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出門以後,顧寧遠又恢復到以前的生活狀態,每天唯一的事就是陪著沈約。
隨著顧升全手上的權勢越攬越多,地位越加鞏固,漸漸地來找顧寧遠的也少多了。
陳伯一大早就處理完所有的事,頗有些失望地嘆息:「這些天,連這些活動的邀請都少了許多。」
以往顧律還在的時候,陳伯光每日委婉而有禮地拒絕各種邀請都要花上一整個上午。
一旁的顧寧遠開著電腦,現在正是股市開盤的時間,屏幕上紅線和綠線交相錯雜,忽高忽低。
顧寧遠處理完其中幾隻股票,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九點半了。
他起身合上電腦,漫不經心對陳伯道:「您工作了這麼多年,先歇一歇,以後還有的忙的。」
陳伯心裡一定。
顧寧遠轉身出了書房,讓柳媽準備好兩人份的早餐,待會再端進臥室。
這時候沈約還在睡覺。
原來沈約都醒的很早,醒來了也不說話,安安靜靜地待在躺在床上。可住院以後,準確來說是被顧寧遠接過來養起來後,沈約睡著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一陣輕輕的搖晃過後,沈約皺了皺鼻子,翻了個身爬起來。
房間裡都鋪著厚厚的毛毯,桌椅的邊角也用布塊包好了。沈約赤腳踩在地上,白生生的小腳丫陷在地毯的絨毛裡,顧寧遠牽著他的左手腕,走到衛生間。
顧寧遠擠好牙膏,把牙刷塞到沈約手裡。等牙刷好了,顧寧遠把先擦掉沈約臉上的白沫,才又仔細地用濕毛巾替沈約把沒被紗布覆蓋的臉擦乾淨。
經過這麼長時間,沈約終於能夠心安理得地接受顧寧遠這麼對待他。
吃完了飯,沈約抱著一個錄音機,音量很低,隱約能聽到一個甜美的女聲正在講童話故事。
沈約百無聊賴,在床上打了個滾,一不小心湊到顧寧遠身邊。
顧寧遠放下手上的書,偏過頭問他:「這個故事講的什麼?」
沈約答不出來。
顧寧遠把錄音機拿過來放在一邊,看了看外面的天氣,提議道:「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顧家是一個大宅子,樣式古樸,三層樓,下面是一個很大的花園,沒有現在別墅帶著的游泳池之類的現代設施,年輕人自然覺得無趣。
大約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滿院子都是花,一年四季,幾乎都有鮮花盛開。那是秦姝一株一株種下去的,她在顧家二十餘年,終於把花園悉心佈置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花園中心有一個亭子,石頭做的,綠色的藤蔓從亭子四周垂落,下面的圍欄上爬滿了薔薇,含苞待放,清晨的露水沾在花骨朵上,還沒散盡。
柳媽端了幾盤點心和水果放在亭子裡的石桌上,顧寧遠站在不遠處,手上攙著沈約。
她遠遠的能隱約聽到兩個人的對話。
兩個人面前是一叢紫色鳶尾。
沈約有些好奇,「這是什麼花?」
顧寧遠回答了一句,另一隻手上拿著水壺,仔仔細細澆起了花。
又過了一會,沈約又問:「這花長什麼模樣?」
顯然依靠顧寧遠貧瘠的語言能力,是半點都描述不出鳶尾的美麗的。
顧寧遠思考了一會,蹲下來把一朵花輕輕壓彎,然後拉過沈約的手,指尖觸碰到花瓣。
「能感受到嗎?」
紫色的花瓣微顫,沈約第一次這麼仔細的觸摸一朵花,如絲綢般的感覺從指尖滑過,非常溫柔。
沈約嘴角微微彎起,露出一個真切的笑來,然後點了點頭。
他的手還沒來得及離開花,一滴冰冷的露水從順著花瓣流了下來,沈約一驚,手一躲。
那朵花就生生被打的一偏,掉了好幾朵花瓣,在地下打了幾個滾,沾滿了塵埃。
柳媽嚇了一跳,這院子裡的話都是顧寧遠陪著秦姝種下的,自小照料到大,顧寧遠對這些花萬分珍惜。而秦姝越發病重後,顧寧遠就越在乎這些花,彷彿這些花開的越好,生命力越旺盛,秦姝的身體也會就此好起來一樣。
可秦姝最後還是死了,死在春天的末尾。
上一輩子秦姝死後,顧寧遠養了這些花很多年,可有一次園藝師不小心,也或許是顧家有人誠心找他不痛快,在春末的時候死了一大半。
後來顧寧遠再也沒有養花,顧家的院子裡改種樹,改種長青的灌木。一年到頭,永遠鬱鬱蔥蔥,林影重重,就像越發成熟內斂的顧寧遠,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說起來,顧寧遠已經很久沒見過這些花了。
沈約退後一步,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對氣氛的變化頗為敏感,疑惑地問:「怎麼了?」
可顧寧遠什麼也沒有說,他眼皮一顫,卻把那朵破碎的鳶尾折下來,塞到沈約手裡。
