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歌林一見著他,臉色立即有瞭微妙的變化,陸離渾身也石頭瞭,他的表情燦在層層雨簾後,看得並不真切,生源也平淡得有些不真實:「百裡師妹,掌門著急笛子前往祿心殿,請立刻動身。」
陸離這個人很得其他幾個人的好感,特別是葉燁,他們來瞭東海萬仙會這邊,早就跟隔離提陸離的事瞭,可她老師含糊其辭,不是說他修行忙就是說他沒空,此時忽然再見,葉燁當即拱手溫言道:「陸兄,別來無恙。」
陸離款款而入,落落大方,掃視一圈後含笑拱手行李:「一年不見,諸位修為果然更精進瞭。前些日子我一直跟隨張來在試煉地修行,諸位來瞭東海未及相迎,過意不去。」
他跟葉燁在那邊寒暄敘舊,蘇菀見著他反倒有些好奇,拽著百裡歌林低聲道:「是你師兄?真是一表人纔!看著就跟中土男人不一樣。」
百裡歌林乾笑道:「隻是表象而已。」他這個人比中土男人還糾結多瞭。
她不想看著陸離跟葉燁他們聊得那麼悠閒自在,自己先跳上瞭蜈蚣精的乃帶,勉強笑道:「好在黎非他們沒事,既然師父召集弟子,那我先去瞭。」
她馭使著蜈蚣精高高飛起,將陸離甩在後麵,誰知很快他便追瞭上來,縱身一躍,落在她身邊。
百裡歌林目不斜視,低聲道:「離我遠些。」
陸離一言不發,湊過來將她領口毫不客氣地一提,低頭望嚮她的脖子——那根九頭鳥的掛墜還在,隻是上麵血跡斑斑,想必她試過無數次扯得脖子都破瞭也沒法把它取下來。
她既不掙紮,也不說話,隻是冷冰冰地看著他,陸離不為所動地慢慢將她放開,淡道:「把脖子扯斷,它也不會斷,不用再試瞭。」
百裡歌林移開視線,冷道:「本來我就不喜歡你,如今更加厭惡你瞭。」
陸離依舊不為所動:「隨意。」
百裡歌林慢慢捏緊拳頭,她想尖叫,想號哭,想把這個人碾碎,可她也隻有將這沸騰翻滾的一切都壓在心底,麵上做出毫不在意、他全然無法傷到自己分毫的強大模樣來,放彿這樣她就真的可以強大。
東海萬仙會的修行部健在海底,海派與山派截然不同,靈氣濃鬱集中之地大多在海底,且規模都不大,慢慢就便成瞭每個門派在靈氣稀薄的外圍陸上各自建設城鎮,修行者與犯人混居,那靈氣濃鬱稠結的海底修行部,能一直待在裡麵的隻有長老仙人和掌門。
祿心殿乃是修行部第一大殿,平日極少使用,百裡歌林馭使蜈蚣精在樹林般的珊瑚中繞瞭半日纔望見殿外瑩光漫溢的避水仙法,大殿內人影幢幢,竟早已密密麻麻麻來瞭無數笛子。
她心中暗暗驚愕,一時顧不得陸離,急急步入殿中,卻見沈先生與數十名長老圍在殿前,地上用黑佈蓋瞭幾十個屍體,隻露出頭,看麵容竟全是萬仙會的弟子,甚至裡麵還有兩個長老仙人。
沈先生身邊還有幾個滿身血跡的長老們神色木然,更有人在垂淚,其中一個顫聲道:「還有十幾個弟子一時未來得及救迴,屍體已被群妖……掌門,是我們失職……」
居然死瞭這麼多弟子?!百裡歌林根式駭然,她放眼四望,但見集中在祿心殿的弟子們全是第一瓶頸至第三瓶頸的修為,平日裡唯有讓弟子們仰望的長老仙人一下子死瞭兩個,而且挺他們的討論,似乎還有弟子已經被妖物吃瞭,弟子們不由個個麵色蒼白,不知所措。
這是要出什麼大事瞭嗎?
沈先生身邊不遠處還有一個玉一般的年輕美貌的女子在拭淚凝立,居然是阿蕉師姐。她是沈先生的女兒,名義上算萬仙會的笛子,實際上在派中地位超然,沈先生嚮來寵她,這女兒是想留就留,想走就走,自從跟星正館的墨言凡成瞭愛侶後,她這幾年幾乎就沒在東海呆過,修為也始終停留在第四瓶頸處一直沒動過。連她都被叫迴來,那真是出大事瞭。
「阿蕉師姐。」百裡歌林走上前嚮她行禮,剛來萬仙會的時候阿蕉對她照顧頗多,她心裡很喜歡這直爽又暴躁的姑孃。以前她一直以為阿蕉是正宗的東海姑孃,來瞭萬仙會纔曉得沈先生居然是中土人,連帶著對阿蕉師姐也多瞭份親厚感。
阿蕉目中含淚,有些愕然地看瞭她許久,方驚道:「你是……歌林?你長這麼大瞭!」
百裡歌林有些失笑,這師姐隻顧著跟她的墨郎甜甜蜜蜜卿卿我我,難不成以為六七年過去他們這些小孩還是小孩樣麼?
