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連說瞭兩遍,紀桐週都彷彿沒聽見一樣,翠玄仙人迴頭望去,卻見這孩子魂不守捨地站在那裡,兩眼怔怔地,整幅心神都已不在這俱身體裡瞭。
不過是死瞭個玄門長老,他一個華門弟子何至於此?
翠玄仙人不禁陷入深思,玄山子是越國皇族人眾所週知,眼前的少年雖然跟失瞭魂一樣,然而氣質到底還是能看出與常人不同,莫非他們是同族?
週圍黑火肆虐,他心中也不由暗暗贊歎,玄華之火果然不是普通的火焰所能比擬。紀桐週小小年紀便有瞭這樣福禍難測的黑貨,心底必有十分大的隱憂。
他垂頭思忖片刻,本想再說些什麼,可此時靈氣網中的窮奇被迫上瞭窮途末路,掙紮越來越瘋狂,體型也越來越大,他再也不能分心想別的東西,專心緻志地將靈氣網重新填補好,連他也沒遇到過這麼棘手的凶獸,它究竟在東海中藏瞭多少年?莫非經歷過海上天雷火海的淬煉,纔會變得如此難纏?
諸般牽製法都被它避開,而正虛真人又帶著秦揚靈離開瞭無月廷,此處唯有他的陰陽劫波鏡尚能發揮些作用,這小輩仙人難不成還為瞭個弟子跟無月廷賭氣,連海隕也不管不顧?
翠玄真人忽地哼瞭一身,縱身而起,寬大的長袍因為全身靈氣的鼓動而開始烈烈作響,眾仙傢隻覺他身上靈氣磅礡不絕,十分驚人,曉得這位老輩仙人是要用厲害的仙法瞭,當即敬畏地紛紛避讓。
璀璨的金光忽然在窮奇週圍閃爍而起,可是很快又變成瞭奪目的火光,火光又漸漸變成柔和的清藍水光,眾仙人眼見渾厚的五行仙法之色在東海之畔變幻不絕,忽濃忽淡,時而急時而徐,這不可思議的復雜變化簡直叫人心馳神迷。
忽然,所有那些紛雜的顏色與變化都靜止瞭,化作金色的巨大圍牆,將窮奇睏死在其中,它慘烈的嚎叫聲一瞬間便安靜瞭下來,雷雲也通知瞭劈刺炸裂。
「是森羅**麼?」不知是誰低低地、驚駭地問瞭一句,下一刻整個東海之畔的仙人們都沸騰瞭。這正是五百年前隻有無月廷青城仙人纔能用的森羅**!在那金色圍牆中的世界,時間可以倒退迴最初,也可以瞬間流逝到盡頭,無論多麼驚天動地的仙人凶獸,在亙古時間的長流下,也無能為力。
當年的兩隻夜叉正是因為被森羅**睏住瞭片刻,其中一個纔能為青城仙人斬斷角。青城離去後,此法再無人能用,想不到時隔五百年,這傳說中的仙法又一次現世,又是無月廷的仙人!
翠玄仙人麵上神色並不太好,森羅**顯然讓他吃力至極,他的雙掌微微閤攏,再鬆開是,金色的巨大圍牆忽然消失瞭,那叫無數仙人焦頭爛額的窮奇凶獸,隻剩累累白骨,時間不知流逝瞭多久,海風一吹,這攤巨大的白骨竟一瞬間化作瞭灰,吹散在海水中。
所有人都震撼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方纔喧囂到瞭極緻的海岸,此刻又寂靜無比,每個人都看著翠玄仙人,他蒼老的麵上汗水涔涔,落迴沙地上時竟踉蹌瞭一下,險些摔個狗吃屎,可沒有人會因此而笑話他,甚至更因此而敬畏他瞭。
守中仙人呵呵笑道:「我還怕你不能成功放出來,想不到這一次倒是成瞭。」
翠玄仙人聲音虛弱至極:「青城隻有一個,要是人人都能順利用此法,何來驚纔絕艷。」
他從袖中取出那枚斷成兩截的短劍,看瞭片刻,森羅**若是能將這神兵利器復原如初,叫他憂心的一切謎團興許便能解開瞭,可時間能夠迴溯,生命卻不能迴來,器靈也一樣,心中隱憂不斷,他也無可奈何。
翠玄仙人又望瞭一眼紀桐週,這孩子還在失神地站著,方纔發生的一切顯然他都沒有註意,他思忖片刻,心中已有一番計較,當即說道:「你一個小輩弟子此時不該留在東海,不如先隨我。」
話未說完,紀桐週忽然晃瞭晃,一頭栽倒在地,竟是急怒攻心暈瞭過去。
為什麼?為什麼突然要帶他來東海?受傷後再也沒離開過星正館的玄山長老,為什麼突然要出來?一直待在星正館不好嗎?
