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書豪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原以為鬼道宗要解決問題,沒想到這位前輩的主意如此粗暴, 比左氏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場沒人應聲, 菩提禪宗的若虛前輩這時站了起來, 慈眉善目地開口:“貧尼以為此行不妥, 人命之事豈能兒戲?天山奇聞從古至今害了多少有識之士?徐五娘子亡夫薑河也受其害, 郭天勤淪落至此罪有應得,此事本與我等無關,不若就此放手, 各自散了吧。”
鬼道宗高手冷冷瞥了眼若虛, 哼道:“都說菩提禪宗之人宅心仁厚,慈悲為懷, 我卻沒看出來,我好歹還說要救郭天勤, 到了你這老尼姑嘴裡,卻合該他自生自滅了。”
若虛並不動怒, 她慈眉善目地念了聲佛號,歎道:“貧尼話已至此, 諸位願意聽的, 是緣法, 不願聽,貧尼也不強求。”
言罷,她對跟在身側的懷法道:“我們走吧。”
“是, 師父。”懷法朝樂小義和柳清風略略垂首。
途徑玄天宮眾時,若虛向姬玉泫行了佛禮,玄天宮眾並不攔路,任若虛師徒離去。
玄天宮把守了宴廳所有出口,此時若虛師徒撤退,余下圍觀亂局的江湖人也蠢蠢欲動,眼下局面顯然不是他們能插得上手的,兩邊都無從招惹,站隊就是死路一條,但凡有點自知之明的人都傾向於明哲保身。
猶疑片刻之後,有人站出來表明想離去的意圖,姬玉泫便抬了抬手,示意玄天宮眾讓路,同時笑吟吟地說道:“我姬玉泫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諸君與我無冤無仇,玄天宮自不會無事找諸君的麻煩,諸位要走的,便找徐五娘子要解藥,將來大家江湖上碰面,也還是朋友。”
得了姬玉泫的準話,眾江湖人如蒙大赦,一溜煙跑了大半,隻留下四大家族、鬼道宗高手和柳清風師徒二人。
大勢已去,唯一能利用的那些沒腦子的江湖人都溜了,尉遲氏無趣地撇了撇嘴,眼下玄天宮佔據絕對上風,他們沒必要為了個虛無縹緲的傳聞和姬玉泫正面衝突。
“姬姑娘好手段。”尉遲氏兩兄弟起身,朝姬玉泫點頭示意,遂瞥了眼左氏兩個成事不足的廢物,冷哼一聲,率先走了。
路過柳清風和樂小義時,其中一人的視線在樂小義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目中若有所思。
姬玉泫臉上掛著標志式的虛假微笑,從容地接下尉遲氏的誇獎,就當尉遲的人是在誇獎她吧。她注意到尉遲氏落在樂小義身上的目光,笑容漸冷。
尉遲世家。
樂小義亦垂下眼眸,心中暗暗念了一遍。
尉遲氏的人走了,左平燕和左書豪的臉色堪稱精彩。
左氏雖在四大家族有一席之地,比之尋常家族自是好上不少,但近三百年來,族中子嗣凋零,後輩子弟除了一個左詩萱,少有驚才絕豔之人,其實力在四大家族中逐漸淪為末流。
而尉遲氏如日中天,不僅自身勢力強大,還有尉遲弘義掌管劍神宗,更是在龍都也有親近關系,龍都皇帝最寵愛的妃子便是出身尉遲氏旁系。
所以尉遲氏張狂無畏,敢堂而皇之地遲到、下郭天勤的臉,說尉遲氏如今的勢力已凌駕於其他世家之上並不為過。
左氏與尉遲氏聯姻,攀附了尉遲氏,故而對於尉遲氏甩其臉色的輕蔑行徑,亦敢怒不敢言。
主意本是尉遲氏出的,現在失算了,冷眼卻讓左氏來彈。左書豪臉色陰沉地冷哼一聲,沒與任何人打招呼,領著左平燕左詩萱二人逃也似的走了。
鬼道宗的高手撇撇嘴,人都走光了,他們在此也撐不起場子,遂拂袖離去。
於是宴廳中只剩下玄天宮眾,姬玉泫、魔龍子、江氏、南宮氏、樂小義師徒和被堵在牆角,不敢造次的炎龍寨寨眾。
一場風波還未徹底爆發就被玄天宮以雷霆之勢鎮壓,姬玉泫笑盈盈地瞅了眼樂小義:“今次多謝劍神宗柳前輩和樂姑娘不計前嫌,施以援手。”
也是樂小義質詢左氏用心的時候,江靈冉才注意到她,姬玉泫話音落下,樂小義矜持地垂眸頷首,臉上神情淡淡的,語調平靜地回答:“我只是說出心中疑問,並非特地幫你。”
姬玉泫唇角翹起來:“這我當然知道,但結果就是你幫了我,今日之事,我會記得,他日樂姑娘和柳前輩有用得到玉泫的地方,盡管開口。”
柳清風慣來少語,不欲同姬玉泫多糾纏,隻淡淡地點了點頭,遂帶著樂小義朝宴廳外去。
樂小義與姬玉泫錯身而過,視線於空中交匯,轉瞬撇開。
柳清風師徒二人前腳剛離開,南宮氏也拱手告辭,江靈冉央著要和玉泫姐姐多說會兒話,便與姬玉泫一同離開炎龍寨。
玄天宮人走後,炎龍寨眾這才戰戰兢兢地出來收拾殘局,他們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玄天宮百來高手,修為最差的都有脈元境巔峰實力,姬玉泫帶來的這波人,足夠覆滅一整個炎龍寨。
只剩一口氣的郭天勤也被姬玉泫帶走了,炎龍寨眾根本不敢去追,直等玄天宮人都走遠了,才有郭天勤的親信一邊打哆嗦,一邊對屬下的人吩咐:“快!傳信給二當家,玄天宮帶走了大當家,讓二當家去救人!”
