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方讓學生在固定教室上課的優點,在促進人際關系的建構與培養中也可見到。
地緣關系從以前就和血緣關系並列為建立人類強烈羈絆的要素,無論是正式或非正式團體,都傾向藉由區域劃分組織歸屬。
這番話要表達的意思就是……
「早啊,司波,我聽說啰,真有你的。」
「早,司波同學,加油喔。」
「早安,司波同學,我會幫你打氣。」
「嗨,加油吧,司波。」
……就像這樣,即使是平常並沒有特別親密的同學,也能夠建立藉由問候,順便激勵自己的友好關系。
星期一,達也抵達教室之後,接連收到班上同學的聲援。
他們這麼做,當然是因為達也獲選加入九校戰代表隊。
「大家的消息真靈通。」
「一點都沒錯。上周才定案,明明還沒正式公布。」
「就是說啊,到底是從哪里打聽來的?」
雷歐、美月與艾莉卡都沒有露出裝傻的表情,看來不是他們四處宣傳。
不過,這種事並沒有下達封口令就是了。
當時只有高年級學生參加會議,可能是從社團學長那里打聽來的吧。
「這麼說來,記得今天會正式公布?」
艾莉卡歪著腦袋詢問,達也面色凝重點了點頭。
包含工程師團隊在內,九校戰的代表隊名單終于在上周五定案。
依照原本的進度得在兩周前確定人選,所以算是遲了好幾步。
該說幸好嗎,由于競賽選手早已選定,像是競賽用CAD或隊服這種最花時間的道具已經准備得差不多,但因為工程師人選沒有定案,機器檢查與啟動測試的工作幾乎都沒完成。
深雪自己也是選手,卻忙于准備工作完全抽不出空檔。為了她,達也下定決心犧牲奉獻在所不惜,但還是無法拭去那種逼不得已的感覺。
「記得第五堂課改成全校集會,對吧?」
美月說著,看向桌上設置的終端裝置確認今天的課程表。
上午三堂課、下午兩堂課的時間分配是全年級共通。
即使如此,除了實驗、實習與體育課,標准課程(定為標准的學習進度)是依照學生自己的步調,以個別分配的終端裝置授課的現代學校,不會嚴格規定各堂課的上下課時間。
在現代學校,年級越高越不計較上課時間與休息時間,只為了代表隊的授旗典禮就召集全校師生,可以代表校方多麼重視這項活動。
「達也同學也會在授旗典禮上台吧?」
「嗯,對……」
達也結巴回答美月的詢問,其實這正是他面有難色的最大原因。
「只有達也是一年級吧?」
如雷歐所說,獲選加入技術團隊的一年級學生只有達也。
經驗是調校CAD不可或缺的要素,理所當然應該由高年級學生獲選加入技術團隊,但達也的技能異于常人。
當然,若是考量到他以一線專家身分活躍于CAD軟體開發領域,擔任高中大賽的工程師甚至是大材小用。
但無論是同年級或高年級,都沒人知道這件事。
只有妹妹深雪知道。
「那些一科生好像非~常~委屈喔。」
一科生不久之前才因為期末考成績氣得火冒三丈,這次選拔肯定令他們內心更不是滋味。這種事不用艾莉卡明說也顯而易見。
「不過參賽選手都是一科生……」
這就是達也的說法。
既然新人賽的參賽選手都是一科生,達也獲選為後勤人員,他人也不用過于計較。
——但這是當事人的論點,無法安撫其他立志走魔工領域的一科生。
達也很少遭人嫉妒。
也缺乏嫉妒心。
他的人生經驗,還不足以在這方面觀察入微。
「這是沒辦法的事,嫉妒稱不上理由。」
所以聽到美月一針見血的指摘,達也完全無法回應。
「放心,這次不會有石頭或魔法打你。」
至于艾莉卡過于極端的安慰,達也只能苦笑以對。
◇ ◇ ◇
第四堂課結束,達也在指定時間前往講堂後台報到,先到的深雪遞給他一件薄外套。
