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飯廳用膳的人不多,傅老太爺早年要打拼,後來發家了卻年紀已大,只有傅老太太一妻,沒有妾室。
傅老爺除了現任傅太太,還有五房妾室,大姨娘五年後死了,如今還有四位姨娘。
傅府有四位少爺五位小姐。
大小姐二小姐是大姨娘所出,已出嫁。
四少爺傅望超出是傅太太親生,年十六。
二少爺傅望平只比傅望舒小了三個月,也是十九歲,三少爺傅望聲十七歲,三小姐**十五歲,三人是二姨娘所出。
四小姐明媛也是十五歲,五小姐明媚十四歲,兩人是三姨娘所出。傅明媚身體虛弱一直養病著,很少露面。
四姨娘五姨娘是一對雙生姐妹花,剛進門五個月,目前正得寵著。
傅老爺每日只與四姨娘五姨娘廝混,沒與大家一起吃飯。
傅望平與傅望聲已成親,兩個少奶奶都是庶女,容貌不錯,氣場便弱了些,站在桌邊侍候時,低了沈梅君不是一個兩個檔次。
沈梅君初進傅府那晚,因先前奔波勞頓饑一餐飽一餐,面色枯暗,又穿著破舊的衣裙,雖有好眉眼,卻顯不出好顏色。這幾日身安心寬,容色大變,眉目如畫秀澈絕美,娉娉婷婷站在那裡,一舉一動風姿楚楚韻致翩然,教人看了幾乎移不開眼。
不說傅望超看得暗暗咬牙,就是傅老太太和傅太太也是恨得一口血堵在喉間。
兩人均想,小四院裡的那些美人,美則美矣,卻少了氣度,這麼一個人若是放到小四身邊,說不定就能讓小四收心發憤上進了。
她們慣便慣著,怎麼樣對傅望超才是好卻心中有數,知一味縱容不是好事,只嚴不起來,於是盼著傅望超妻妾中能有人馴服他,沈梅君看來可不是絕好的一個人選麼?
傅望超還好,心中恨得咬牙面上仍是若無其事歡歡欣欣的樣子,傅老太太和傅太太的臉色卻很難看,頻頻看沈梅君看傅望舒。
沈梅君有幾分猜揣出,只作不察,平平靜靜低眉順眼服侍傅望舒吃飯。
少時飯畢,傅望舒站起來指向桌面,對一旁給灶房傳話的丫鬟道:「讓灶房做鴛鴦膏蟹、紅油魚翅、清燉烏耳鰻、蝦皮濃湯這幾個菜送到流觴軒。」轉過頭又對沈梅君道:「這幾個菜味道不錯,送過去後你嘗嘗。」
他面上冷淡,言語卻是說不出的曖昧,沈梅君下意識抬頭去看他,傅望舒一雙眸子黝黑幽深,鼻樑挺直,下顎的線條非常流暢,仿佛筆墨勾勒而出,完美得驚心動魄。
她看他的時候,傅望舒也靜靜看著她。
於是,你眼中是我,我眼中只有你。
膳廳裡十幾道目光看著他們,傅望超優雅的笑容終於龜裂:「大哥,你們要秀恩愛,可否背著人?」
傅望舒冷嗯了一聲,大踏步走了出去。
沈梅君朝眾人匆匆忙忙行了一禮告退追了上去。
十幾道目光緊盯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二少爺傅望平目光閃爍,笑道:「大哥往日不近女色,原來是還沒中意之人。」
「可不是,聽說,輕易不動-情的人,動-情了更火熱,大哥連吃一個菜都能想到沈姑娘,看來,府裡要辦喜事了。」三少爺傅望聲介面,欣喜不已。
「算什麼喜事,不過一個妾,幾桌酒罷。」傅老太太給噎得吃不下去,用力砸下箸子,不吃了。
回廊小道彎彎曲曲,沈梅君一邊走一邊用心認路,忽聽得傅望舒問道:「方才我若是當眾做了親密之舉,老太太忍不住了,責你媚色惑主,你當如何?」
他故意那麼說只是要讓傅望超對自己死了心,哪會當眾親熱讓自己難堪,沈梅君不解傅望舒問話的用意,見傅望舒停了下來定定看著自己等著回答,設身處地想了一下,道:「欲拒還迎,先發制人。在你有失當舉止老太太發難前,身體配合你,口裡嗔羞怨惱拒絕,眼睛看向老太太和太太向她們求助。」
刀切豆腐兩面光。傅望舒滿意不已,縱聲大笑。
沈梅君愣住,不明白這句話哪裡把他逗得這麼樂,平時可是連微笑都沒見他露過的。
傅望舒笑了幾聲,接著問道:「設若你是流觴軒的掌事秋夢那樣的位置,我不在府裡時,太太帶了人來到要搜查,道府裡失了一重要物品,有人指證了流觴軒的人,你當如何?」
繼母子關係最是微妙,他又總管著外面商號,傅太太哪會獅子頭上尋蝨子,這樣的局面不可能發生,沈梅君腹誹之餘,還是老老實實想應對之策。
略一沉吟,她道:「事關臉面氣勢,一次弱了以後就任搓圓捏扁了,堅決不給搜,道書房裡都是重要帳冊搜不得,書房不能搜,別處搜不到也難洗嫌疑,必得要等你回來。在你回來前,想了法子把失物尋出來。若蛛絲馬跡表明太太是無中生有或是栽贓嫁禍,就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讓她自顧不遐。」
傅望舒心中暗贊,好謀略好膽色,保住尊嚴面子卻又不會只把問題推給主子而是想法化解。
有此心計,怎會落得母女被趕出家門的下場,傅望舒問了出來。
戶籍文書上自己與侯府沒有關聯,他這是派人調查過自己,沈梅君有種被剝光似的羞恥與憤怒。
「我可不是小四,見著美人就暈頭,不知根底也往府裡帶。」傅望舒淡淡道。
也是,他若是輕忽大意,哪掌控得住諾大的傅氏商號。沈梅君深吸了口氣,壓下翻滾的情緒,澀聲道:「先前身處繁花錦繡安逸寧和中,醺然單純失於防患。」
而且,設局陷害的,是自己母親的至親表妹,防外人卻沒防自己人,他們還是從那樣的年月久遠的事兒上來入手。關健是,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要的是一個能休棄她母親的幌子而不是真相。
「想不想讓作惡之人惡有惡報?」傅望舒低聲問道。
沈梅君身體劇震,呆呆看傅望舒。
不是不恨的,也曾無數次想過要報仇。
真的能報仇嗎?他要幫自己報仇?
