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監察司開始重刑,但凡進了監察司大牢之人,案情尚未清楚之前便去了大半條命,以至於長安人無不談虎色變。
崔凝想起那袁憑虛弱的身子骨,不禁憂心,“竟然開始用刑了?那少年郎可挨不了幾下!”
易君如頗會看眼色,一見魏潛神色不大對,忙解釋道,“並不曾,大人未下令,誰敢私下用大刑?沒人敢動袁憑,只不過其余那幾個被抓時十分不配合,被鷹衛教訓了幾下,都是壯漢子,不過一星半點的皮外傷,實在是在所難免。”
只不過他在審問的時候,用大刑威脅過他們罷了!
想起那幾個人的反應,易君如在心裡掂了掂,決定說實話,“大人,下官在審訊之時雖不曾動大刑,卻曾威脅過他們,這些人的反應很是奇怪,似乎不是懼怕而是憎恨。”
一般人面對可怕的事物,或兩股戰戰或凜然不懼,卻不太可能出現憎恨這種情緒。
尚未被傷害過,何來憎恨?
崔凝忽然想到,那天袁憑似乎也說了句“你們監察司不就會嚴刑逼供嗎”,意指監察司慣用酷刑,當時她沒有在意,畢竟監察司刑法重是眾人皆知的事實,可是此時結合其他疑犯的反應來看,此事怕是另有隱情。
魏潛沒有半點驚訝,從容的將手裡的卷宗遞給易君如,“都看看這份卷宗吧。”
易君如忙俯首接過來,入手的感覺令他微微一驚。
監察司的案子分等級,大多數卷宗都是用尋常紙張,再機密一些的便是用皮子烙字,還有一種,便是避火紙。此等避火紙,說是“紙”,其實也是皮子,只不過用特殊的方法制作而成,使之更有韌性,也具備一定的防火性,丟在火盆裡一兩個時辰不會被焚化。
製作避火紙的工藝繁複,且整個工藝流程須得用時一兩年,故而用它記錄的案情無不是大案要案。
易君如稍稍斂住心神,翻開卷宗仔細看去。
崔凝見他接過卷宗時面色驚詫,也忍不住立刻湊過去一同觀看。
上面記載的案子,案發時間不過是在五年前,易君如記憶猶新。
前禁兵馬司統領袁擲意圖謀害聖上,被判凌遲,至親皆砍頭,其余九族親者悉數流放。
開唐以來,鮮有某個案件會如此大規模判刑,通敵叛國的罪,不過是斬首示眾,並不常用凌遲、五馬分屍之類的極刑。
彼時聖旨一出,天下皆驚。
知道這件案子內幕的人並不多,魏潛今日拿來的卷宗也只有卷首而已,易君如從中獲得的信息還不如自己知道的詳細,他雖則在監察司裡頭混日子,卻也不是白混著。
易君如想著魏潛也是後來才入的監察司,便道,“據說當年袁擲的凌遲之刑的施行者便是李大人,而在此之前,也是李大人協助審問。”
說罷,他才反應過來,魏潛若是沒有猜到這一層,也不會跑去翻這件舊案。
魏潛看了他一眼,“袁憑言辭之中露出馬腳,我將這幾年的案子在心裡過了一遍,有涉案人姓袁的案子當中,最有可能是這一樁。”
袁擲在做兵馬司統領之前,曾是領兵打仗的將軍,為人仗義,有不少追隨他的生死兄弟,在他接管兵馬司時,有一隊親信跟了過去。
案發之後這些親信也算在九族之中,多半都命喪黃泉。
易君如一面默默想著監察司這些年究竟有多少樁案子中有姓袁的人涉案,一面隨口感歎,“看來袁擲還有親信活著,竟然還救了他的兒子,將其藏在兵馬司這麽多年!”
所謂燈下黑,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些人在混在兵馬司裡頭五年都沒有露出馬腳,若不是復仇心切,說不得能藏一輩子。
話到這裡,崔凝也捋清了案情,“他們若是尋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落腳,想必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日日想著仇人近在咫尺,內心是何等的煎熬?能忍了五年才動手殺個把人泄憤,也算頗有毅力和耐心了。
崔凝想了想,又疑惑道,“不過下旨的人是陛下,他們為何偏偏尋了個行刑的人下手?”
若人人都這樣報仇,那些劊子手豈不是早死十萬八萬回了!
“小崔大人不知,此事許是有內情。”屋裡統共就他們三個,易君如仍是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這麽大的案子,當年隻用了三日便告破,我聽個朋友說袁擲在行刑前就已經咽氣了,當年此事在監察司並不是個秘密,不過聖上既然下令活剮了凶手,那就絕不能是死剁,這事兒畢竟是監察司的錯,所以便被壓了下來。”
袁擲恰就死在行刑前一天夜裡,聖上又並未派人過來監督行刑,監察司便就將此事給糊弄過去了,畢竟聖上還在氣頭上,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上去找不自在。
易君如頓了一下,繼續道,“袁擲不是自殺,也不是被人殺害,只是在死之前受了點刑,根本不致命,著實蹊蹺。我隱約聽人議論說,袁擲並沒有謀反,只是當了別人的替罪羊,而當初行刑的李大人便是那幕後黑手的同謀。”
崔凝道,“莫不是袁憑等人也知曉此事,才去截殺李大人,想從他口中得知真凶是誰?”
“若當真如此,李大人怕是枉做了一回好人。”魏潛慢慢將避火紙卷起,“走吧,三日之限也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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