「這是?」
看起來只像是普通外套,但達也姑且詢問做個確認。
「是技術團隊的隊服,授旗典禮要穿那件代替制服外套。」
回答的人是真由美。
——這是正如預料的回答。
真由美自己則是穿著西服款式的運動外套。
那件應該是參賽選手的隊服。
依然穿制服的深雪露出充滿期待的笑容,將雙手所拿的外套遞向達也。
某種惡作劇的沖動瞬間掠過腦海,但達也知道抵抗毫無意義。
達也率直脫下制服外套,掛在預先准備的衣架上。
接著微微屈膝,穿上深雪為他打開的外套。
深雪從後方將外套拉到哥哥肩膀上,繞到前面整理衣領與衣擺,退後一步眺望達也的上半身,露出滿足的笑容。
達也大致明白妹妹心情這麼好的理由。
應該是看到外套左胸刺繡的徽章而開心。
徽章的圖樣是八枚花瓣。
深雪制服相同的位置,也有相同的徽章。
第一高中的校徽。
不是後備遞補,而是一科生的象征。
「哥哥,這樣很適合您……」
校際對抗賽的隊服造型沒有太多變化,為了識別各學校的成員,這是當然的設計。
然而對于深雪來說,達也現在的樣子,令她感歎該有的東西總算歸定位了。
達也本人對此一點都不在意,正因為不在意,所以也不用刻意潑冷水。距離授旗典禮還有一段時間,達也就這麼穿著工程團隊外套等待開場。
深雪陶醉凝視哥哥身穿隊服的英姿,毫不厭倦。她自己依然只穿制服。達也環視四周,卻沒看到深雪的西服外套。即使時間寬裕,達也還是覺得早點換裝比較好。
「你不用換裝嗎?」
「我要擔任典禮助手。」
聽到達也詢問,深雪從陶醉表情恢複為往常的笑容如此回答。
也就是說,深雪只在這時候排除參賽選手立場,飾演歡送出征的代表……達也以這種方式解釋深雪說的話。
「這樣啊,責任好重大。」
「請不要給我壓力啦……」
明明不可能因為這種小事就畏縮,卻說出這種怯懦的話語,眼神還微微搖曳,達也笑著將手放在妹妹的頭上。
——周圍的人們,以冰冷視線投向這樣的兩人。
◇ ◇ ◇
名為授旗典禮的代表隊成員公布儀式准時開始,並且順利進行。
即使達也上台,也沒有石頭或魔法飛過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然而對他來說,這種處境令他非常不自在。
選手與工程師各自列隊,工程師團隊除了達也都是高年級學生,難免覺得來錯地方。
達也姑且有在准備會議展現身手,幸好沒在這時候遭受奇怪的敵視或蔑視。
然而,也不算受到善意的歡迎。善意的評價與善意並不相等。
就各方面來說,他加入團隊是前所未有的提拔與特別待遇。
而且現在的達也,身為二科生卻繡上八枚花瓣的徽章。
應該也有人認為這是在挑釁,引發反感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達也在耀眼的燈光之中,事不關己地如此心想,
在這段期間,台上正在依序介紹每名選手。
司儀是真由美。
介紹到的成員,會在隊服別上領章,領章內藏進入競賽會場所需的ID晶片。
為了讓典禮更加體面,為眾人戴領章的工作由深雪擔任。
光是參賽選手就有四十名(除去深雪與真由美為三十八名),所以程序相當費時,不過或許是淑女教育的成果,深雪一直維持甜美的笑容,俐落地為眾人戴上領章。
在感受得到呼吸的超近距離看見深雪笑容的男學生們,幾乎都是滿臉通紅,拼命緊繃著幾乎把持不住的表情。
若只是這樣,這幅光景似乎會在後來引發全校女學生的抨擊,但接受領章的女學生們也有半數以上臉紅害羞或是心神不定,因此沒有引發觀眾(尤其是高年級)反感,而是會心一笑。
