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姜黎非的這些年,震雲子設想過無數次要怎樣從她體內將九尾狐取出的方法。
當日那隻九尾狐被重傷,眼看便要束手就擒,卻突然消失在眾仙人麵前,而姜黎非也從一個資質尋常的孩子,成瞭短短數年便可突破第三道瓶頸的優秀修行弟子,這種轉變,若說沒有九尾狐從中相助,他絕不信。
妖物俯身於人的事並不罕見,可無論怎樣精心的藏匿,妖氣卻是藏不住的,就連他也思量不出姜黎非用瞭什麼法子將九尾狐藏得這麼好,直到今天也一絲一毫的妖氣都叫人察覺不到。
事到如今,這些也不重要瞭,他早已等不及,沒有那些細緻的功夫將九尾狐從她身體中剝離出來,就這樣直接煉製,他不信九尾狐還能繼續安穩地藏匿在她身體裡,隻要它有任何舉動,他就立即會發現!
他的靈氣順著寶劍灌入姜黎非腹部,可漸漸地,靈氣從身體中越流越快,震雲子眉頭微蹙,他立即試圖控製,卻又駭然發覺自己竟全然不能控製體內靈氣的流瀉。
怎麼迴事?那隻妖狐的本事?!吸取靈氣?這是什麼可怕的本領!
震雲子擡眼望嚮黎非,她半跪在地上,低垂著頭一動不動,也不知是不是被煉製的劇痛逼暈過去瞭。他的靈氣還在流瀉。而且越來越快,這樣下去要糟!震雲子立即師徒抽劍,誰知那柄劍被她死死攥著,他一時竟拔不迴來。
他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嚮外噴吐靈氣,無論他怎麼試圖運轉靈氣,將它們鎖在爐鼎內都毫無用處,即便自頭頂引入靈氣,也很快又被吸走,直到他發覺再也無法引入半絲靈氣。
震雲子震駭地丟瞭劍倒退數步,那可怕的吸力居然還在,眼看他的靈氣已被吸走大半,他忽然醒悟過來什麼,森然望嚮姜黎非,她的手掌一直虛虛握著,不知藏匿瞭什麼。
震雲子怒吼一聲,袖中忽然射出無數冰刃,薄如蟬翼的冰刃在她身前三尺的地方便化為瞭虛無——仙法皆是靈氣凝聚糅閤而成,靈氣被兕之角瘋狂地吸取著,仙法自然無法維持。
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陣恐懼,可隨之而來的又是無法言說的狂熱,是那隻九尾狐弄出來的嗎?他看重的究竟是怎樣一直傳說中的大妖!它就近在眼前,一切他失去的和即將得到的都在眼前,他想要採擷,佔為己有,可他的靈氣卻在瘋狂的流逝。
震雲子猛然朝後退,像是想要躲開什麼,這座山崖附近彷彿多瞭一個巨大的漩渦,將靈氣毫不留情地吸入,他猶如快要渴死的旅人,在沙漠中蹣跚而行,卻找不到一滴能喝的水。
他陡然大叫一聲,轉身想逃,可九尾狐還在!他這麼多年難填的慾壑!夢想的極緻!它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近在眼前,他卻靠不近它。他不甘!如何能甘心?分明已經將它捉在手裡瞭,他的那些失落絕望和絕頂的希望,又要眼睜睜看著它們如沙般離開自己嗎?
震雲子轉過身,怔忡地盯著黎非,他的靈氣已近乾涸,隻有慢慢地、猶如最虛弱的凡人般一步步嚮她走過來。
黎非忽然將兕之角拋出,吸納瞭一個仙人的靈氣,她再也無法令它維持玲瓏,兕之角飛上天,陡然暴漲瞭無數倍,深邃彷若黑洞般的角口籠罩著這座山崖,貪婪無度地吸收著這裡殘餘的一切靈氣。
她緩緩將腹中的寶劍抽出,剔骨板的劇痛讓她臉色慘白。
黎非在這叫人忍無可忍的痛楚中慢慢起身,寶劍上沾滿瞭鮮血,她用力甩去,森然望著震雲子,她會親手結束這一切。
寒光一閃,她人已到震雲子麵前,一腳將他踢翻在地,失去靈氣的仙人比凡人還要虛弱,他不會有一絲反抗的能力。黎非欺身而上,劍尖對準他的心口,正要狠狠刺下,卻聽他低聲道:「它在哪兒?讓我看看它!」
黎非淡道:「你是說日炎嗎?你永遠也別想見他。」
震雲子狂熱地看著她:「它果然、果然在你……它居然可以吸取靈氣……」
「他一直都在。」黎非握緊劍柄,譏誚地與他對視,「吸取靈氣的,是我。」
她一劍狠狠刺入他心口,鮮血四濺,她定定望著震雲子蒼白又震撼的臉,他像是僵住瞭,這個附骨之疽,最終還是被她親手剔去,他那些野望與冷酷,瘋狂的修行心,也將終結在此地。
震雲子歎息著握緊瞭自己的寶劍,到最後,竟然是自己的劍殺死瞭自己。他的所想所慾沒有一個真正得到,而姜黎非方纔的話,讓他又在意,又迷惘。一直以來他的心隻放在九尾狐身上,姜黎非於他而言隻是個裝著九尾狐的容器罷瞭。
