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謙科舉出身,官至右都禦史,正二品,駱家也算高門,沈梅君比青意大得兩個月,算是同齡人,先前卻沒往來不認識。
大寧朝權貴裡分了清流和世家兩種,雖不是老死不相往來,卻不熱絡。
清流是布衣出身,走的科舉路線,駱謙是這一類,恩平侯府則是靠祖蔭的世家大族。
駱謙欺君一案沈梅君聽說過,據說他作了一首反詩諷刺當今皇帝,被人告發,皇帝怒不可遏,本來要滿門抄斬的,他的座師顧相拼死進諫求情,皇帝放過了他妻兒,把他的死刑改了j□j,留得了一命。
駱謙入獄後,顧相不知是受打擊還是面上說的感染風寒不治,沒幾日便去世了,顧夫人悲傷之余遷怒駱家人,將本來被顧相接到駱家居住的駱謙的妻兒趕出相府。
駱謙入獄一個月後,她家就出了所謂私通的事,她們母女倆被趕出恩平侯府。
青意進傅府已一年,想來是離開相府後走投無路只能賣身為奴了。
「我弟弟很上進,詩文策論做的極好,再大些下場參加考試,定能出人頭地。」青意的聲音將沈梅君的神智從沉思中拉回。
怕是沒那麼容易,科舉雖著重自身才華,可駱謙是得罪皇帝下獄的,主考官怎肯對他的兒子慧眼青睞?
沈梅君看青意昂著頭目光炯炯,不忍潑她冷水,笑著點頭,寬解了幾句。
接下來幾天,青意傷痕密佈的身體不停從沈梅君眼前晃過。
那個男人是誰呢?拿得出五兩銀子給青意,想必不是下人管事。
青意清麗脫俗,但似乎未有打動傅望超的絕色,不大可能是他。傅老爺也很好色,可是他正寵著姐妹花四姨娘五姨娘,不得空折磨青意吧?二少爺和三少爺在府裡不得志,連差事都沒有,好像也不會是他們。
沈梅君想不出是誰,索性不去想,有心向傅望舒求情讓他要青意到流觴軒來,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流觴軒的大丫鬟像秋夢等四人月錢才得一兩,二等丫鬟同樣是五百文,青意調過來了,頂好是一等丫鬟,每月一兩銀子撐不起她的家。
沈梅君想幫青意,可她每月也只得二兩銀子,這個月的月例進府那天就支走了,吃食雖是公中的,給她娘抓藥花了不少,只餘了四百文,這四百文還得支撐到下個月發月例。
她現在是傅府下人,雖然每日沒事做,要攬私活卻不能的,只能在心裡歎氣,卻幫不了青意。
進入臘月,傅望舒離京去巡視查核各商號去了,流觴軒的四個隨侍小廝全部帶走,據說年關才回京城。
傅老太爺尚未回,傅望舒又不在,無人管束,傅望超似是玩膩了豆腐美人,在幾日後也離開京城,據說離京千里的青洲府在舉行花魁大會,甯國上下姿色出眾的花娘都去了。
傅府裡下人一時無拘無束起來,連沈梅君都有時到園子裡逛逛,傅家靜得像隱形人的二少爺傅望平和三少爺傅望聲也活泛起來,沈梅君聽說,兩人用自己的錢在外面做起個人生意。
「大少爺每天很忙,怎麼不叫他們到商號裡去幫忙?」沈梅君有些不解。
「大少爺倒是願意,老太爺反對的。」雙鶯撇嘴,壓低聲音道:「他們先前到商號裡幫過忙,越幫越忙,整出一屁股爛事……」
沈梅君想,在自家商號裡惹出事還容易收拾,有傅望舒壓著,也惹不出大事,在外頭單幹,要弄出事兒來,他們是傅家人,傅家也脫不了干係,更麻煩。
像是印證沈梅君的想法般,傅望平和傅望聲真的整出事來了,還是大事。
新年裡最好銷的莫過於炮仗,傅家商號裡就有炮仗作坊,官府登記在冊發了批照,作坊地點在京城外,附近方圓五裡沒有人家。
傅望平和傅望聲也搞起炮仗,兩人的想法是趁著年賺一筆就撤,根本沒有去官府登記,他們也沒有財力辦一個能領到批照符合標準的炮仗作坊。
兩人沒有請制炮仗的師傅,技術是從傅家炮仗作坊裡的師傅口中套來的,再請了幾個二姨娘的娘家人學習就幹了起來。