領章不只是頒發給參賽選手,也頒發給後勤團隊。
作戰團隊介紹完畢之後,終于輪到技術團隊了。
「總覺得有點緊張。」
旁邊的人忽然搭話,使得達也悄悄轉頭。
同樣微微轉頭看過來的男學生,和達也視線相對。
達也的目光高度稍微高一點。
記得沒錯的話,他是名為五十里啟的二年級學生。不用說,當然是一科生(何況台上只有達也是二科生)。
「是啊。」
他是明顯向達也釋出善意的少數派之一。
這名俊美少年擁有中性的溫柔容貌,加上體格比較瘦,要是把長褲換成裙子,看起來就像是「高挑的女學生」。不過他是魔法理論成績二年級第一,實技成績也名列前茅的實力派。
達也重新像這樣近距離看見他的「美貌」,就深刻覺得人不可貌相。
現在還在台上,所以對話至此結束。
然而,即使是達也這種遲鈍的人,在周遭模糊的惡意之中不經意展現的這股善意,也令他沉重的內心變得輕盈。
感覺內心陰霾散去,有余力眺望台下的光景。
台下如常自由入座,全校學生如常自然分裂,一科生坐前面,二科生坐後面。
然而前半的人群混入了異分子。
大概是察覺到達也的視線吧。
艾莉卡向他揮手,她居然坐在前面數來第三排,形容為最前排也不為過。
達也對此也感到驚訝。
進一步仔細一看,艾莉卡旁邊坐著美月,另一邊坐著雷歐,雷歐旁邊則是干比古,後面也都是熟面孔。
一年E班的同學們毫不畏懼一科生的白眼,占據前排一整塊區域。
達也被他們充滿勇氣的這個行動吸引注意力的時候,深雪推著推車來到前方。
選手四十名、作戰團隊四名、技術團隊八名、扣除司儀與助手之後共計五十名的台上成員,已經有四十九名完成介紹與授勳程序。
終于來到第五十人,也就是最後一人。
換句話說就是輪到達也。
真由美念出他的名字。
聲音似乎特別加重力道,是達也想太多嗎?
達也向前一步行禮致意。
深雪露出了整個人幾乎要融化的笑容——甚至令達也不禁有點擔心妹妹的精神狀態——站在達也面前。
深雪為達也的外套別上領章。
同一時間,響起熱烈的掌聲。
無須以目光確認。
是艾莉卡與雷歐慫恿班上同學一起鼓掌。
對于主導典禮的真由美與深雪來說,這是預定之外的騷動。
然而,就在同為一年級的一科生班級即將發出噓聲起哄的時候……
真由美與深雪抓准先發制人的時機,同時在舞台兩側鼓掌。
介紹完最後一名成員立刻響起的掌聲。
這陣掌聲替換為眾人對全體選手的掌聲,響遍整間講堂。
◇ ◇ ◇
授旗典禮結束之後,校內一鼓作氣加速准備九校戰。
參賽項目也已經確定,深雪每天都和雫與穗香練習到學校關門前最後一刻。
達也要調校CAD,又要幫深雪處理公務,每天同樣奔波忙碌到很晚。
加入運動社團的艾莉卡與雷歐,似乎也有協助各方面的雜務。
只有美月是文科社團成員,所以這星期大多只有她獨自等待其他人放學。
上周的授旗典禮令她緊張萬分。
即使是自由入座,要推翻不成文規定也要很大的勇氣。
只靠她自己根本做不到,應該說如果沒有艾莉卡,和班上其他同學在一起也做不到。
美月自覺屬于內向畏縮的個性,所以那位朋友更令她感到耀眼又羨慕。
(可是艾莉卡為什麼要拼命成那樣……?)
美月是被艾莉卡拉著參與這樣的行動。
她當然很想聲援達也,不過回顧當時的狀況,她覺得自己只要在後方鼓掌就必滿意足。
艾莉卡有種刻意闖禍的傾向,這麼做的動機或許是想挑釁一科生的菁英意識。
然而在同時,艾莉卡也是陰晴不定,三分鍾熱度的個性。
美月眼中的她喜歡插手管麻煩事,卻不會積極主動計劃麻煩事。如果是美月這些好朋友就算了,這次她卻熱心到動員其他同學,似乎無法只以單純的惡作虧心態解釋。
(艾莉卡果然對達也……嗎……?)