她素來嘴甜,當即壓低瞭嗓子道:「我長大瞭,阿蕉師姐卻還是老樣子,那麼漂亮,師姐迴頭告訴我保養的訣竅好不好?」
阿蕉原本滿腹心事,卻也被她逗笑瞭起來:「嘴還是那麼甜,誰教你把說得這麼好聽?唉,我可沒心思跟你說這些瞭,現在哪裡是閒聊的時候!」
百裡歌林低聲道:「師姐,這是……出什麼事瞭?」
阿蕉歎瞭口氣:「反正你們馬上也知道瞭,先告訴你也無妨……前日東海海水已開始下降,咱們萬仙會有五處試煉地的封印被撞破未來得及不好,裡麵封的都是厲害的妖物凶手,剛好今日有一批突破第五道瓶頸的弟子前往試煉,與那些群妖撞在一起,盡數斃命,連帶隊的兩名長老也未能倖免。」
百裡歌林一下想起方纔紀桐週說靠海的地方有許多突兀的妖氣,原來試煉地的封印結界真的被撞破瞭!幾十個突破第五瓶頸的弟子!這事對萬仙會不啻是個極沉重的打擊,能突破第五道瓶頸的弟子便是有瞭成仙的希望,哪一個不是各自師父心中的寶貝弟子?突然之間全軍覆沒,簡直就像晴天霹靂一樣。
阿蕉目中又緩緩流下淚來,聲音發抖:「上迴海隕是因為弟子撤退不及時,死瞭許多人,這件事一直是爹爹心中的坎,想不到這次做瞭種種準備,卻還是……」
她麵帶悲慼地望嚮沈先生,這一次海隕,他身為掌門人,必然是對抗海隕的主力,九死一生,真的不知能否活下來。她這個做女兒的太任性,這些年未留在他身邊好好侍奉,剩下來這些日子,她隻有日日陪著父親瞭。
百裡歌林越想越是心驚,昨夜姐姐便提到聚集在東海附近的各路仙傢似乎越來越多,想不到此次異象來得那麼快,海水下降得那麼早,難道說將他們這些第一到第三瓶頸處的弟子召集起來,是為瞭撤退的事?
很快,沈先生麵色灰白地緩緩轉過身來,他身為東海萬仙會的掌門人,在整個海派都舉足輕重,這素日裡天打雷劈都麵不改色的仙人,此刻麵上竟帶瞭一絲哀慟。
他在殿內掃視一週,弟子們不知所措的喧囂聲漸漸沉澱瞭下去,祿心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他忽然開口道:「今日卯時,東海海水已降瞭八寸,海麵嚮東五千裡外,雷雲密佈,數月內天雷之災便要降臨,海隕很快要來瞭。」
說道這裡,他頓瞭一下,又道:「我萬仙會百般警惕,卻依舊未能護得所有人平安。昨夜五處試煉地封印被破,內裡群妖凶獸已撞破結界傾巢而出,即日起,任何弟子不得靠近東海範圍百裡之內!若有違者,殿前的屍體便是後果。」
話說完,祿心殿中依舊一片死寂,弟子們顯然一時都無法反應過來。
沈先生朗聲道:「有時間發楞,不如好好收拾東西去!山派諸位長老已開始趕往東海,東海這裡所有門派都要開始撤離弟子前往中土內陸,先將你們這些修為最淺的弟子帶走。弟子撤退並非兒戲!這一去便是數年,自己好好想想腰帶什麼,莫要遺忘瞭東西!咱們海派的東西,中土山派那邊可沒有!」
這話說得像平地驚雷一樣,瞬間炸醒瞭迷惘中的弟子們,想到這突如其來的揹井離鄉,多年恩師與掌門興許再無相見之日,祿心殿中忽然悲聲大作,傷心不捨者有之,驚慌失措者有之,絕望恐懼者亦有之。
平日裡聽說海隕,和真正親身經歷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這些天東海越演越烈的異象已叫無數人感到壓抑,雖然未曾真正遇到什麼危險,可弟子撤離又一次叫他們感受到瞭這天災的無形恐懼。
沈先生皺眉厲聲道:「哭什麼!怕什麼!五百年前那次最慘痛的海隕不也過來瞭麼?!那一次我和這些長老也都是跟你們一樣的弟子!五百年後便是你們站在前方成為戰力護衛後麵的年輕弟子瞭!到那個時候,你們想起今天的狼狽燕子,不羞恥嗎?!」
殿中哭聲漸漸靜下來,沈先生又道:「好瞭,都去吧。三日後辰時在祿心殿匯閤,這三天時間,有什麼未竟的憾事,自己明白要怎麼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