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的傷勢逐漸好起來了,加上春節快要到了,也不好在醫院裡過節,詢問了一番醫生過後,顧寧遠打算帶著沈約出院回家。
出院的那個早晨天氣很好,大雪初晴,窗外喬木的枝子上簌簌地落雪。陽光是金黃色的,又很暖和,沈約看著外面,微微眯著眼,映出臉上細細的絨毛。
顧寧遠替他裹好外套,抱起來放在輪椅上。顧無雙和柳媽,以及一干來幫忙的都跟在後頭。
車輪碾過潔白的雪,偶爾有一隻烏鴉飛過去,地上落了巨大的影子,孤寂又落寞。
這一路上小張難得有些多話,最近顧寧遠幾乎沒有出醫院的大門,他自然無所事事,雖然工資和獎金並沒有少拿,可有活可干總是好事。
他很高興地說:「快過年啦!今年一年總算平平安安到了頭。」
顧寧遠的神色一滯。
沈約一直用眼角的餘光瞥著他,此時收回了目光,彎了彎唇角。
他仰頭握住了顧寧遠的手。
「平平安安到了頭,平平安安回家了。今年的壞運氣早就到頭了。哥,你講對不對?」
因為是窩在顧寧遠的懷裡,怕會不舒服的緣故,沈約並沒有戴賴以為生的眼鏡。只是在陽光下半眯著眼,瞧起來食飽饜足,懶懶散散的,並沒有平時的樣子。
他的眼睛半睜半闔,漆黑的瞳孔盛滿了流動的光,連過於濃密纖長的睫毛都遮不住。
顧寧遠覺得自己的懷裡彷彿是一個巨大的發光體。
他心裡很軟,眼睛卻彷彿不能直視這道光。
最後輕輕點了頭,反握住沈約的手。
沈約的手顫抖了一下,臉頰微微泛紅。
別的接觸都是隔著衣服的,此刻手指交握,掌心相觸,兩人的溫度都像是融在了一起。這是他在發現自己的心意後難得的親密接觸,難免心蕩神搖。
他忍不住想多說些什麼話,隨便什麼表達心意和情緒的話都行。可話到嘴邊,他的大腦總算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不對頭。心頭驟然涼了大半截,最後還是忍住了。
有根弦緊迫地扼住了沈約的脖子,心臟跳動的越快。沈約清清楚楚地明白,什麼都不能說出口。
從發現自己不可說的感情之後,沈約心頭燃燒的烈火總算熄滅,以為會好過起來,可另一種更加難熬的感覺卻又鑽進了他的心。
沈約那自小固若金湯的心門彷彿毫不設防一般,輕而易舉地潰不成軍,被它攻城略地。
他還嘗到一絲一毫愛情的甜美,就先感受到絕望。
沈約惶惶難安。他明知這種感情是不應當的,永遠見不得陽光,卻又捨不得丟棄,又難以克制。
那是愛情,又是劫難。
路程不算遙遠,還沒到兩個小時,車子已經開回了顧家。從八歲以來,沈約從沒有離開過這棟房子這麼久,他抓住顧寧遠的衣服,眼角眉梢間都是開心。
這裡是他的家。
等車子停在顧宅大門前,外面的人打開車門,顧寧遠像是抱小孩一樣的抱法,右臂擋在他的頭頂。即使懷裡揣著沈約這麼大個人,他的腳步也依舊很平穩,沒費什麼力氣。
顧寧遠低頭看著他,他的聲音很平靜,擴散在小花園裡。
「到家了。」
沈約心裡一片安寧。
兩人回家之後依舊是深入簡出,沈約還是要養傷,顧寧遠閉門謝客。只是公司的事推脫不得,偶爾還是要去處理一番。
東臨市雖然人人都想見識一下這樣手段狠辣,對家人都手下不留情的顧寧遠。基本上是想要圍觀打探,顧家目前的狀況也是一落千丈,顧寧遠這麼個青年俊才,家財萬貫的名頭也保不住了,他們大約是隱隱地想要看笑話。只是陳伯這麼多年以來對於拒絕請帖,推脫宴會已經很有經驗,讓人半點捉不到顧寧遠的錯處。那些人也只好失落地敗興而歸,傳一傳小道消息。
據說顧寧遠是顧家的不肖子孫,顧家大廈將傾。
滿城風雨,謠言四起。
倒是鄭媛在家裡聽到這個消息後還鬆了一口氣,原來還有些遺憾,此時缺幸好沒有對顧寧遠死死糾纏,不然現在還脫不了身。
回來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中下旬,還沒過到一個星期,正好是臘月二十三,送灶王的時候。
顧寧遠最近的工作一直結束的很早,天色半明半暗,他已經到了家。
狂風裹夾著雪花,隨著推門而開的縫隙一起溜進來,轉瞬間就在地板上化成了水點。
還沒到吃飯的時候,餐廳裡的燈卻大亮著。顧寧遠轉身去看,沈約和柳媽面對面坐在餐桌旁,桌子上擺著幾個竹籃子,隱約能看到裡面擺著的白面糰子。旁邊還有三四個大碗,是顏色不同的菜色。