「沒什麼,」顧寧遠輕聲細語,且十分溫柔,「這朵花先送給你了,等你眼睛好了,再下來看吧。」
柳媽頗為吃驚,她雖然知道顧寧遠對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少爺寵愛的很,卻也不知道會到這種地步。
沈約懷裡抱著花,貼在心口,顧寧遠把他帶到亭子裡,又開始喂他點心。
其實這時候才吃過早飯不久,沈約也吃不下什麼,可顧寧遠自從養了他,就存心要把他養的白白胖胖。
自從上次沈約說點心太甜之後,廚房裡做出來的都是咸點心。可這次端上來的又是那種五顏六色的麵糰子。
顧寧遠先嘗了一口,依舊是以前甜的發膩的滋味,眉眼卻意外的舒展。可等吃完了一個,他又擱下筷子,看向柳媽。
還沒等他問出口,柳媽就先一步解釋,滿臉抱歉,「都是我的錯,光顧著和廚房說做咸點心,把甜點心少放點糖的事給忘了。」
顧寧遠又夾了一個放進嘴裡,聲音平穩,「沒關係,下次再記住。」
等又一盤少糖的點心端進來時,顧寧遠已經吃完了先前的那一碟。
這一盤做的很符合沈約的要求,少糖所以不膩,沈約很給顧寧遠面子,吃了好幾個,最主要的這次的點心不太甜,也不發膩,他就能多吃幾個。
可最後還是沒吃完一碟。顧寧遠嘗了一個剩下的,咬到嘴裡時愣了一下,慢慢地把這個嚥下去,沒再吃第二個。
正當顧寧遠打算再削個蘋果時,陳伯正好進來,說是張瑾來了,有重要的事。
顧寧遠把蘋果放下來,擦了擦手,叮囑了柳媽一句,「削個蘋果,切到碗裡給他。」
又對沈約說:「乖乖等著,我一會回來。」
柳媽的削蘋果的手藝很好,還很會討孩子開心,切出來的蘋果是學著電視節目裡那種小兔子的形狀,可惜沈約看不見。
沈約安安靜靜地吃蘋果,胸前貼著的鳶尾花隨著咀嚼的動作一顫一顫的。
桌子上還剩下大半碟小點心,那一直是廚房最拿手的菜式之一,最近卻做的少了,往常放十分糖,現在頂多三四分。
看著那一盤點心,柳媽心裡的情緒複雜,可她卻說不出口,只好把點心碟子都收起來,嘆息似得說:「要是小少爺也愛吃甜的就好了!」
那聲音極輕,沈約雖然知道那句小少爺是喚自己,可卻不知該不該回應。
過了好一會,樓梯那邊傳來踢踏踢踏的聲音,沈約以為是顧寧遠,從凳子上站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你就是寧遠藏起來的那個寶貝疙瘩?」
張瑾和顧寧遠談完了,把資料一扔,自顧自走出了書房,又問了傭人,知道新開的小少爺在花園裡面,就晃蕩下來。
這麼快就找到了,張瑾還頗為驚喜。他走到沈約身前,仔仔細細打量了他好幾眼,甚至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腦袋。可沈約對外界極其敏感,張瑾的手還沒碰到,已經往後退了幾步。
張瑾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笑著逗他:「你那麼怕生嗎?我是你哥的好朋友,他剛才讓我把你帶回我家玩!」
「顧先生才不會呢!」
沈約一扭頭,噔噔噔地往外跑。柳媽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趕緊攔住他。沈約看不見,只是憑藉剛剛進來的印象,扶著亭子旁邊的圍欄打算跑出去。但這個亭子的建造與眾不同,地基墊的很高,四周都有台階。當時大約是為了美,每樓梯的樣式都不一樣。沈約只記住進來時前面的那一個,背後的那個的卻不知道。
而那個樓梯是上下交錯,旋轉著的樣式,沈約一腳踏空,面朝黃土的跌下去。
柳媽年紀大了,趕不上這動靜,也沒接住他。
顧寧遠一下樓,就看到這麼沈約一個人倒在地上,兩隻手慢慢撐在地上,打算自己爬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趕過去,把沈約撈起來,直接抱在懷裡,低頭輕聲問:「摔到哪裡了?疼不疼?」
「不,不疼啊……」
沈約還茫然的很,從剛剛跌下去到現在還沒怎麼反應過來,也幸好沒摔在石板上,而是在旁邊鬆軟的土地上,沒把鼻子給摔歪了。其實他剛剛還沒察覺到疼,一心想要爬起來再跑,但現在被顧寧遠抱起來,這樣溫柔地問,反而又覺得委屈,把整張臉埋到顧寧遠胸口,手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
顧寧遠拍了拍沈約身上粘上的土,蹭了自己滿身,卻絲毫沒有介意,輕聲細語地哄著他。
一旁的張瑾嘖嘖稱奇,他和顧寧遠自小一起長大,可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那種神情姿態,又忍耐又愛護,簡直是再珍之重之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