就美月看來,和艾莉卡交情最好的男生是雷歐。
艾莉卡和期末考理論成績第三名的吉田似乎也交情匪淺,
但美月認為艾莉卡對達也的情感屬于另一種,有著不同的重量。
不知為何,美月甚至拒絕在思緒里,以明確的話語定義艾莉卡這份情感。
來到校舍入口至今還不到五分鍾。
現在就說等得太累,時間也太短了。
然而這樣的時間,足以讓思緒不再停留。
美月不用多想,腦海就浮現各式各樣的事情。
這種狀況足以形容為心不在焉。
就這樣,她在知覺毫不集中的狀態,在感覺向外釋放的狀態,察覺到一股陌生波動。
美月煩惱了剛好一秒整。
接著下定決心取下眼鏡。
這一瞬間,色彩的洪流迎面湧來。
視界充盈著各種色調的光芒。
美月暫時承受著雙眼生痛的刺激。
對她來說,取下眼鏡就像是從暗處忽然來到盛夏陽光之中。
避免看見的東西,忽然變成看得見。
過剩情報帶給她無法控制的感覺,處理情報的視覺神經與大腦超過負荷。
不過如果是普通人,可能會直接昏迷的暴虐情報量,對她來說卻是出生以來一直相伴的「另一個世界」。
人眼即使待在最強烈的陽光底下,也只要稍待一段時間就會習慣。
如果是適應強光的深色瞳孔人種,不用太久就會立刻習慣。
美月光是緊閉雙眼再眨兩三次,眼睛就能適應普通魔法師所見好幾十倍的想子光,以及一般魔法師難以辨識顏色的靈子光(靈子放射光)。
美月慎重將眼鏡收進盒子,盯向剛才感受到異樣的波動。
她很快就找到足以穿透抗靈光塗料鏡片的光線。
宛如呼吸,搖曳卻規律的靈子訊號。
如今連光源方向也清晰可見。
美月宛如受到引誘,走向釋放波動的實驗大樓。
越接近實驗大樓,越覺得周圍洋溢起沁涼的空氣。
季節是盛夏,即使夕陽逐漸靠近被山丘棱線切割得不能叫作地平線的地「曲」線,依然釋放著足以發汗的熱量。
這是錯覺。
「某物」偽裝成冷氣,躲在盛夏的熱氣里。
這個「某物」似乎命令美月回頭。
似乎威脅她不准接近。
面對未知事物的不安令美月畏懼。
然而,她並未停下雙腳。
理性要求她回頭,然而美月是魔法領域的一員,注定和魔法命運與共,美月的直覺要求她以這雙「眼睛」確認前方等待的事物。
實驗大樓的人口靜靜開放,沒有摩擦聲或是放聲大笑的音效。
天花板的照明板,維持著足以輕松閱讀密麻文字的亮度。
一切都一如往常。
不,這里是教授魔法的學校,是使用人數眾多的實驗大樓。
要是發生異狀,教師或高年級學生不可能沒有察覺。
比起普通科學校,魔法科學校更沒有鬼故事介入的余地。
既然沒有觸動任何警報,就代表美月感受到的異狀,是某種魔法造成的現象。
或者是——現代魔法無法偵測的真正靈異現象。
籠罩內心的不祥念頭令背脊發顫,但美月就像是受到驅趕,或是受到拉扯般不斷前進。
美月宛如受到導引上樓,發現空氣隱含些許香氣。
她在魔法藥學實驗課聞過這種香氣。
是擁有鎮靜效果的各種香木混合而成的香氣。
她追蹤到這里的波動通向藥學實驗室。
異常的靈子放射光,似乎是某名學生進行魔法實驗的產物。
確認至少不是未知的靈異現象,令美月松了口氣。
于是,至今隱藏在不安情緒後方的好奇心也探出頭來。
未經許可不得擅闖別人進行魔法實驗的場斫,這是魔法實驗的實習課首先傳授的注意事項。不速之客干擾魔法領域,可能使發動中的魔法出現無預警的失控危險,尤其是學藝不精的魔法師——例如他們這樣的新生——闖入魔法實驗是非常危險的愚蠢行徑,校方曾對此再三宣導。
然而美月現在心中完全遺忘這種警告。
美月方向錯誤的警戒心,驅使她躡手躡腳在實驗室推開一條偷窺用的縫隙。
她小心翼翼避免發出聲音,從微開的門縫看向室內。
下一瞬間——
美月在千鈞一發之際,將慘叫聲吞回肚子里。
不,與其說是慘叫,應該說是單純的驚呼。
藥學實驗室里,許多藍色、水色與深藍色的球在半空中飛舞。
每顆光球都有獨立的「力量」與「意識」,
美月以「視認」得知自然界的能量分布並不均勻,也沒有逐漸傾向均勻,而是或密或散持續流動。自然現象引發的「力量」聚合體化為球體漂浮,是美月習以為常的光景。森羅萬象的能量在她的「眼」中,酷似人類精神釋放的靈子光輝。
然而她第一次感受到四處漂浮的聚合體擁有「意識」。
(精靈……?)
