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窸窸窣窣,無聲無息聚集瞭數不清的妖物與凶獸,無數雙眼睛猶如鬼火,灼灼地盯著地上的弟子們,流露出貪婪的神色,硃厭的嘯聲竟招來瞭無數妖物凶獸,一齊聚集在這片林中。
黎非情不自禁退瞭數步,體內靈氣像是被凝固瞭一樣,半點也用不出來,怎麼逃?大傢都暈死在地上,她又怎麼能一個人逃走?
後背忽然撞上瞭什麼,她驚得差點跳起,忽覺自己的身體被一雙手臂緊緊抱住,甚至勒得她發疼,雷修遠低沉的聲音在頭頂輕道:「快跑。」
跑?黎非轉頭迷惘地望著他,他的臉靠得那麼近,沉重的呼吸都噴吐在她耳邊。
這次他再也沒有迴避她的目光,靜靜看著她,藏著霧氣一樣的眼珠,裡麵隻印著她一個人的身影,隻有她一個。
黎非心中一陣茫然疑惑,嘴脣翕動,想說點什麼,他卻忽然朝她笑笑,目中掠過一道金光,緊跟著,天上忽然落下一柄光華無匹的巨劍,他擡手扶住巨劍,用力一拍,巨劍驟然碎裂,化作無數細如牛毛的金色光刃。
那些金色細小的光刃氤氤氳氳瑩瑩絮絮懸浮在她身週,像霧氣般團團籠罩住全身。
這是什麼?他是怎麼能用出仙法的?
黎非正驚愕時,忽覺他滾燙的手撫在麵上,然後額上一熱,他的脣在上麵輕輕吻瞭一下。
「快跑。」
雷修遠將她一把抱起,用力拋擲出去。
黎非這輩子都沒這麼驚訝過,身體騰雲駕霧一般被他扔瞭很遠,最後狠狠摔在密密麻麻的凶獸中,她週身金色的光刃一觸到那些隻凶獸,立即旋舞起來,黑色血雨爆發開,凶獸們眨眼被切得連骨渣都不見。
這些光刃竟有如此威力?
黎非腦子裡一團漿糊,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瞭什麼,她被雷修遠扔出來瞭?他在她身上加註瞭什麼仙法?讓她一個人跑?!
凶獸妖物們嚎叫起來,潮水般撲上前,有的為她身上的光刃切成碎片,更多的卻繞過她,向暈倒的眾弟子那裡沖過去。
他讓她一個人逃,然後讓她坐視他死?
他瘋瞭?
黎非拔腿沒命地朝他那裡趕,可是不行,趕不上!他們會被群妖撕成碎片!
她隻覺腦子裡「嗡」地一聲,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頓時站立不穩,狠狠摔在地上。體內有什麼東西滾燙而沸騰,想要宣洩而出,這陌生的感覺讓她痛苦無比,在地上不停翻滾尖叫。
忽然,體內那些滾燙的東西不知從何處缺堤,一下在身週膨脹開,滿眼所見,隻有白色,無邊無際的白色,週圍一切喧囂忽然便靜止瞭,死寂無聲,隻有柔和的白光籠罩整個世界。
不知過瞭多久,黎非忽地動瞭一下,像是從夢中驚醒一樣,那些白光又開始飛速收攏,最後,白色的光迴到她身體內,籠罩在她身週,緩緩歸於虛無。
週圍先是沒有一點聲音,可漸漸地,風聲迴來瞭,葉片舞動的聲音也迴來瞭,四下裡青草綠樹一無二樣,暈倒的弟子們還躺在地上,纏繞週身的瘴氣卻消失無蹤,而那些密密麻麻的妖物與凶獸們也早已不見蹤影,唯有硃厭還坐在對麵,嘴巴半張著,流血的金色眼瞳也張得大大的。
他忽然閤上嘴,聲音像是歎息般:「……好厲害。」
一語未瞭,他龐大的身軀像沙一般漸漸散開,被風捲走吹散,再也不留一絲痕跡。
她怔怔看著這一切,心中似明非明,這是一種十分玄妙的感覺,無法言說,彷彿她從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是什麼,可唸頭一轉,又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什麼,她一麵為自己眼前的一切震撼驚愕,一麵又覺得理所當然。
這座谷中有一個令她十分懷唸的地方,那塊被封印圈起的墓地。它在哪兒?它現在在哪兒?
黎非情不自禁拔腿便要走,忽然,她看見瞭雷修遠,他躺在地上,動也不動,身下鮮血淋漓,染紅瞭土地。
她猛然迴過神,狂奔過去,將他的身體緊緊抱在懷中,他雙目緊閉,氣若遊絲,冰冷的臉頰貼著她的。好冷,他身上好冷,他竟然差點死掉。讓她一個人逃?她一個人逃出去有什麼意義?如果他死瞭,她逃走又有什麼意義?
黎非下意識地一擡手,連印都沒有結,一張治療網落在他身上,那冰藍的色澤比平日裡亮瞭數倍,靈氣也充裕瞭許多。
她眼怔怔地看著雷修遠,還有那張陌生的治療網。
方纔發生瞭什麼?
她覺得自己在劇烈地發抖,是太過害怕?還是太過震撼?她是不是在做夢?
