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理喻,他果然是瘋瞭。
百裡唱月當即皺眉道:「你拿這些凡人出什麼氣?」
紀桐週揹過身,不再看他們,他慢慢走迴院中,皇帝還在哭,像一攤死肉滾在地上。紀桐週深深吸瞭一口氣,眾目睽睽之下,他再度坐迴瞭椅子上。
很快有人將地窖裡的酒送瞭來,紀桐週將酒杯放在脣邊,擡眼打量這座美麗的院落,雕欄玉砌,奢靡榮華,四下裡凌亂站著的管傢奴僕侍衛,皇帝依舊在哭,內室的妙青也撐不住跑瞭出來——每個人麵上都有著灰色的絕望。
這是他要保護的一切不。
遠處端塗最高的鍾樓在日光下閃閃發光,還有更遠處皇宮金色的瓦片,越國廣袤壯麗的河山,那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得意高昂,那雄霸天下的豪情壯志,他的心裡早已生出饕餮,他不能失去這些,哪怕為之放棄任何人。
「桐週。」葉燁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卻又彷彿遠得隔瞭好幾世,他的朋友們,在痛心又關切地看著自己。大難臨頭,他們除瞭一些言語上的安慰用以舔舐傷處,什麼也幫不上,什麼都……
紀桐週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清醒又冷酷地看待著一切,曾經溫暖如春風的那些溫情,在真正的利刃架在脖子上時,都是脆弱的紙片罷瞭。
「你們走吧。」他漠然開口,」不要被捲進來。」
葉燁急道:「叫我們眼睜睜看著你送命?!別傻瞭!現在立即一起走!在龍名座那些人來之前!」
紀桐週笑瞭一聲:「我不會死。」
說什麼鬍話!葉燁正慾過去與他好好理論一番,忽聽院外一人叫道:「你們都在?!太好瞭!」
緊跟著百裡歌林氣喘籲籲地跑瞭進來,身後不遠處跟著陸離,見著地上大管傢的屍體,兩人臉色都變瞭一瞬,百裡歌林急道:「紀桐週!玄山子長老已經……」
「我知道。」 紀桐週打斷瞭她的話,「不必再說。」
百裡歌林錯愕地盯著他,他怎麼是這種態度?
「我一路過來,遇到吳鉤和越國在打仗……你﹑你不管嗎?」她猶豫著問,「還有啊……王府門口的侍衛怎麼都沒瞭?這屍體……你們……」
紀桐週冷冷看瞭她一眼,她還是這麼聒噪而漫無邊際。
「一個一個問。」
百裡歌林越發錯愕,她仔細看瞭他一會兒,又被他身後神似黎非的妙青吸引瞭目光,最後她茫然望嚮百裡唱月他們,每個人都對她緩媛搖頭,誰也不知道紀桐週到底怎麼瞭。陸離開口道:「雖然我不太懂中土這些國傢的紛爭,可既然對方有仙傢門派撐腰,遲早會出動修行界的能力,現在走應該還來得及,來日方長。」
葉燁立即點頭:」陸兄說的不錯,桐週,意氣用事絕非善計。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是暫避鋒芒,日後再圖東山再起。」
紀桐週似是在出神,一言不發地啜飲杯中酒,忽然,他臉色一變,放下酒杯望嚮院外,王府上方靈氣網外有細微的靈氣波動,緊跟著「鏗鏗」數聲巨響,竟是仙法砸在靈氣網上的動靜。
有過同樣經歷的葉燁三人麵色頓時鐵青,當年高盧皇宮也是如此,邊境各種暴亂,龍名座的人直搗黃龍,將皇宮靈氣網破開,迫著高盧皇帝投降,他雖至死不肯,可皇帝被人在陣前凌辱,高盧士氣大跌,根本抵擋不住吳鉤的鐵騎,被他們勢如破竹般攻入王都,焚燒瞭整座城。
時隔十多年,同樣的招數再次被用在越國頭上,這一次他們遇到瞭紀桐週。
他身形一晃,早已出瞭王府禦劍飛起,漆黑的火焰撲嚮靈氣網上方那幾個龍名座弟子——這幾個人並不眼生,正是東海試煉地遇到的那幾個,他曾經的狗腿子也在裡麵,正滿麵得意地用法寶攻擊靈氣網。
生擒紀桐週的事是他們幾個刻意嚮宗權長老求來的,在東海那一番仇怨今天要盡數討迴來,他們要叫這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的王爺徹底服氣。他雖然天賦驚人,可畢竟隻是一個人,上迴要不是有其他人相助,他們早就把這王爺打倒瞭。
此時見漫天黑火,眾人不慌不忙祭出法寶,霎時間春雨綿綿,磅礡的水行靈氣蕩漾而來,誰知撞在那黑火上,卻如火上澆油般,叫它一躍撥高數丈——水行仙法減不掉這古怪的黑火?!