這就是所謂的精靈嗎——她心想。
美月受到的沖擊——感動,足以令她拋開其他的想法。
叫出這些精靈的人則是——
「吉田同學……?」
美月甚至遺忘僅存的戒心如此低語。
這是完全下意識的行動。
然而,被叫到名字的對方可沒這麼簡單。
尤其他是在本應不會有人來的地方,被人看見本應不會有人看見的「法術」。
「是誰!」
近乎反射動作的質詢。
話中隱含的反射性怒意,使得「光球」的「意識」產生反應。
「呀啊!」
光球蜂擁而來,美月尖叫、閉上眼睛,
緊接著,一股「強風」從側邊來襲,令她不由得蹲下去。
不會拂動頭發也不會吹動裙擺的想子奔流。
這陣奔流卷走蜂擁而來的光球保護美月,但是閉上雙眼的她沒有察覺。
美月戰戰兢兢地張開眼睛,眼前看見的是干比古以等同憎惡的激動情緒狠瞪,及面無表情承受他的視線的達也。
「……干比古,冷靜下來,我不想在這里和你起沖突。」
對于達也的忽然出現,使得美月就這麼睜大雙眼蹲著不動。她眼前的達也,則是舉起空無一物的雙手。
這是魔法師與普通人共通,示意自己沒有戰意的動作。
干比古露出驚覺不對的表情,至今的敵意也同時消失,宛如沒出現過。
緊張的氣氛消失,美月終于不再僵硬得以起身,她眼前的干比古垂頭喪氣。
「……達也,抱歉,我也不是故意的。」
干比古看起來宛如無家可歸的孩子。
美月一時冒出「想安慰他」的沖動,卻找不到合適的話語而感到焦急。
幸好不用忍受尷尬的沉默。
「我不在意,你也別在意。追根究柢,是在魔法發動時擾亂術者精神的美月不對。」
「啊?是我?」
連忙轉身的美月,看到達也露出壞心眼的笑容,明白他並非當真指責而松了口氣。
「不對,不能怪她。」
然而干比古不是如此解釋。
他否定達也的說法時,講話速度有點快。
大概是達也指出部分事實,令他更加慌張吧。
「是我實力不足,才會聽到有人叫我就心慌……還有,抱歉我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達也,謝謝你。多虧有你,我才沒有誤傷柴田同學。」
「就算我沒出手,她也不會受傷,剛才那是精靈魔法吧?」
干比古點頭回應達也的詢問,而且不知為何有些猶豫。
「不過我們家依循天神地祗的教義命名為『神祗魔法』。」
即使如此,干比古依然堅持自己的主張,或許是這方面的術士定位不能讓步。
精靈魔法是一種古式魔法,透過俗稱「精靈」的獨立情報體干涉個別情報體。這種魔法在魔法學中廣義分類為「精靈魔法」,有時候會將精靈簡稱為SB(Spiritual Being),不過學術上通常稱為「精靈」。
「我沒有視認精靈的能力,但我知道術式在你的控制之中。再加上,美月居然能夠踏入驅人結界,要你不驚訝應該比較困難。」
「為什麼你知道結界的事……對喔,達也一樣有學習古式魔法,甚至明白術式是否有效……看來你在各方面超乎……不,脫離我個人的理解范疇。」
「直接說『超乎常理』也無妨啊。」
達也露出捉弄的笑容調侃,干比古也露出苦笑——將緊咬的嘴角放松。
「總之……無論是再怎麼不想被別人看到,在學校實驗室設置結界,我想也是相當超乎常理的行為。」
「一點都沒錯。」
兩人的笑聲完全拭去緊繃的空氣。
「剛才那是自然靈的喚起魔法?我第一次實際目睹。」
「……現在隱瞞也無濟于事。達也說得沒錯,我在用水精練習喚起魔法。」
干比古收拾焚燒香木的桌爐,並且回答達也。
美月在干比古旁邊,以抹布擦拭沾上香灰的桌面。
干比古當然想謝絕這份好意,但行事一板一眼的美月在這方面很頑固。
「水精啊……很遺憾,我只知道那是靈子聚合體……美月看見的是什麼樣子?」
