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葉燁的那段時光,幾乎大部分都是灰暗的,百裡歌林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麼,想要取代姐姐?想要他從未喜歡過姐姐,而是一開始就和自己在一起?
在蜃的幻想中醒來,她纔終於明白,心底最希望的,居然是從沒喜歡過葉燁。
倘若從未喜歡過他,她的人生一定不是這樣的,不會脆弱地尋求別人那一丁點好感的撫慰,也不會對喜歡一個人趕到那麼害怕,害怕再度收到上海。
可是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
她也曾渴望陸離的救贖,她配上瞭一顆心,換來的卻是不信任與嘲諷,她的人生總是在這些叫人絕望的感情中翻來覆去,最渴望兩情相悅,卻永遠也得不到它。
「歌林?」百裡唱月叫瞭她好幾聲,她說道葉燁被人追殺就再也沒動靜瞭,隻有麵上的表情千變萬化,讓人心驚。
百裡歌林朝她微微一笑,神色卻慢慢平靜下來,她柔聲道:「姐,別讓我接續說瞭好麼?你想見我崩潰大哭?你覺得這樣我就算發洩出來瞭?你還是讓我安安靜靜的吧,一切都會過去的。」
百裡唱月終於動容,她一把抱住她,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百裡歌林淡道:「其實這一年不是我不想寫信,而是我不能,快到八月,陸離跟長老們出去試煉,離得遠瞭我纔能偷偷跑出來。總之就是這樣,還能見到你們太好瞭,咱們以後都不分開好不好?」
百裡唱月點頭,大顆的眼淚落在瞭她頭發上。
歌林環著她的脖子,因迴憶而躁動的心靜靜沉澱下來,隻要這世上還有姐姐在,有葉燁在,她的傢人們都在,不管受什麼樣的傷,她都可以被治癒。
「咱倆好久沒一起睡瞭。」她哼哼一笑:「我可不像把你放迴葉燁那邊,他這些年天天霸佔你,姐,今天跟我睡吧?」
百裡唱月在她腦門上談瞭一下,跟著將床鋪被褥張開鋪好,像小時候一樣,姐妹兩互相拆珠花發髻,互相梳頭,鑽一個被窩裡說悄悄話。
「姐,葉燁會不會欺負你?」
「我不欺負他就不錯瞭。」
百裡歌林嗤地一笑,卻聽唱月低聲道:「歌林,不管是怎麼樣的喜歡,喜歡一個人不是羞恥的事,反而應當堂堂正正挺起胸膛,你還能喜歡,就說明你的心還活著,比那些心思的人要強多瞭。」
百裡歌林笑著摟住她:「我的心當然或者,我不是一直都在喜歡我的好姐姐麼?」
百裡唱月刮瞭下她的鼻子:「油嘴滑舌,快睡吧,明天還要繼續收拾東西,還得盤問小棒槌。」
盤問黎非?百裡歌林暗暗搖頭,這丫頭不想說的事,打死也盤問步出來,軟硬都沒用,她猜不想做這個無用功。
天色漸漸暗瞭下來,寂靜瞭許久的窗外又開始狂風呼嘯,冰雹打在窗上闢裡啪啦發出各種脆響。桌上燭火幽幽跳躍,黎非就這火光在銅鏡前將珠花插入發髻中,她已經細細梳洗整理過,從頭到腳夠乾淨清爽,纖塵不染。
銅鏡裡映出自己的臉,眉若遠山,瞳凝秋水,她視同從這張臉上找出師父的痕跡,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再也找不到一絲師父的模樣瞭,曾經她明明與他生得那麼相似。
這是一俱怎樣的身體,隱藏本源靈氣,隱藏資質,隱藏真正的容貌,讓她在中土順利活到瞭十七歲。
椅子上放著包袱,黎非慢慢走過去,將包袱皮拆開。這些年她不管去哪裡,包袱裡總會裝著老三樣:師父買給她唯一的一條粉色羅裙,玉色襁褓,他留給自己的信和畫。
她先將血跡無法洗淨的襁褓放在手中看瞭片刻,然後又抽出那條羅裙,這裙子她十四歲的時候就再也穿不下瞭,每年都會拿出來仔細洗乾淨,撫平皺褶,再好好收起來。
她捨不得丟。
最後,她緩緩將那封早已泛黃的信打開,熟悉的筆跡再度浮現在眼前,比簿子上的字要圓潤瞭很多,師父和她在一起的這十年,也是快活的吧?凌厲的味道都被收斂成瞭和藹。
黎非把這些東西又重新收迴保護,小心地將包袱繫好揹在揹上,迴頭看瞭一眼,雷修遠正躺在床上睡得一動不動。她靠過去,將一封信放在他懷中,低頭凝視片刻,他有露出那種無辜又天真的神情,隻有熟睡時纔有的。
「……我先走瞭。」她低聲地,像是對自己說一樣,「你大概很快能追上,不過,讓我一個人先靜靜。」
她隻想一個人待一段時間,讓自己好好想一些事情。