因為材料比例問題,製作過程中私炮坊的鞭炮爆炸了,他倆的私炮坊竟是二姨娘娘家園子裡蓋的大棚,周圍是民居,這一炸,二姨娘的娘家兄長和一個侄兒給炸死了,鄰居的房屋也被殃及,萬幸鄰居挨著的是園子,沒有出人命。
順天府接報,把傅望平和傅望聲抓了,兩人想著傅家樹大葉茂,竟說私炮坊是傅氏商號的分點,以期府尹能看在傅氏面上放了他們。
那一炸如驚雷,附近人家都嚇得半死,事情擺在所有人面前,府尹哪會給傅氏面子,兩人直接給關進大牢,傅氏商號也給查封了。
商號裡管事派人快馬去通知傅望舒了,二姨娘和二少奶奶三少奶奶被傅老爺禁了足,傅老爺不玩樂了,與商號裡的管事一起跑衙門,卻沒有進展。
大家寄希望于傅望舒,十天后,派去通知傅望舒的人回來了,進門就嚎淘大哭。
傅望舒急著要往回趕走了水路,到嘉陵江時風急浪高,船翻了,隨行的人有幾人得救,傅望舒則下落不明。
「懷忠(老爺),你看現在怎麼辦?」傅老太太與傅太太白了臉。
「怎麼辦?」傅老爺呐呐反問,呆呆坐著,半晌,道:」爹到處遊玩沒有定處,也不知上哪尋,派人通知小四。」
「通知小四?」傅老太太和傅太太齊齊驚問,傅望平和傅望聲還去商號裡做過一兩年事,傅望超則一天也沒管過自家的生意。
「不通知小四,你們有辦法?」傅老爺一點不臉紅,反問母親和妻子。
去通知傅望超的人走了,傅老爺竟丟了一大家子,帶著四姨娘五姨娘外出玩兒,也不知去哪裡。
諾大一個傅府,竟連當家的男人都沒有,幸而還有傅老太爺這個希望,雖還沒回來,到底是座大山,府裡方幸得沒出大亂子。
流觴軒的人不外出閒逛打聽消息了,每日齊齊坐在廳裡相對抹淚。
沈梅君比眾人又急了一層,她剛得傅府這個安身之所,傅家這棵大樹要是倒了,她們母女上哪棲身?
「除了大少爺,這府裡就沒個著調的。」
「要是大少爺真出事了可怎麼辦?」
……
眾人開始是小聲哭泣,後來越哭越傷心,沈梅君呆呆聽著,心中不停罵傅望平和傅望聲兩人。
糊塗蟲辦的糊塗事,做了傻事也罷了,剛出事時,不要胡亂攀咬傅家,也不至於害得傅家商號給查封,連周轉騰挪的地方都沒有。
傅府裡老太太和太太少奶奶們小姐們那麼多主子竟沒一個拿出應對辦法?晚上,沈梅君翻來覆去,看著隔壁床上呼吸勻稱的母親,想著前路,心底一片茫然。
商號裡的帳冊生意往來的文書都在傅望舒的書房裡,分門別類裝在不同的抽屜裡上鎖著,傅望舒給過沈梅君一串鑰匙,這日沈梅君想了想,進了書房,按著標籤挑了近三個月的帳簿和文書契約看了起來。
傅家生意龐大,帳簿卻記得明晰清楚,傅望舒還在各處加了批註,如布莊這個月比上月利潤增長,得益於搞了什麼活動;茶莊利潤降了,是城裡某一茶莊新進了哪種新茶影響了傅氏的銷量,供應宮裡的胭脂要注意什麼細節,與宮中司務府打交道時要注意什麼……
看便看得明白,心裡卻糊塗著,畢竟沒接觸過商道運營。沈梅君打開擱著最近的文書契約的抽屜,入眼卻是一個厚本子。
這本子記著傅望舒的每日行程安排,天天要看的,沈梅君不覺奇怪,傅望舒離京,怎麼會沒帶上它。
不看文書契約了,沈梅君先看那本子。
本子裡記著傅望舒最近三個月直至年終的排程,一日裡要處理什麼事,要請什麼人喝酒吃飯,送誰禮物,禮物得送價值多少的,林林總總比帳冊洩露的機密還多。
沈梅君看得驚心,看完了,兩手攥緊,咬了咬牙,也不告訴秋夢,把本子攏進袖子裡,四處看了看,趁著四周無人,鎖上書房房門,穿過回廊來到自己西廂的起居室,撬了暖炕靠牆角地方的地磚,刨掉一些土,把本子放進去,再蓋上地磚踩實,挪了一個小櫃占住了那個地方。
看那本行程冊子,再來看文書契約,腦子裡清醒了許多,沈梅君心裡隱隱有了一個想法,只拿不准要不要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