一個人影早已疾電般竄之身前,眾人見勢不好,當即四下裡散開,祭法寶的祭法寶,丟仙法的丟仙法,放防禦的放防禦,紀桐週手臂一揮,無數黑色火牆將眾人隔開,各種仙法砸在他的土主護身上,桔色的光輝頓時暗淡下去。
不等第二波攻擊再來,他早已追上那個忙著逃命的狗腿子,掐著他後頸的脈門,令他無法運轉靈氣,狗腿子終於慌瞭,如爛泥般癱在他手中,顫聲道:「王﹑王爺……求你不要殺小的!小的知錯瞭!」
紀桐週恍若不聞,他緩緩抽出腰上的劍,劍身竟非鋼鐵,而是一道細長的黑色火刃,熱度驚人,漫天漫地的黑火彷彿感應到炎刃上磅礡的靈氣,越發蹦高,竟是要將天上雲也燒空似的。
龍名座數人急忙要退,忽覺頭頂一暗,大團大團的黑火凝聚在上方,四週亦有數道火牆封鎖,竟像一座黑火的籠子,將他們幾個死死睏在其中,上下左右無處可逃。
為首的弟子見一人被生擒,剩下的都被這古怪黑火睏住,當即吹瞭聲口哨,示意眾人放出土主護身沖破黑火。他急於逃命,自己先套瞭土主護身,不顧熱浪滔天,直直投入瞭對麵的火牆,隻聽他慘叫一聲,整個身體瞬間被黑火吞噬,眨眼工夫就化作瞭一團黑灰,土主護身竟毫無用處。
眾人不由膽戰心驚,入目滿是黑色的怪火,澆不滅,碰不得,他們頓生悔意,早知不該這樣魯莽。
「哼!你殺瞭我們也沒用!」火籠中的龍名座弟子兀自嘴硬,厲聲道:「等長老來瞭,你不過是隻毫無還手之力的螻蟻!識相的不如乖乖投降!看在你聽話的份上,或許還留你一條狗命……」
話音未落,火牆猛然閤攏,幾個龍名座弟子連慘叫都沒來得及,又是一瞬間被燒成瞭黑灰。
本想幫忙的葉燁他們都看呆瞭,紀桐週殺這幾個龍名座弟子,竟如斬瓜切菜般毫不費力,他的修為分明還在第三道瓶頸,可那些玄華之火卻比曾經要熾烈太多,漫天漫地,猶如跳躍的烏雲。
紀桐週將那些黑火收迴來,最後他們變成瞭一簇細小的攢動的火苗,在他掌心柔弱地舞動著。他低頭看著癱在手中的狗腿子,此人早已嚇得臉色慘白,抖若篩糠,語無倫次地求他:「看在小的曾忠心耿耿服侍您的份上……求求您……」
紀桐週冷道:」你們的長老什麼時候來?」
狗腿子哽嚥道:」本﹑本來是宗權長老要親自來……可無月廷的翠玄仙人忽然發瞭召喚手諭,好像﹑好像是商討什麼叛逃弟子的事……我﹑小的真的不知長老們什麼時候……」
紀桐週將他丟開,黑色的炎刃輕輕一揮,他的腦袋便骨碌碌地滾在瞭地上,一路滾到百裡歌林腳邊,她厭惡地跳開,皺眉道:」他剛說的那個什麼叛逃弟子,我懷疑是指黎非。」
葉燁和蘇菀都是大吃一驚,連聲道:」什麼意思?」
百裡歌林四處看瞭一圈,壓低瞭聲音將沖夷真人要她轉告黎非的話說瞭一遍,又道:」我看十有**是震雲子的事被透露出去瞭,你們有誰洩靈過嗎?」
說罷她不等迴答,卻望嚮紀桐週,這位看不出端倪的小王爺脫下被血漬與塵土弄髒的外衣,那裝扮與黎非神似的妙青取瞭件新的華服外套給他披上,老實說,這侍女的存在真叫他們不舒服。
「紀桐週。」百裡歌林走到他麵前,定定看著他幽然無波的雙眸,」東海的那些事,假如被人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你清楚嗎?」
紀桐週淡道:」你的意思,是我說出去的?」
「我不知道。」百裡歌林坦率地望著他,他們這群從小到大的朋友,再也想不到有一天會變成這種局麵,「我不相信你會害黎非。」
紀桐週漠然移開視線,繞過她走進屋,隻丟下一句話:「你們走吧。」
他關上房門,沒一會兒又推門走瞭出來,見葉燁他們還在,他視如不見,繞過他們疾步朝院外行去。
「站住。」一直沉默的百裡唱月忽然開口,她出手如電,一把抓住瞭他,「懷裡的信給我看。」
紀桐週冷冷低頭望著她的手,森然道:「放肆,丟開。」
「桐週?!」葉燁也火瞭,他上前用力當胸推瞭他一把,將百裡唱月護在身後,自己與紀桐週對峙,「你要瘋到什麼時候?」
冷不丁後麵的百裡唱月突然出手瞭,紀桐週隻覺一團金色光霧撲麵而來,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急退數步,百裡唱月出手如電,早已從他懷中取出一封信,正要打開,那信忽然被黑火一燎,早已化作黑灰,她擡頭直直盯著他,低聲道:「你心虛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