弟還想多翻翻。」
「這次你帶回去罷。」
「嘿嘿,那好!那等會兒一起走。」
八阿哥臉上隱約閃過一抹奇異表情,不過沒人察覺,他緊接著便笑道,「要不我們幾個一起到四哥那走一趟,回頭再送十四回宮,這樣十四酒也能醒了。」
四爺聞言看了眼,老八回以一笑,「德妃娘娘肯定還是記掛的。」
十四因為可以去阿哥所晃晃,正開心著。這會兒沒意識到八哥的提議最後還是把他送回了宮裡住。要說阿哥所對十四的意義,就像住家裡的小學生對住宿舍的中學生一般的憧憬。
四爺淡淡點頭。「如此也好。」
再敘了幾句話,老八就又帶著四人,轉到另一頭敬酒。
四爺靜靜看著老八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弟弟也長大了。
稍後四爺又安靜地吃了幾片涮白肉。這神余宴裡的白肉,其實也就是象徵著今日祭天的神豬,將白肉分食於參與祭祀之人,乃有庇佑於眾之意。
皇阿哥規格的案桌上,四爺就有個獨立的炭火小鍋,不用與別人共鍋。涮起的白肉,一旁佐有蒜泥、花椒、胡麻、黑醋及豆腐乳等等沾醬,跟著幾疊燉菜與麵餅,屬於特定的節日食譜,倒沒有一般宴席菜那般無趣。
期間其他兄弟也陸續來了,四爺邊涮鍋邊吃酒,稍後也覺得有些上臉了。差不多要離開時,這才站起身,走向席位僅次於康熙之下的太子胤礽。
康熙這時早退了席回宮休息。一連串北巡、趕路加上祭祀,即便還在壯年的康熙也有些撐不住,明日還得早起行賀朝禮,方才吃了幾口,康熙就回宮準備洗洗睡了。
而康熙一走,廳堂裡地位最高的便是太子爺了。
四爺方才沒有過來,正是因為大臣們在太子座前來來去去,
「臣弟敬太子殿下一杯。」四爺端正舉杯,躬身後飲盡。
被幾個大臣圍繞的太子胤礽,一身杏黃蟒袍,劍眉星目,龍章鳳姿,天資粹美。便是神色間帶有張揚睥睨之態,亦無甚違合。彷彿這天下間應有之優勢,均匯於其身,該當如此。
然而四爺卻恍惚想起,老師顧八代曾說過的話。
顧八代在四爺六歲的時候,奉昭入宮,教導四爺讀書。斯時顧八代任職禮部侍郎,而後累官至禮部尚書。顧八代的同事湯斌,晚了幾年任職於禮部,成了康熙為太子親點的師傅。
然而,所謂的太子師傅,是湯斌上課前需得向太子下跪行君臣禮,是太子背書時湯斌需得在旁跪著捧書,是太子坐於座中讀書習字時,湯斌必須站立於側。太子均視為當然。
上任第三天,同為太子師的耿介終於體力不支,摔倒在地。末了換來康熙指責,首先便說太子無錯,老師是該站該坐你們自己不知道?又說是自己不發話,太子不敢擅做主張,是康熙自己的錯。最終湯斌與耿介兩位師傅,依舊得站著教導太子,於是二人先後病倒,後均不再任太子師。
而同為皇子師傅,顧八代如何不知詳情,私下並不避諱向四爺直言,何謂尊師,何謂重道,並非將這幾個文辭背的滾瓜爛熟,又或用這些做一手好文章。讀書中之理,若僅知其文而不解其意,又或僅解其意卻不曾過於心、落於行,僅圖於形式,皆廢矣。
四爺腦子裡還迴蕩著老師曾經的批語,耳邊就聽太子輕笑。
「四弟還是這麼規矩。」
四爺回過神,知道太子指的是大阿哥胤禔那邊。大阿哥設席當然是在皇太子之下,可卻是更近於皇子與大臣。一些兄弟與大臣們行酒時,必會首先經過大阿哥胤禔。許多都被大阿哥不知不覺攔下了,太子這邊倒成了次順位被敬酒的。
這種敬酒的順序,規矩在宴席間是有,卻不是硬性。許多時候被熟人拉著就跟著先敬誰了,當不得什麼。但就是這些枝微末節,也能瞧見太*子*黨與大千歲黨的較勁。
四爺自是當先過來的。只要太子還是太子,他便會行禮如儀。「殿下謬讚。」
「是說,四弟那福運石,怎就不先送予我瞧瞧?」太子竟不避諱大臣在旁,開口直言。
「粗陋的玩意兒,當不得太子青眼。」四爺垂下眼。
太子手下玩著酒杯,「四弟當真謙虛。若是粗陋,何以還獻了皇阿瑪?」
四爺早有預備,「臣弟是為睹石一事,將其報予皇阿瑪知曉。」
「是麼?我所聽聞可不是這般。不是說,四弟壽宴上也信了這石頭了?」
「臣弟原是信了。可稍一細查,才知這是傳自滇緬的新興博弈。臣弟眼界淺短,竟輕信為祥瑞,實在讓人見笑了。」
「果是如此,那便遺憾了。」太子突地把手中酒杯扔回桌面,神態中明顯暗示著不滿,也不信。下一句挑的便是,「對了,你府裡兩位格格同時有孕,二哥我似乎該道聲喜。恭喜了,四弟。」
四爺面無表情,微微躬身,「謝殿下。」
太子頓了頓,嘆口氣後,竟又回覆最初的親切。「罷了,總歸是給了皇阿瑪,也不是別的誰。我要不信你,總還能信你的規矩不是?你就是個死板的。」
四爺再度躬身,「臣弟不敢。」
「行了。下去吧。」
說畢太子擺擺手讓四爺離開,周邊等著與太子行酒的大臣們輪替似的也上前了。四爺規矩行了禮,方才向大阿哥的座席過去。
大阿哥這裡同樣鬧烘烘,頗熱鬧,最近聖上不僅重用大阿哥,也沒漏了他背後的前大學士明珠,一些人都覺得風向有些變了,對大阿哥是熱絡許多。大阿哥一直顧盼飛揚地應付著,卻也沒有忽略四爺在太子那的狀況。
當四爺端酒過來後,大阿哥跟著喝了一杯,沒說什麼,動作上卻是豪爽地拍了拍四爺的肩,好似一副方才你辛苦了的慰問模樣,而後又給四爺介紹一輪他身邊的大臣們。
被迫成為兩位哥哥角力場的四爺,同樣只能面無表情地端著酒,一一應付過去。
最後是三阿哥這處了。三阿哥常做文人作態,對於喝酒這種事可不落人後,宴行到此,已是醉醺醺的連話也說不清、坐也坐不穩,四爺於是直接省了給三哥的行酒。
當這晚走出宴席時,四爺兩邊太陽穴隱隱做著痛。
每當吃酒吃著猛了,四爺不會感到噁心欲吐,只會先鬧起頭痛。讓蘇培盛披上披風後,才要回阿哥所,腳步一轉,方才發現笑意盈盈的八弟,還領著十四他們幾個兄弟,等著自己。
四爺不由暗中吐口氣,無端想起院裡的小格格。
那個什麼都忘了、老想出宮透氣的小格格。
可惜這晚上沒能有時間過去了。否則便是抱一抱她,靜一靜心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