可原來,她的那些不同不是因為九尾狐?可以完美藏匿狐妖是因為她?吸取靈氣的人是她?她是什麼?她是什麼?他竟從來也沒留意,更沒想過這個方麵。
他怔怔看著她,一張口,鮮血從他口中緩緩溢出,他的聲音在微微發抖:「……你是什麼?」
黎非沒有迴答這個問題,她奮力抽出寶劍,寒光再度閃爍,他的腦袋瞬間被切下,骨碌碌滾瞭很遠。
沉重的寶劍慢慢被她鬆開,響亮的摔落在地上,黎非隻覺一顆心蹦得極快,這是她第一次殺人,這被慾望糾結,不擇手段的假貨,終於死在瞭自己手裡。她靜靜望著他殘缺的屍體,過瞭許久纔慢慢轉過身,兕之角早已停止吸取靈氣,又變作食指大小,靜靜依偎在她身邊。
紀桐週不知什麼時候做起來瞭,他兩隻漆黑幽深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眨也不眨。
黎非笑瞭笑,朝他走瞭幾部,雙腳忽然一軟,撲到在地上,劇痛讓她想要尖叫,不知什麼緣故,她體內的靈氣無法運轉,它們明明還在,可她就是無法像以前那樣馭使它們。
突如其來的心驚肉跳的感覺攥住她,她覺得體內像是有另一個身體想要掙紮著出來,有一種無比的沖動想要甩脫這俱笨重的身體,她甚至能感覺到皮膚裡開始滲透白光——本源靈氣的白光。
不,不可以,黎非蜷縮起來,她不像脫殼,她已經做瞭選擇,從此做一個普通人。她嚮來都是說話算話的,隻要做瞭決定,便義無反顧。
震雲子已經死瞭,隱憂已去,從此以後他們可以堂堂正正地過活,天南地北,東海西沙,無數美好與歡笑可以分享。這裡有親人,有朋友,有愛人,有無數她眷戀的感情。不要脫殼,不要讓她離開,她想要留下,留在這裡。
好像有個人在緊緊抱著她,黎非喘息著擡頭,身體的感覺正在一點一點迴來,她的臉貼在一個血濕的胸前,血腥氣與名貴的香料氣息充斥整個世界。
黎非閉上眼,低聲道:「放開我。」
紀桐週沒有放手,他的身體在微微發抖,脣上的血還在溢出,一顆顆落在她臉上,他的聲音很輕:「我以為你會死。」
死的人不是她,而是震雲子。黎非又笑瞭笑:「我……和你們不同,沒那麼容易死。紀桐週,我殺的是星正館的仙人,為什麼……」
為什麼他自始自終什麼也不問?為什麼義無反顧要就她?僅僅因為他還在將她當作幻境裡那個假的姜黎非麼?他應該知道瞭,她和他們每個人都不同,她是個異類,藏匿九尾狐,吸取人的靈氣,甚至將他的師叔殺死在他眼前。
他為什麼不問?
紀桐週沉默瞭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迴答的時候,他忽然開口瞭:「你知道為什麼。」
黎非沉默瞭,她掙瞭一下,卻掙不開他的桎梏,她隻有擡頭看著他,慎重地說道:「紀桐週,你仔細看看我,我和你想象中的不是一個人。我不溫柔,也不體貼,什麼禮儀都不會,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你仔細想想,我和讓你迷戀的不是一個人。」
「是啊,我知道。」紀桐週微微一笑,有些陰鬱,也有些嘲諷,「不知道的人是你,覺得我喜歡的人是個假的,會讓你輕鬆些?你可以一直這樣想。」
黎非怔忡地看著他胸前的血濕,他脣上的血還在落下,一顆一顆,掉在她臉上。她想起小時候的紀桐週,飛揚跋扈,跟自己打過架,也會為瞭自己寫上一夜的修行要領,還會大方地說把紫玉蟋蟀送給她。
她長歎一聲,聲音低啞:「對不起……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瞭,我什麼也沒法給你……對不起。」
紀桐週還是笑,他也不知自己想要什麼,一個機會嗎?還是隻要得到她就好?每一條出路都已經被封死,她已經是雷修遠的道侶,可他還是會下意識地為她拼命,然後聽著她愧疚地說對不起。
他得到的隻有對不起。
他的一切還未開始便已結束,既然如此,為何要讓它開始?他終於明白瞭自己心底所慾,然後發覺最想要的東西,他永遠也得不到。
那便隻有這樣瞭,她活著就好,無論她是什麼,她永遠都在就好。
心底的火就讓它燒吧,燒到它終結的那天為止,至少,他還有無邊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