給他一些時間,不要讓一切就這麼灰飛煙滅,不要把一切希望都瞬間剝奪,讓他成就仙身,他會比任何人都努力修行,將脆弱的國傢庇護在自己的掌中。
星正館正殿內,無數長老正在商討東海異動的事,此次海派發信求助,想不到一嚮隱居派內的玄門長老玄山子居然自告奮勇要前往東海,誰知去便去瞭,至今也沒個傳信迴來說說情況,倒是有別派的探子言說東海出現瞭凶獸窮奇,讓無數仙傢大為頭疼。
「凶獸數百年為凶煞之氣凝結而生一次,這隻窮奇數千年都躲在東海,怕是厲害之極。」一名長老搖頭歎息。
另有一位長老在擔心:「玄山早些年就被混沌所傷,修為始終未曾恢復,此次還非要逞能去東海,至今未曾傳信,不知眼下如何瞭。」
長老們幾輪粉粉,無正子揹手而立,神色卻十分凝重,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忽然,殿外一陣喧嘩,紀桐週嘶聲在外狂吼不止:「讓我進去!師父!師父!求求你救救玄山子長老!」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嘩然,下一刻紀桐週跌跌撞撞地抱著一俱渾身鮮血的屍體沖進來,他麵色慘白,臉上淚痕交錯,無正子自收他為徒以來,從未見過他這般失魂落魄又絕望的神情,更兼他懷中那俱屍體竟是玄山子,他當即駭然道:「不要急,慢慢說!」
紀桐週恍若未聞,隻是顫聲道:「求求你救救他!被龍名座宗勸宗利那些長老偷襲,血流不止!」
長老們更加驚駭,一時間大殿內簡直炸開瞭鍋,早有長老上前試探玄山子的屍體,果然他身上的傷處絕非妖物所傷,反倒是法寶所緻,這孩子顯然精神受創,竟還不信他死瞭。龍名座跟越國皇族那些齟齬很多人都知道,可想不到他們竟這樣膽大妄為真的敢對玄門長老出手,這一代玄門長老,死得突兀而狼狽。
海隕臨頭,龍名座真會挑時間找麻煩,各大仙傢這會兒根本不會管這種私仇恩怨,他們星正館倘若糾結這番私怨,反倒落人口實,即便要聯手孤立龍名座,那也要等海隕之後很久瞭。
紀桐週緊緊抓住無正子的袖子,狂熱又乞求地看著他,淚如泉湧:「師父,你幫幫弟子。救一救玄山子長老!」
無正子長歎一聲,將他扶起領出殿外,低聲道:「人死不能復生,玄山師兄已經仙去,你冷靜些。」
紀桐週嘶聲道:「龍名座。」
無正子打斷他:「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目前諸事繁雜,一時顧不到這麼多,有何仇怨,也隻能等到海隕結束後再談。」
海隕結束?這段時間,足夠吳鉤去摧毀一個沒有仙人庇護的國傢,那時候再談私怨?一切都遲瞭!
可他現在又能做什麼?迴到越國為它鬥爭到死?還是乞求師父相助?他眼怔怔地望著無正子,無正子眉頭微微皺起,淡道:「一個國傢不可能永遠強盛,有滅有立再正常不過,你眼界放遠些。玄山長老的事,總有一天我星正館必然會嚮龍名座討個公道。你且走吧,這裡不是你該隨意闖入的地方,迴去好好冷靜下。」
紀桐週不說話,還是怔怔看著自己的師父,他唯一的最後的希望。
仙人們心中根本不在意凡世間的國仇傢恨,連無正子都不會相助,何況那個時靈時不靈的素泉先生。天下之大,他竟是這般孤寂無助,原來他這樣無能。
紀桐週忽然厲聲大笑起來,無正子厲聲道:「桐週!我不知道玄山師兄為瞭什麼要給你下這劑猛藥,可刺激太過反而會變成劇毒!你執唸太深!自己好好想想!」
關於龍名座、吳鉤、越國這些糾葛,無正子自然十分清楚,玄山子傷勢經終南君相助終於痊癒,然而受傷的那些年心事太重,竟因此成瞭阻礙修為恢復的要因。修行者時常會遇到這樣的苦痛局麵,越是在意的,越是難以週全,逆天之行正是如此。
發覺一切成瞭死局後,玄山子的關註點索性放在瞭紀桐週身上,這孩子有瞭玄華之火的事,似乎並沒有讓他太過驚訝,在自己想要拉紀桐週一把的時候,這與他同族的仙人,卻想著要將他往更深的火海裡推。
是的,紀桐週從未真正吃過什麼苦頭,日夜擔心越國,可玄山子還在,他始終依賴著他,玄華之火怕也是一時情迷難解纔會生出,待他日後年紀大瞭,心結解開,此火很可能就會離他而去。
玄山子當時的話語猶在耳邊:「桐週是一匹永遠也不能喂飽的凶獸,必須餓著他,他纔會凶猛。有我在,他就一直不懂真正的饑餓,初初展露的修行心也遲早會變得迷惘。」
「我的時間不多瞭,遲早也會變得與震雲子差不多。」玄山子自嘲一笑,「到那時,他不成,我也不成,纔真正是永無出頭之日瞭。如今海隕將臨,正是個絕好的機會。他既然生出瞭玄華之火,便不可一生順遂下去,這是他的命。破而後立,可惜,他將來成如何模樣,我怕是見不到瞭。」
事情被玄山子弄到瞭如此局麵,無正子再想將這個墜入心魔火海的孩子拉迴來,又如何能拉!身後腳步聲凌亂,靈氣波動隨著淒厲的笑聲漸漸遠去,他隻有長歎。
紀桐週從懷中摸出一張召喚令,迷濛中,翠玄仙人的話語猶在耳邊:「一個越國,要庇護並不是什麼難事。」
紀桐週眼怔怔地望著召喚令,他想起越國的一切,皇兄雙鬢的白發與淚光,端塗的繁盛昌榮,站在皇宮最高的樓頂,俯視遠方那無邊無際的山與水,屬於他的那些社稷江山,那些敬畏與信賴還有期盼,永久的服從,神採飛揚的每一天。
他要活下去,他要活著看它幾千年,他的無邊江山,意氣風發。
靈氣流轉,召喚令被觸發,紀桐週眼前一花,落在一座孤峰頂,峰頂山,一個蒼老的仙人正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紀桐週麵無表情地輕聲道:「我知道姜黎非的一切,隻有我知道。藉我十年,我要親手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