黎非轉身走嚮門邊,心唸移動,身體上散發出的異香忽然之間便消失無蹤,幾乎脫殼卻未能成功後,她的修為又精進瞭不殺,甚至可以控製這天生的異香瞭,若讓它變得濃鬱,幾個吐息內便能叫身邊的人陷入沉睡,若將它鎖在體內,就算湊到她身上,也聞不見一絲香氣。
她一擡手,數道土主護身利落乾脆地貼閤在身體上,離火術將週身三尺的冰雹暴雨都燒瞭個乾乾淨淨,庭院的陰影中,百裡歌林豢養的蜈蚣精在無聲地嚮她發出畏懼的哀鳴,雖然至今感覺不到妖氣,可無論多麼細小的妖物,也逃不過她的雙眼。
兕之角託著她高高飛起,一眨眼便消失在瞭夜空中,四麵八方有無數道靈氣,想必是山派趕來的那些仙傢,兕之角饑渴地微微顫抖瞭起來,它想要吸取靈氣,仙人們的那些磅礡又霸道的靈氣,狼隻要嘗過一次血腥味便再也忘不掉,兕之角吸取過一次仙人的靈氣後,也再不能忘記。
黎非安撫地拍瞭拍它,它不甘心地安靜下來。
「會有機會讓你吃個飽的。」她低聲說道。
紀桐週站在英王府前,靜靜打量這座熟悉又奢華的王爺府邸。自去瞭星正館,他差不多有六年沒迴來瞭,上一迴,姜黎非也來過。
六年,記憶卻像是昨天纔發生過,他居然連每一絲細節都牢牢記著。
門口的侍衛早已發覺這個滿身貴族氣息的少年男子,仔細看瞭半天,侍衛們總算看出他跟自傢的王爺好像長得一模一樣,頓時慌張地跪下,齊聲道:「恭迎王爺迴府!」
紀桐週隨意擺手,慢慢走進府邸,揮手將匆忙迎上的侍女和管傢都斥退,他沿著是自小路一步步朝裡走,那道門前,他跟雷修遠在那邊打過架,那棵柳樹,姜黎非曾摺瞭一條柳枝把玩。
一路走迴自己的院落,他忽然有種無處可逃的感覺,在他自己的府邸裡,每一個地方都叫他想起姜黎非,真荒謬,想忘也忘不掉。
院門前立著兩個十五六歲的絕色侍女,看著眼生,應當是新招來的,他們含羞帶怯地給他行禮,紀桐週慢慢停瞭下來,站在左邊的那個侍女,眉眼依稀與姜黎非有些相似,因為他的註視,他的神情羞赧而又充滿期盼,讓他想起來被藏在心底的幻夢。
「你叫什麼名字?」紀桐週低聲問。
那侍女驚喜交加,幾乎站不住,顫聲道:「奴、奴婢妙青……」
「妙青。」紀桐週微微頷首,將她的胳膊一抓,拽進瞭院落,大門被驟然開啟,又被驟然閤上,跟在後麵的管傢們誰也不敢進去,可誰也不管離開,隻得在院門外垂首等候。
一直等到天降黑,大門終於又開瞭,紀桐週換瞭一身華服,他如今不再是個孩子,華服穿上身上氣勢與曾經截然不同,管傢們立即魚貫而入,跪在地上行禮,大管傢恭敬道:「王爺,陛下在前廳等候多時。」
紀桐週始終沒有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皇兄來瞭?怎麼不早說?」
他一路快步走嚮前廳,六年不見,皇兄蒼老瞭許多,雙鬢竟然生出些許白發來,一見著他,這位越國的皇帝雙目中竟隱現淚光,欣慰又喜悅地挽住瞭他的胳膊。
「長高瞭這麼多!」皇帝將他胸前的後方撥去揹後,「修行可還順利?」
紀桐週扶著他坐下,見他短短六年竟好似老瞭十來歲,他不由皺眉道:「先不談我,皇兄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皇帝苦笑數聲,左右一看,兩旁侍立之人立即退下,前廳大門被輕輕閤攏,皇帝纔含淚輕道:「玄山子先生修為始終未曾恢復,這幾年朕日夜擔憂,上迴龍座前來挑釁的事若不是有書院迴護,隻怕後果難以設想!桐週,素泉先生雖然是玄山子先生的弟子,偶爾迴來相護,然而這些仙門眾人心中隻有修行,總不能每次都靠他們,你可要加把勁,不知朕有生之年,能否見到你成就仙身。」
紀桐週眉頭皺得更深:「皇兄有事瞞我,可是這些年又有人來找麻煩?」
皇帝拭去淚水,長歎一聲:「你長大瞭,倒是比往日敏銳許多,朕也不好瞞你,那吳鉤近年來連連騷擾邊境,大大小小吞並瞭幾十個郡城,而我王都也時常有仙傢中人前來挑釁打探,先前素泉先生還會偶爾前來相護,這一兩年再也沒見過他,桐週,朕日日噩夢,擔驚受怕,可想到你拼命修行,朕又如何忍心在苛求你什麼?」
吳鉤?又是龍名座!海隕臨頭,各大仙傢都忙著應付天災,龍名座卻忙著在後麵放冷箭!紀桐週想起幻想中那些叫他為之瘋狂的景象,信中殺意陡現,起身便要往外走。
誰知門前忽又響起管傢的聲音:「啟奏陛下,王爺,玄山子先生傳信,言三刻後蒞臨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