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寧西也有幸吃了一頓白肉涮鍋。這種節日定例,就像端午中秋一定要吃粽子月餅一般,膳食房絕對會給宮裡大小主子備上一份的。
不過涮鍋這種東西,就得要人多吃才熱鬧,寧西當晚就喊了院裡伺候的八個人。同桌肯定是不可能的,奴才們不敢,於是就在屋裡擺了兩桌子,一桌寧西,一桌奴才,勉強算是湊個樂呵。
這也是汪大全傷勢剛好出來復工的第一天。吃吃喝喝、酒足飯飽後,寧西就給所有人講了講,說四爺最後也把那紅翡給收了去,連同翡翠,得一起獻給聖上。聽的汪大全小臉又白了,寧西笑呵呵地擺擺手,「可不是要罰你。就是讓大夥兒知道這事有多大,連我都沒想過會鬧到皇上面前去。我也有錯,所以這不丟了紅翡,算是活該。」
汪大全噗通一聲跪到寧西面前,「都是奴才的錯!奴才以後肯定不這麼忘形!」
寧西讓人把汪大全扶起來,「行了,這事就到此為止。紅包給你壓壓驚,你那天的故事還是講的挺好,光憑這記性,也得賞一下。」說畢寧西塞了個小荷包給汪大全,鼓鼓的。裡頭足足有十兩銀子了。
汪大全臉色還白著呢,想那紅翡一千多兩多難得的東西,就因為自己說話沒把門,格格就不得不捨了出去,竟也沒有絲毫懲罰,還、還賞了銀子?當下汪大全心情就有些複雜了,想著自己還是個報馬仔啊,摸著這荷包,都覺得有些燙手。
寧西只覺得小全子還沮喪,趕緊轉換氣氛。「事情過去就過去,只要不重複犯蠢就好。要不現在每人都說來一條,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犯的事是什麼?我這就是,以後絕對不碰運道跟神鬼的事了。接著,青絡,你來。」
青絡想了想,「絕對不能違背主子爺與福晉的話!」
……萬金油*,這是楊嬤嬤教的吧。
「對,絕對不能違反主子爺與福晉的吩咐!」
你這只是換了幾個字。
「也絕對不能忘記主子爺與福晉的交代。還有,不能說大話!」
謝謝喔汪大全,總算多了一條。
「奴才也覺得就這條了!絕對絕對不能違抗主子爺與福晉的!」
……
寧西心想,他果然還不是這時代的人。第一次員工訓練,是自己被教育了。
***
冬至一過,意味著天氣是越來越冷了。為此寧西大半時間都想縮在炕床上,好像他這個身體相當怕冷似的,手腳老是冷的像冰塊,捂哪裡都暖不回來,寧西以往可沒有這種經驗,這一冷下來,就有些受不了了。
可要成天窩在被窩裡,他也是躺不住的。另外依照楊嬤嬤的說法,要讓主子爺進房發現自己沒梳洗停當,還蓬頭垢面的,那就是婦容不整,也是種不敬。所以即便他整天都沒有來客,也要隨時把自己打扮的整整齊齊,好應付四爺隨時隨地來臨檢。
這時候寧西就頗羨慕四爺屋裡了。聽說前院那兒除了有高級的火牆設置,也就是牆夾層裡可以通煙溫暖,還有那種設在外間的炕,上頭只要放了炕桌,吃飯寫字就都可以在光線明亮又溫暖的炕上。不像他的炕床就設在陰暗的內室,只能用來睡覺而已。
但誰叫他是個沒身份沒地位的小老婆,下了床,就只有披風跟炭盆能用。這還怕一氧化碳中毒,又得保持空氣流通,這種炭盆烤、冷風吹的日子喔,寧西就只能把自己包成一隻熊。
所以當四爺使人叫寧西過去前院見客時,寧西有種是自己穿太多,所以腦子也鈍了的錯覺。
「你說誰?有人求見我?」
來報的太監是四爺身邊的八大太監之一,寧西認的臉不認的名。這太監跟蘇培盛那種機靈款不同,生的魁武嚴肅,頗有四爺送來的侍衛馮岡那種模樣。太監躬身道,「是蒙鄂羅家的世子及世子夫人求見。主子爺請寧主子過去一趟。」
蒙鄂羅家?寧西稍微一想就想到了。這不來古代沒朋友麼,那蒙鄂羅家的李四兒勉強就算是熟人了。不過前次聽聞李四兒,還是在大街上被追捕,怎麼這會兒又有事了?
