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心裡像堵著一口氣似的, 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不止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就連眼皮也一直在跳, 所有的一切都預示著即將有事發生。
迷迷糊糊之際, 心口驟然一痛,樂小義猛地翻身坐起,右手按住心窩, 冷汗一瞬間爬滿額頭, 她幾乎窒息,大口喘息起來。
好痛。
怎麽回事?
樂小義忍著疼痛眼露茫然, 她這是病了嗎?
姬玉泫,姬玉泫, 姬玉泫……
腦海中不斷回蕩姬玉泫的名字,樂小義慌得六神無主, 姬玉泫是不是出事了?
正這樣想著,她胸口的血契突兀地亮起一道紅光。
從幻千世界出來後就被封印的血契突然有了感應, 猩紅的扭曲字眼浮現於她眼前。
逃。
以血書就的熟悉字跡。
是姬玉泫。
樂小義瞳孔一縮, 為什麽逃?逃到哪裡?發生了什麽?
莫名的恐懼倏地放大。
與此同時, 發間琉璃鳥通體發熱,鴻蒙劍心凝聚於心,閃爍不定。
有風聲自窗外來, 可怕的壓力如巨浪撲面。
清理。
樂小義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心頭警鈴大作,身體先於意識對即將到來的危機做出最快的反應。
樂小義翻身躍起,撲向書桌。
轟——
巨力破空。
一瞬間,樂小義隻覺眼前一白,她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迎面擊中,倒飛出去,後背砸在書桌上,傳來一股令五內翻江倒海的劇痛。
筆墨翻倒,書架散落,刻印千字文的黑白棋子撲了一地。
房門轟隆一聲破開,鐵面劍影衛踩著棋子朝她走來。
鮮血自她的口鼻耳目間不住朝外湧,樂小義蒙頭垢面,氣若遊絲,手邊倒著一個帶鎖的小匣子。
劍影衛試圖用劍尖挑起樂小義的下頜,忽然一道劍氣掠空而過,擊向他的後背。
他手腕一旋,劈散劍氣,冷眼看向身後之人:“柳執事想阻撓劍影衛執法?”
“即便是劍影衛對柳某人的弟子抱有懷疑,是否也該事先通傳?”獨臂灰衣的柳清風面沉如水地站在門外,原就冷肅的臉孔在夜色下顯得越發陰沉。
說話間,幾股強大的力量由遠及近,軒和第一時間趕來,南院其余幾位執事也先後抵達,南三閣內被動靜驚動的弟子紛紛探出頭。
左詩萱得知樂小義出事,心裡一跳,劍影衛怎麽會突然襲擊樂小義?她正要下樓一探究竟,被軒和喝止:“其他人都回去!”
聽聞柳清風之言,劍影衛鐵面下發出一聲冷哼,眼睛裡閃爍著陰寒的冷光,嘲諷道:“如果提前知會你們,罪證豈不要被銷毀了?”
柳清風臉色黑如鍋底,軒和的心也往下一沉。
樂小義手裡有姬玉泫寫給她的信。
如此機密的事,除了軒和和柳清風,再無旁人知曉,是誰給尉遲弘義傳的消息?如果是軒和這條線出了問題,那劍影衛為何不對軒和出手卻獨獨針對樂小義?
軒和立馬就敏銳地嗅到了蹊蹺的味道,必然有什麽手腕通天的人物在背後意圖借由此事除掉樂小義。
“血口噴人!我的弟子怎會與玄天宮有染?!”柳清風沉著臉,神色肅然地維護樂小義,“根本沒有什麽罪證!”
可他沒在衣袖中的手猛然攥緊,他這句話沒什麽力度,如果樂小義保留了姬玉泫給她的信,還被劍影衛找到了的話,那麽他再如何強辯都沒用了。
“到底有沒有,找找看不就知道了。”面對對柳清風的控訴,劍影衛不為所動。
軒和的臉色很難看,對方明顯有備而來,瞅準了樂小義手中一定有信件保留。透露消息的到底是什麽人?
劍影衛撿起樂小義手邊的木匣子,匣子上的銅鎖與匣壁相撞,發出幾聲沉悶的輕響。
粗糙的指尖抹過匣口,精巧的銅鎖一震便開了,劍影衛眼睛裡亮起寒光,是一副勢在必得的冷冽笑意。
柳清風驀地攥緊寒鐵劍柄,咬牙切齒,如果那匣子裡果真有信,劍影衛打開匣子後要殺樂小義,那他寧肯豁出這條老命也要叛出劍神宗,帶樂小義走。
軒和眉頭緊鎖,眼中寒光如瀑,他在考慮他和柳清風同時出手,擊退劍影衛,保下樂小義的可能性。
哢噠一聲響,木匣打開。
碎紙如雪散落開來,在地面鋪開一片白,一部分沾上樂小義的血,支離破碎的字跡頃刻間淹沒在血泊裡。
細碎的紙末小到已經無法拚湊出一個完整的字,信上所有內容都已被銷毀了。
“你!”劍影衛鐵面下的雙眼立時凶光大放,怒瞪樂小義。
一定是剛才,樂小義在落地前尚有知覺的一瞬間,傾盡全力毀了裡面的書信!
可這怎麽可能呢?她明明只有體元境的修為!
樂小義吊著最後一口氣,咧了咧嘴,氣息虛弱地問道:“你說的罪證……在哪裡?”
“如實招來,你到底是什麽人?”劍影衛一把扔了除了碎紙空無一物的木匣,哐啷一聲響,木屑濺起,在樂小義耳邊擦出一道血痕。
樂小義的衣領被劍影衛一把提起來,後者怒目瞪視著她,雙眼中盛著幾如實質的怒火。
被如螻蟻般的弟子擺了一道,劍影衛出離憤怒。
“我是……”樂小義呼吸艱難,每吐出一個字嘴角都有血沫湧出來,“我是劍神宗弟子。”
她喘了一口氣,又道:“劍神宗的前輩高手要殺人,竟如此不分青紅皂白麽?”