沈約正坐在燈光下,眉眼低垂,嘴唇稍稍抿起,表情沉靜,目光全落在手上。他的手上拿著一個小小的白面糰子,修長白皙的手指又捏又揉,一個圓圓的面皮漸漸揉成了形狀。
顧寧遠愣了愣,走上前幾步,站在沈約身旁,可他太過專注,往日裡靈敏的聽覺都沒派上用場,還沒有發現。
「在做什麼?」
顧寧遠的聲音忽然竄到他的耳邊。
沈約嚇了一跳,手上正好抓著筷子,餡料在筷子尖晃了晃,終於落下來。
柳媽抬起頭笑了笑,先一步解釋,「今天是灶王節,小少爺閒著沒事看我在做送灶粑粑,也來了興趣。」
其實外面已經沒什麼人再過灶王節,送灶粑粑也是她故鄉的習俗,可柳媽是個很傳統的人,這些傳統也就帶到了顧家。她平時並不下廚,只是在做這些的時候使使廚藝。
說到這裡,柳媽高興地從沈約那邊挑出一個包好了的粑粑來,舉給顧寧遠看,「小少爺的餃子就包的很好,沒料到粑粑包的也很好,學都不用學。」
雖然沒有做過飯,可沈約在過年的時候都會為顧寧遠單獨包一碗餃子。他無聊的時候學過很多花式,顧寧遠的一碗餃子裡,能每一個都包成不一樣的。
顧寧遠彎腰仔細看了看,誇讚道:「的確很好看。小約一向心靈手巧,從前一直這樣。」
旁邊有傭人忍不住笑出來,這不像是說給男孩子的話。
沈約卻很心安理得,理所應當地接受了。
顧寧遠沒有上樓,而是在樓下陪著沈約。由於背後的傷口還沒痊癒,沈約的坐姿很有問題,加餡料也不太方便。顧寧遠拉了一個凳子坐在旁邊,替沈約打一打下手,端一端碗盤。
沈約包的一直都是黑芝麻餡的。這個餡料的包起來最麻煩。黑芝麻已經先炒過一遍,磨得細細碎碎,聞起來就很香。包這個餡料和旁的不一樣。不僅要主要的芝麻,還要些旁的東西。面皮放在掌心,先塞上滿滿的碎芝麻,再添一大勺白砂糖,沈約加糖又格外多,整個面皮幾乎都要鋪滿了。然後手掌一收,只留下一個小口,沈約再從這裡灌上一勺油,為了防止漏出來動作要快,最後迅速地收口,包攏。
做好了再按一按,一個白白胖胖,餡料十足的送灶粑粑就做好了。
沈約的動作熟練極了,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接觸這樣東西。
顧寧遠捲起袖子替他端油遞盤子,看的眼花繚亂。
柳媽又包好了一個鹹菜肉餡的,點了點沈約做的那個,「小少爺真是愛吃甜的,剛剛包了好些桂花糖餡的,現在又是芝麻餡的。到時候小少爺要包圓嗎?」
沈約瞅著一眼顧寧遠,搖了搖頭,「不要不要,我包出來的,全都做了標記,到時候炸好了全給哥吃!」
柳媽嘆了口氣,像是有些無奈,「小少爺又要折騰先生。」
她總是不明白,沈約一貫那麼懂事聽話,為什麼要在這件事上為難顧寧遠。不過她明白逼迫一個人吃自己不喜歡吃的東西是痛苦的,曾有意識地減少甜食的供應。這樣沈約自己吃過了就沒有多餘地喂顧寧遠了。
結果最後是顧寧遠先來找柳媽,恢復了原來甜食的份量。
如此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柳媽再也不管了。
送灶粑粑是要用素油慢慢煎出來的,等上下的面皮都煎成了金黃色,糯米和秈米的香味都散發出來才算做好了。
沒多一會,桌子上就擺了好幾碟。只不過這東西不能多吃,顧寧遠依樣挑了幾個,裝在另一個碟子裡,帶著沈約去了樓上。
兩人走的很慢,顧寧遠在前面推開了自己的房門,進來先把沈約就好好安置在了柔軟的床上。
等顧寧遠把東西放在了一邊,拿出一個小碟子裝了一個,打算遞給沈約。
沒料到一回頭,沈約正把被子裹滿全身,甚至拉到鼻子上頭,鼻孔和嘴唇都遮蓋住了。
顧寧遠瞟了一眼室內溫度,有些猶豫地問:「有那麼冷嗎?」
沈約又是被逮了個正著,一時間簡直手忙腳亂,趕緊想著把被子先拉下來,結果又不小心扯到背後的傷口。這一下來的猝不及防,沈約沒做準備,直接疼的呻.吟出聲。
顧寧遠按住他的動作,聲音有些嚴厲,「急什麼?讓你不要急,還不聽話,那裡痛?」
沈約緩過勁來,煞白的臉色也恢復成紅潤的顏色。
「沒事的,不疼了……一點都,不疼了。」
他剛剛只是坐在床上,想到顧寧遠每天都睡在這張床上。那麼被子上應該全都是顧寧遠遺留下來的溫暖的氣息。
忽然,忽然就有點忍不住,想要試一試。
沈約的手摀住臉,覺得心裡的想法真是不堪入目。
他真是很少幹傻事,干的傻事全是因為顧寧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