「咦?啊,我也一樣,就我看來只是藍色系的光球。」
聽到達也詢問,美月露出含糊的笑容,將雙手舉到面前搖動。
而因為美月拿著抹布做出搖手動作,導致髒水濺到干比古臉上,但忽然被征詢意見而驚慌的她沒有察覺。
至于被髒水濺到的干比古……似乎也沒有察覺。
他睜大眼睛繃緊表情。
「色系……?你看得出顏色的差異……?」
「那個,唔……是的。」
美月不知道干比古為何露出(以美月主觀來看)恐怖表情,有些膽戰心驚如此回答。
「比方說……藍色、水色或深藍色……啊啊!」
美月不敢直視干比古,不時窺視他如此回答。但她看見干比古臉上的水珠之後驚叫。
「對對對不起!那個……對了,手帕手帕!」
美月連忙從書包取出手帕,要幫干比古擦拭臉頰。
然而干比古粗魯抓住她仲過來的手。
就這麼把嚇得繃緊表情的美月拉到面前。
干比古接住失去平衡的美月,像是要強吻般湊過去窺視她的雙眼。
「那……那個……」
美月困惑又慌張得發不出聲音,干比古卻沒察覺她的心情。
干比古就這麼目不轉睛,美月則是驚慌得不敢轉頭。
兩人在無預警的狀況相互凝視。
「……如果是兩情相悅我就回避了,但如果不是就會造成問題喔。」
「哇哇!」
「呀啊!」
兩人仿佛忘記呼吸般僵住不語,不過,或許是聽到了達也無奈的聲音才總算回過神來,宛如同極相斥般彈開。
「……對不起。」
「別……別這麼說……我才要道歉。」
這番對話令人摸不著頭緒。
可以理解干比古為何謝罪——那種近乎性騷擾的行徑,即使被賞耳光也無從抱怨——但美月為何要道歉?
大概是處于混亂狀態吧,達也不禁覺得場中氣氛令他不自在。
「……美月,艾莉卡和雷歐都到會合地點了,如果你覺得這樣比較好的話,那我們就自己先回去啰。」
「咦?啊,達也同學,原來你專程來叫我啊……慢著,咦咦!」
美月似乎慢半拍才察覺達也話中含意(應該說只在她的時間觀念慢半拍),忽然驚呼一聲,之後就再也不發一語。不,她應該有話要說,卻只有開闔嘴巴發不出聲音。看來是過度動搖導致語言中樞故障。
總之應該只是暫時性的症狀——如此心想的達也事不關己地轉過身去——不過很遺憾,表情無法形容為「撲克臉」——將視線移向干比古。
「所以干比古,你剛才怎麼忽然那樣?」
達也接下來感興趣的是干比古突如其來的驚人之舉,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
「抱歉,我剛才嚇了一跳……」
干比古或許是因為改變話題而松了口氣,趁這個機會接續達也詢問的話題。
「慢著,不用向我道歉。你到底為什麼嚇了一跳?」
「這個嘛……」
聽到達也這麼說,干比古再度向美月低頭。
「真的很對不起。
因為我沒想到有人能辨別精靈的顏色……
覺得你可能擁有水晶眼,不由得坐立不安,無法控制自己……
這聽起來只是藉口,但我絕對沒有圖謀不軌。
我真的只是想要確認而已。」
干比古的誠心謝罪發揮效果,平複美月的慌亂情緒。
如他自己所說,這只是藉口。
完全是基于干比古的好奇心,原因都在干比古身上,和美月毫無關系。
然而干比古拼命解釋時,美月朝他投以溫柔微笑的眼神,可見美月不再怪罪他了。
「吉田同學,沒關系了,我也只是嚇了一跳而已。」
說完,美月露出了令對方放松心情的甜美微笑,並且輕聲迅速地說:「不過這樣我會害羞,請不要再犯。」
干比古臉紅地頻頻點頭。
看來剛才的性騷擾未遂事件和平落幕,達也說的風涼話(?)也像是沒發生過,但達也不想回鍋這個話題。
「話說干比古,你為何這麼驚訝?」
達也看兩人心情平複之後再度詢問干比古。