這個屬下剛跑出去,立即又有人來報:“不好了!神、神龍鱗不見了!”
親信兩眼一黑,搖搖欲墜,好在他身邊的下屬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勉強站穩,抓住那名報信之人,追問:“有沒有看見是誰拿走的?”
那人搖了搖頭:“他們都說不知道……”
“廢物!”親信恨得咬牙切齒,一把將他推開。
今日炎龍寨元氣大傷,先有郭天勤遇刺,後有神龍鱗失竊,可是天要亡炎龍寨?
“周二哥莫急。”方才扶住他的下屬勸道,“神龍鱗重寶失竊,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周策定了定神,複問他:“此話怎講?”
“你想,今日大當家壽宴,多少江湖人士聚集於我炎龍寨,都知道神龍鱗在炎龍寨,大當家遇害的消息一傳出去,指不定有多少心懷不軌之人要來我炎龍寨找事,既然神龍鱗已然失竊,不如咱們主動將消息傳出去,管他是誰盜寶,就說是玄天宮拿走了神龍鱗,以此避禍!”
周策一聽,頓覺有理,心裡稍稍寬慰一些,點頭附和:“所言不錯!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
柳清風與樂小義離開炎龍寨後行出一小段路,樂小義主動為今日之事向柳清風告饒:“師尊,弟子擅自行動,給師尊惹麻煩了。”
柳清風神態慈和,聞言側首看向樂小義,後者眉目沉靜,哪裡還有半分懵懂驚慌之態,他肅然僵硬的臉上浮現一抹淡然淺笑,開口:“世間事,本就無絕對對錯,世間人,也無絕對善惡,你幫理,以區區體元境修為得罪左氏,興許在許多人看來是不明智之舉,但為師不認為你錯了,你也無需向為師道歉。”
“人活在世,不一定非得行得端,坐得正,但一定不能昧著良心行惡事,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自古人善被人欺,人若犯我,便同樣十倍百倍償還!你既然是為師弟子,那麽你不能解決,不能教訓的人,自然要依靠為師,等日後你羽翼豐滿,為師也就功成身退,任由你地闊天高,肆意妄為!”
樂小義聽得眼眶發熱,柳清風當真是待她極好的。
正感動著,忽聽柳清風話鋒一轉:“你以後比為師厲害了,出去做了好事,可留為師姓名,若得罪了人,別與人說你是為師弟子!”
樂小義一愣,但見柳清風僵硬的方臉眼神柔和了些,唇角隱約還有兩分笑意,她才明白柳清風是在說笑。
柳清風難得與她玩笑,驟然這麽一下,樂小義沒反應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噗地哈哈笑出來,心頭愧疚悉數散了。
原來柳清風也不是她原先想的那麽古板無趣之人。
師徒二人準備回劍神宗,正往桐州的方向走,行經一片無人的樹林時,身後傳來一陣呼喚,樂小義聽聲音覺得耳熟,回頭就見石刹正匆匆而來。
柳清風也認出石刹,面色凝重地駐足。
“前輩,樂姑娘。”石刹向柳清風和樂小義打了招呼,注意到柳清風疑惑的眼神,石刹主動說明來意,“我現在暫時跟著玄天宮的姬玉泫,她有兩樣東西讓我交給你們。”
說著,石刹自袖中掏出兩方書信和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將其中一封信拿給樂小義,另外的信和匣子都交給了柳清風,並道:“這匣子裡是兩塊神龍鱗碎片,其一給樂姑娘,另外一塊用於酬謝柳前輩。”
柳清風準備揭開盒蓋的手頓了頓,隨即眉頭皺起,求證地詢問石刹:“你說這匣子裡有什麽?”
“神龍鱗碎片。”石刹面不改色。
樂小義眨眨眼,是她想的那個神龍鱗嗎?
柳清風一時間臉色有點古怪。
一整塊神龍鱗多麽千載難尋?說價值連城也不為過,姬玉泫竟然說碎就碎了,還直接拿出兩塊來酬謝他們兩個無關緊要之人。
瞅這盒子的大小,這兩塊碎片估計佔了整塊神龍鱗的三成以上。
究竟是姬玉泫慷慨,還是玄天宮太富有?
柳清風不難猜到姬玉泫何故如此,連他都是沾了樂小義的光,正因如此,他才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有父輩恩義在,姬玉泫對樂小義也太好了。
他瞥了眼還在狀況外不太懂這兩塊神龍鱗碎片價值的樂小義,心道:這傻徒兒啊,果然是傻人有傻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