傅望舒問得為這麼一句,也不等沈梅君回答,抬腿闊步走了。
沈梅君一下午恍恍惚惚,先前想起報仇時,總覺得是螻蟻撼樹,只能把滿腔仇恨壓下,傅望舒簡單的一句話給了她希望。
他會幫自己嗎?若肯幫,自己要付出什麼代價?
沈梅君咬了咬唇,她有的,不過一個身體,傅望舒若是要就給他。
傅望舒卻不再提起,每日早出晚歸,回府後有時拿一兩本帳簿給沈梅君看,多數時候沒有佈置下差事。
沈梅君過得清閒,心裡的報仇的渴念卻更深重。
轉眼間一個月過去,沈梅君聽說傅望超得了東街豆腐店張老漢的女兒張小月,如珠似寶寵著,整日帶著到處遊玩,尋思著走出流觴軒應該沒問題了,便拿了自己分得的一件墨綠色蝶紋軟綢夾襖,一件深綠曲裾棉裙,往下人住的房舍而去。
沈梅君要把衣裳送青意,謝她那日指點之恩。
她打聽過了,青意這日是夜裡當值,不用到傅老太太的上房聽差。
青意眼眶紅紅的,臉上淚痕未幹,沈梅君有些尷尬,把衣裳遞上,小聲道了謝,便準備告辭。
「別走,我有話問你。」青意拉住她,撩起她腰帶上的香囊,問道:「這個你從哪得來的?」
青意怎麼特特的問這個?沈梅君疑惑了一下豁然開朗,青意與那少年有關係,那日幫自己,是因為看到這個香囊。
沈梅君簡單地說了香囊的來歷,青意聽得小臉一陣青一陣白。
「好可惡,那銀子是我給我弟弟的,若是給那人搶去了,就沒錢給我娘抓藥了。」
同病相憐,沈梅君關切地問道:「你娘也生著病?」
「嗯。」青意本來就紅的眼眶更紅了,霎時間眼淚掉了下來,哽咽著道:「光是我娘病著還好,我爹……」
說了「我爹」兩字,青意泣不成聲,「我爹在大牢裡不時得送銀子東西去,否則……」
她比自己還苦,沈梅君心下戚戚,忽想起一事,青意是老太太房裡的二等丫鬟,月例銀子僅得五百文,哪來那麼多的銀子給她弟弟?
青意許也是想起此事,青白的臉漲得通紅,淚水掉得更凶了,小聲道:「那不是偷的。」
不是偷的還能是什麼來路,沈梅君澀澀地笑了,低聲道:「青意你知道嗎?進傅府那天上午,我去了風月街打算賣身青樓。」
都是迫於無奈,有路走,誰願意做見不得人的事,青意放聲大哭:「梅君,我跟自己說,熬到我弟弟長大就好了,不然,我真的受不了。」
她拉開自己的衣領,沈梅君看著她白皙的胸脯上青紫淤紅傷痕累累,差點尖叫起來。
沈梅君顫聲問:「是誰?」
青意含淚搖頭:「你別知道的好,有大少爺護著你,別人也不敢打你主意的。」
這麼下去不是事,她弟弟還小當不起家,母親病著,不知能不能想辦法救她父親出來,沈梅君問道:「你爹犯的什麼事?能想辦法給他脫罪嗎?」
「犯的是欺君之罪,我爹的恩師已故的顧相爺想盡辦法,也只免了我娘和我姐弟倆的連坐之罪。」青意哭得更傷心。
欺君之罪?已故的顧相爺?這些話語一年前沈梅君才剛聽說過,身體發寒,呆愣愣看青意,問道:「你爹是駱謙?」
「正是,你聽說過?」青意詫異。
何止聽說過,沈梅君百感交集。
那封指證她娘私通的信,落款人就是駱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