「聽你的說法,能分辨精靈顏色似乎相當罕見?」
達也擁有分析想子情報體的技能,但分析時不會把情報體當成影像,所以不知道辨識靈子情報體顏色的技能是否特別。不對,辨識靈子情報體的技能肯定非常罕見,不過達也無法理解「辨識顏色」有何種特殊意義。
聽到達也的詢問,美月也以相同視線看向干比古,大概是抱持類似的疑問。
「此外,你說的水晶眼是什麼?方便的話可以告訴我們嗎?」
美月以眼神表示自己也想問這件事。
「……可以,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
干比古回答之前的遲疑空檔,證明接下來的知識不像他所說那麼簡單。達也察覺到干比古偶爾會展現出不負責任……應該說自暴自棄的態度。
「精靈有顏色,我們這種使喚精靈的術士,能以顏色分辨精靈種類。」
即使如此,干比古說明事由與介紹魔法的話語很真摯,沒有不負責任的感覺。
「不過,並不是真的看得見精靈的顏色。」
美月感到納悶。
達也同樣聽不懂干比古這番話,但他沒有急著追問,而是以目光要求他繼續說下去。
「其實精靈沒有既定顏色,術者『看見』的顏色,會因為術式的系統或流派而不同。
比方說在我的流派,水精是藍色。
不過在歐洲,有流派明言水精是紫色。
大陸那邊也有流派主張是近乎黑色的深藍色。
並不是精靈的波動因為地點與法術不同而產生差異。
是術士的認知方式不同,才會『看見』不同的顏色。」
「……換句話說,並不是以視覺捕捉,而是以法術解釋精靈的波動?」
「答對了。
我們為求方便辨識精靈,以顏色來解釋波動。
也可以說是為精靈上色吧。
所以我們各有一套認知的精靈顏色。
在我的流派,水精是藍色、火精是紅色、土精是黃色、風精是綠色。
沒有濃淡,也沒有明暗。
我們是在腦中分類上色,所以不可能產生色調差異。
所有水精一律是藍色。
依照這樣的認知系統,不可能看見水色或深藍色的水精。」
「……但是美月看見了。」
「她應該是從水精的力量與性質,感受到色調的差異,『真的』看得見精靈的顏色。
我們流派將這樣的眼睛稱為『水晶眼』。
這個名詞在其他流派也可能會用在不同的意思,不過在我們流派,這是指看得見『神』的眼睛的意思。
根據傳聞,看得見精靈顏色的人,也看得見精靈的源頭與聚落,能夠視認大自然現象的『神靈』,並且找到介入該系統的關鍵。
擁有水晶眼的人,對我們來說是能夠連結神靈系統的巫女。」
「換句話說,美月是你們求之不得的人才?」
「是的……但你們不用這麼警戒。現在的我沒有禦『神』的能力。如果是一年前的我,或許會自命不凡得意忘形,硬是將她占為己有,但現在的我沒有這種**與氣概。就算這麼說,我也不會向其他術士透露這位通神術法的關鍵人物。即使是親兄弟,我也絕對不要眼睜睜看著其他術士站上神祗魔法的奧秘巔峰。柴田同學的水晶眼,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干比古目光懾人。
隱約藏著瘋狂的光輝。
達也解讀為變質的獨占欲。
不是「想要占為已有」,而是「不想讓任何人占有」。
干比古以這樣的目光看著美月。
「……也對,我也會把這件事藏在心底。」
在「不希望好友受到利用」這一點,達也和干比古這種想法的立場一致。
所以他如此表態,並且點頭示意。
向干比古示意。
也向美月示意。
美月滿臉詫異看向達也這個動作,沒能理解個中含意,就連忙回以敷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