寧西滿腦袋問號,可也知道不能讓四爺久等,趕緊讓青絡確認上下衣著。青絡於是摘掉了寧西脖子上的兔毛皮,與耳朵上寧西自制的狐毛耳罩,又整整頭髮。之後寧西拎起手盧、披上披風趕緊就抬腳跟著太監走了。
前院寧西可是沒來過的。這會兒被帶著走過一重重的院子,宮廷的建築其實都一個樣,差別是路上見著一隊隊躬身行禮、卻又維持著最高靜默狀態的奴才太監們,一股嚴肅緊繃的氣氛,無形之間撲面而來。
寧西被這種肅穆唬住,頓時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可怎麼也想不出,這李四兒還能有什麼事。直到人被引進一進屋裡,甫一進門,首先就感受到了暖和的溫度,跟外頭寒風颼颼的大冬天不同,這裡就像春天一般溫暖,寧西不由放鬆些許。
可引路的太監腳步沒停,一個勁兒往屋里長廊鑽進去,七拐八拐後,又出了庭院,又進了屋。感覺這不是走前門,還是走後門哪。而一路上伺立在旁的大小太監們,就又更多更嚴肅了,寧西沒忘多瞧上幾眼,原來皇阿哥們先前一直都在這種環境下生活長大啊。
至於寧西身後跟著的青絡與汪大全,帶路的太監說只能跟來兩名伺候的,也就他們倆了,這時是大氣也不敢喘過一聲了。
終於,前頭的門板後隱約聽的說話聲傳來,果然不止四爺一人待著。
太監腳步一頓,意示了青絡與汪大全停步,躬身轉頭對寧西說道,「主子爺就在前頭廳裡了。」說畢他打了個手勢,隨即就有另一個小太監麻利地開了扇小門進了前頭,該是去通報了。
隨後小太監回來,躬身道,「有請寧主子跟著了。」
寧西悄悄吸了口氣,把手盧塞給青絡,再穩了穩緊張,就跟著跨進那個門檻。
一進去,光線隨即明亮許多。不過這扇門的入口處,還被一座精緻的潑墨山水畫屏風給擋著。得過了屏風,才能真正見到廳裡的狀況。
廳裡相當明亮寬敞,可跟剛剛寧西暫待的後面小房間不同。廳堂裡除了大門口,三面都設了撲著軟墊的羅漢床。滿人酷愛用羅漢床待客,表示親暱,這床不僅能擺寢室也能擺外間,用來坐著的時候就像張沙發。四爺就坐在正對大門的主人位那側,寧西轉出來的屏風,正好就在四爺的左手後方。
寧西沒耽擱,進屋就對四爺福了禮,眼角迅速一掃,發現其餘兩張羅漢床,一張上頭坐了前次在白雲觀見過的隆科多,另一張上頭的面生夫婦,應該就是蒙鄂羅家的世子夫婦了。
四爺隨後給寧西介紹了客人。寧西得隨著四爺介紹,才能對客人一一福禮的。
總算行了一輪禮儀後,這會兒寧西還不能坐四爺隔壁的位。那個位無論何時都是留給福晉的,即便她今天不會出席。所以當四爺賜座的時候,寧西這才發現主位羅漢床的旁側,早擺了張紫檀官帽椅,這就是給寧西坐的了。
寧西於是一屁股坐下,就好整以暇地等著了。
反正一進門,見大家都和和氣氣的,應該不壞事,那就是好事兒了。
果真見四爺對世子夫婦點頭意示後,轉而向寧西說道,「世子夫婦此番拜訪,是想當面謝禮。有勞你在白雲觀的幫助。」
世子聞言,與他的太太隨即起身,兩人共同向寧西深深一揖。世子才道,「正是。多謝夫人救命之恩。若不是夫人好心,施予援手,恐怕在下早已身死,大恩大德,不敢或忘!」
寧西於是一臉問號,瞧向四爺。可就連四爺臉上也帶著股微妙,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似的。
就聽隆科多一陣嘿嘿笑,主動接過瞭解釋。
「想不通自己是何時救了人吧?可還記得,白雲觀前那個吃了臭的小妾李四兒?別說,這位世子就是那時候被打的半死的馬伕了。不就是你使了大夫過去照看的麼,現在人救回來了,嘿,這馬伕也就變成世子了。」
寧西臉色於是也微妙了。這都什麼事。馬伕能變成世子嘛??