忽然,耳畔響起一個久違的沙啞的聲音,他在暴怒:「是你這蠢貨做的好事?!被你的本源靈氣一激,害我現在就醒瞭!」
黎非迷惘迴頭,卻見一隻巨大的雪白的九尾狐立在身側,狹長慘綠又充滿靈性的雙眼此刻飽含怒意,惡狠狠地瞪著自己。
「……日炎?」她輕輕喚瞭一聲。
真是在做夢嗎?
這隻狐狸怒火滔天,還想繼續破口大罵,忽見她目光迷亂,指向自己,緊跟著卻一頭摔倒暈瞭過去。
昏昏然不知睡瞭多久,黎非驟然睜開眼,卻見殘陽如血,晚霞萬裡,四下裡隻有清朗的風聲流竄。
原來,真的是在做夢……她悄悄鬆瞭口氣,忽聽身邊一個熟悉的聲音輕道:「醒瞭?」
轉過頭,便見雷修遠蹲在自己身邊,臉色蒼白依舊,他望著她,一向淡定自若的麵上竟然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激動與驚喜。
黎非呆呆看瞭他半天,下午發生的一切一瞬間統統迴到瞭腦海裡。迴想起方纔他把自己拋出去,叫她一個人逃走的事情,她喉中頓時像是被人塞滿瞭沙子一樣。
「雷修遠!」她厲聲叫他,「你瘋瞭!你剛纔是瘋瞭吧?!」
她一把揪住他的領口,但見他身上一條條的血跡,傷口痊癒,血跡卻還未乾涸,她眼前頓時一片模糊,大顆大顆的眼淚滾瞭下來,她真的以為他會死。
身上忽然一緊,他再度緊緊抱住瞭她,他身上血的味道,汗的味道,塵土的味道,鋪天蓋地籠罩整個世界。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按住她的後腦勺,把她濕漉漉的臉按在懷中。
自始至終,他一個字都沒說。
這樣最好,她現在什麼也不想聽。
不知過瞭多久,黎非隻覺快要窒息一般,他的衣襟上濕漉漉的,又是眼淚又是血,他胸膛裡的心髒急速又有力地跳動著,她漸漸清醒過來,這纔發覺自己是在他懷中,一時間,尷尬羞澀歡喜害怕諸般情緒紛至沓來。
「……怎麼不說話?」她低聲問,聲音有點沙啞,還帶著點鼻音。
現在她又盼著他能說點什麼。
他的聲音也極低:「說什麼?」
她也不知道,卻又不甘心這樣沉默下去似的,怒道:「下次如果再這樣,也不用妖怪動手,我先把你切碎吧!」
雷修遠笑瞭一聲,在她腦袋上輕輕拍拍:「髒死瞭,全是鼻涕。」
黎非惱火地擡頭,忽聽旁邊響起幾聲乾咳,她這纔發覺,蘇菀應元愷他們一乾人全都在不遠處,個個盯著旁的地方目不轉睛,假裝沒註意他倆抱在一起說悄悄話。
她一陣奇窘,急忙起身整理瞭一下頭發和衣服,應元愷終於乾笑著湊過來:「那個……雷師弟,方纔……發生瞭什麼?我們醒來後發覺瘴氣全無,硃厭也不見蹤影……」
而且不遠處有大灘的黑血,一看即知是凶獸的血跡,難不成有人在瘴氣稠結的地方居然能動用仙法一個人殺瞭硃厭?說起來,附近似乎一點妖氣與瘴氣都感覺不到瞭,以前數裡外的妖氣總能感覺到一些的,如今方圓十裡好像都變得十分乾淨,好奇怪。
雷修遠搖頭:「我們不知,都是剛醒。」
是啊!剛醒就抱在一起瞭!眾男弟子又是心碎又是遺憾又是羨慕,最漂亮的師妹啊,就這麼被這臭小子勾走瞭!
眾人在附近搜尋瞭半天,也沒找到硃厭的屍首,這樁變故,來得突然,去得也十分突然,叫人摸不著頭腦,百思不得其解。
頭頂忽然風聲呼嘯,急速落下一人,卻是方纔一醒來就騰雲飛走的樂採苓,她臉色灰白,一落地便急道:「硃厭呢?!誰殺瞭硃厭?我找瞭許久沒找到他!」
沒人迴答她,這事一過,大傢對這位樂師妹都沒什麼好感瞭,人長得再美,沒個好性格也沒用啊!
倒是蘇菀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有點不忍,開口道:「大傢都是剛醒,誰也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事。你我都是年輕弟子,本就不該招惹硃厭這種凶獸,此事說來還是因你而起,你不覺得該給我們個解釋嗎?為什麼要一個人找硃厭?」
樂採苓停瞭一會兒,似是明白不會有人迴答自己的問題,隻得道:「我需要硃厭之心,對功法大有裨益。我迴答你的問題瞭,快告訴我硃厭是逃走還是死瞭?他在哪裡?」
硃厭之心對功法大有裨益?蘇菀搖搖頭:「我們都不知道他在哪裡——你真是荒唐,就算硃厭之心對功法大有裨益,被殺瞭還談什麼功法?不自量力也該有個度,臨行前清樂長老沒有告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