“事到臨頭,居然還敢狡辯!”劍影衛目露寒光,欲直接擰斷樂小義的喉嚨,“你到底說不說實話?!”
劍影衛一隻手掐住樂小義的喉嚨,樂小義無法呼吸,一張原本清秀的小臉因窒息憋得紫紅。
恰在此時,劍影衛身後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把她放下來。”
兩位灰袍老者自院外走來,柳清風軒和同時躬身:“秦默長老,賀歸長老。”
劍影衛眯了眯眼,手上松了力道,哼聲:“秦默?賀歸?你們怎麽會來?是為了保這個小丫頭麽?”
“休要胡言。”灰衣秦默冷冷掃了劍影衛一眼,製止此人說話後,複問賀歸,“八年前你從龍吟山脈帶回來的小姑娘,就是她?”
“不錯,她在龍吟山脈內迷路,遇見了一頭骨元境的劍脊虎,差點丟了性命。”賀歸回憶著多年前的事情。
其實那件事對他而言不算太遙遠,因為將樂小義救走後,他閉關修煉,睜眼就是幾年後,此時回想就仿佛隻過了兩三年。
“我那日偶然路過,就當結個善緣,此後她一直在樾清居外院養傷,當初她的傷勢很重,我還以為她在樾清居待滿二十五歲就會自行下山。”
秦默點頭:“所以,這小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就來了劍神宗,至今為止八年間,一直在外院修煉。”
“不錯。”賀歸點頭。
秦默走進屋裡,劍影衛迫於秦默和賀歸二人的壓力,不得不將樂小義放下,秦默點了幾下樂小義胸前大穴,又按住她的肩膀輸入一縷真氣吊住她的性命,問她:“我是不是見過你?”
樂小義呼吸虛弱,氣息奄奄,胸口艱難地起伏兩下,半睜著眼如實回答:“見過。”
秦默欣賞她的誠實,又問:“在哪兒見的?”
“樾清居外的樹林。”樂小義吸了一口寒涼的空氣,劇烈的喘息刺痛口鼻,“那晚弟子在林中練劍,曾與前輩有一面之緣。”
秦默想起來樂小義說的是哪一天了。
“你的傷是怎麽好的?”秦默眯了眯眼,又問。
樂小義張了張嘴,正要開口,忽然有個聲音打斷了她。
“是我。”左詩萱不顧在場眾多長老阻攔,從二樓躍下來,“她的傷是我給的藥。”
所有人的目光同時轉向左詩萱。
“你?”賀歸挑眉,目露疑惑。
秦默看著面不改色走進屋裡的左詩萱,笑問:“左家小姐,那你能否給老夫一個解釋,為什麽要救一個與你無關的外院弟子?”
“眼緣罷了。”左詩萱道,語調波瀾不驚,“樂師妹與弟子姑母形容肖似,弟子瞧著親切,便出手幫了她一把。”
“當真如此?”秦默又低頭看向樂小義。
樂小義半闔著眼,點頭道:“是。”
“那盒子裡面裝的是什麽?”秦默撿起方才被劍影衛扔掉的小盒子,舉到樂小義面前。
樂小義歎了一口氣:“是劍訣。”
“什麽劍訣要用盒子鎖起來?”劍影衛冷冷質詢。
樂小義嘴裡咳出一蓬血:“是洛青鳶師姐給弟子的問心劍訣前三重心法手抄本,她說劍法不能外傳,故而弟子用盒子把它裝起來,此事左師姐和洛師姐都可作證。”
這一點她不算說謊,問心劍訣的手抄本的確放在那個匣子裡,壓在姬玉泫給她的幾封信上面。
“至於它為什麽會碎,弟子著實不知,方才電光石火,弟子什麽都不知道。”她說完,喉頭髮癢,又是一口血湧出來。
“原來如此,那好。”秦默抬頭看向仍不甘心的劍影衛,“此事到此為止,你回去複命吧。”
劍影衛眼神發冷,哼道:“她在說謊,盒子裡就是她勾結玄天宮的證據!”
“你難道以為,她一個體元境的小弟子,在你一個丹元境高手的偷襲之下,還能有余裕毀壞證據?”柳清風冷笑道。
劍影衛神色一僵。
軒和也掃了他一眼,跟著幫腔:“憑你先前那一掌,連桌子都毀得差不多了,盒內劍譜被毀又有什麽奇怪?”
“好了,都不要吵了。”秦默發話,對劍影衛道,“沒有證據就不要隨意動手,你回去如實稟報便可,若宗主有甚疑問,大可來尋老夫。”
有秦默和賀歸兩位魂元境高手在場,劍影衛根本不可能對樂小義動手,他憤憤不甘地瞪了樂小義一眼,無可奈何地朝在場眾人拱手,而後拂袖走了。
“……多謝二位長老。”樂小義嘴唇嚅動,喃喃道。
秦默賀歸二人朝柳清風軒和點頭,遂轉身朝南三閣外走,與柳清風擦肩而過時,賀歸嘴唇動了動,軒和收到一縷傳音:“軒和長老欠賀某一個人情。”
話音未落,二人的身影已自院內消失了。
左詩萱快步朝樂小義走去,將氣若遊絲的樂小義抱起,樂小義帶血的指尖拂過地面,沾起一片泛黃的紙屑。
淚水濡濕了她的眼睫,和著滾燙的鮮血爬滿她的臉。
“左師姐……求你……”樂小義吸了吸鼻子,目光空洞地望著滿地狼藉,“幫我把這些棋子……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