再瞧瞧世子,果真皮膚比一般的貴族子弟黑上不少,就連世子夫人也是,就像是先前真的做過粗活似的。世子似乎也不避諱說這事,接著隆科多的話,直言把家裡的八卦給交代了。畢竟,這事到底多虧了寧西。
先前就提過,李四兒之所以嫁給蒙鄂羅.木侃做小妾,正是因為木侃的子嗣不豐,僅五女二子,兩個兒子還先後沒了,可把木侃愁的鬍子都要掉光。畢竟木侃是承世職從三品武翼督尉,要沒有兒子,這個承世職的恩典立馬就會斷了,還與貝勒親王的頭銜不一樣,可以找旁支的來世襲。
所以木侃怎麼也要弄一個兒子來啊,於是就買了李四兒當侍妾。結果這李四兒抬進來幾年了,肚皮沒見動靜,先前人竟還想跑,這會兒打沒打死世子沒說,說的是李四兒在白雲觀杖責了世子後,他現在大名叫察台,察台被寧西使人派去的大夫好好照顧著。照顧當中,就有人發現察台的後肩處,有個跟老爺木侃非常相似的胎記。
這消息原本聽著就是巧合,察台也不以為意,身邊人就當笑話傳了出去。可木侃想兒子想瘋了,覺得不對,又掐指一算,覺得這察台生辰可與自己的二女兒太近了。疑心越滾越大,於是把二十年前的穩婆與伺候的,全都找回來細細審了遍,這才發現,自己這個嫡妻,竟是把小妾生的兒子給換成了女兒!察台,還真真正正就是木侃的兒子!
接著這事兒就鬧大了,混淆血脈是最不可饒恕的事,木侃差點為此休妻。而再回頭瞧瞧察台,雖然兒子大了都被當下人使,也沒讀過書,可是人家早早成了婚,兒子也就是木侃的孫子都有三個了,木侃對此簡直滿意的不能再滿意,當下就認了這個兒子,近來給他到處請師傅請夫子的,務必整出一個世子模樣出來。
是以等所有事情都告一個斷落後,挺知恩圖報的察台,立刻就想到了在白雲觀遇到的貴人。這要不是寧西,自己可能早早就死在了杖責後的高燒,斷沒有後面的這些榮華富貴。於是就想到了兩家共同的親戚隆科多,今兒個就靠著隆科多的引見過來了。
寧西聽完這故事,也匝了匝嘴,頗有些意猶未盡。心底佩服這木侃的大老婆,竟還有膽子把換下來的兒子,就養在管門房的眼皮子下盯著二十幾年,就為了防著他翻身。可該翻身的,到底還是翻身了。果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
而自己也是挺旺的啊。
隨手賭個石就能出翡翠,隨手救個人,也能是世子啊。
不過說好不碰運道跟神鬼這事的,寧西思緒一飄,隨即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