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望:“是村里的长辈来了吗?老人家请过来说话,我们确实是带着突击检查的任务来的,您看……”
长虫娘这才不嚎了,和虎子奶奶搀住林星火的两条胳膊,岑大柱和长虫也让开一条道,露出林星火来。
和蔼可亲的正准备和上了年纪的老乡做工作的中年男人就是一噎,尤其一壮年一青年后生都尊尊敬敬的喊了一声“姑”之后,他着重望望花白头发小脚伶仃的虎子奶奶,她也管这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叫“姑”?
林星火假装没看见这人古怪的脸色,描补道:“咱大队的社员可没有阻挠你们的工作!”她指指后头大树上挂着的铜钟:“拉响那个钟,就是通知大队有紧急事情的意思,大队马上就来人了。”你们要进屯开展工作,民兵通知大队是应有之理,只要通知了,就不算阻挠。
至于为啥耽误了一会子才拉钟,这不是你们一来就蛮横推攮人么,还正巧被人家亲娘看见了,当娘心疼儿子,这还能认?一个农村妇女懂啥迅雷不及掩耳,她就知道不能让人欺负自己的崽!
果然,不到两分钟,老支书、大队长、会计还有几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就坐着爬犁到了。
那男人看看手表,从拉响那钟还不到十分钟,真是没耽误就赶过来了。这下他也没啥话说,扭头瞪了一眼那个打先锋的组员,都是小贾太冲动,这些乡下的老娘们不懂事,跟她们瞎掰扯什么,白耽误功夫!
老支书很热情:“大队部离村口远,听到钟声咱们赶忙就来了。”还介绍以老苍头为首的几个本屯年纪最大的人道:“都是屯里的长辈,屯里的事离不得这些长辈操心。”其实是大队部有一间装了玻璃窗的小会议室,在没有会议的时候就成了这些老人家最爱待的地方,只要有太阳的日子,那里头保准挤一堆老头老太。这些人大都重孙辈都有了,家里也不用他们劳动赚工分,还一个个被小仙姑调治的身体倍棒,愿意待在这里闲磕牙就待呗。
但这看上去是把村里长辈请出来一起接待的郑重态度,就令人很舒服了。
反孔工作小组的神情就松了松,中年人自称姓曲,曲组长俨然还抱着突击检查的心,跟老支书握了握手,就道:“都上爬犁,路上说!”
结果转身就发现他们拉爬犁的那头高头大马四蹄弯折,跪在雪地上不挪窝。两个矮一点的就着急道:“这是跟区里借的好马,要出了事可咋交代?都赖那两个老娘们!”
她们一说话,大家伙才发现这是两个年轻女人,只是这俩女同志带着绿军帽,帽檐压得低低的,露的发碴特别短,穿的也跟一群男人没啥两样。林星火一下子就想来贺庆之前跟她嘀咕说的:“有些个年轻女同志打扮的跟男人看齐,把名字也改成男娃的名,斗起人来比男人还狠,歇斯底里跟疯子似的!”
长虫娘不认,叫说:“欸,你这个女同志,咋说话呢?”这可捅了人心窝,这些自称“革命小将”的女斗士忌讳一切带有性别的称呼。
其中一个女同志狠狠的瞪了一眼长虫娘,指着就骂:“你这个老x妇,你敢残害革命财产!”说着就从腰里解下棉袄外那条不伦不类的皮腰带,在空中甩了一下,就要来教训长虫娘。
别说长虫娘,就是老支书等人,也没见过这种上手就要抽人的架势。
长虫的手一下子握紧了枪柄。
曲组长拦了拦:“小孙,不要冲动,要给老乡一个做检讨的机会。”
他说的怪轻巧,轻飘飘一句就把罪名摁死在长虫娘头上了。
长虫娘也愣了,一时间撒泼打滚那些乡下妇女拿手好戏好像都不管用了。人家就说你有罪,现在这些带红袖章的人打罪人可是天经地义的事!
曲组长拦也是虚拦,那架势明摆着就是长虫娘不认罪就让那什么小孙抽到她认罪。
他还和颜悦色的解释:“孙铁鞭同志是京市知青,中学时就曾在阶.级斗争中做出过突出成就,因插队时在当地抓出了十名以上的阶.级敌人,主持过多次成功的斗争批判会,作为积极分子被反孔工作小组吸纳。”
十个以上的阶.级敌人?多次批判会?林星火都不敢想她插队的地方被搅和成了什么样?
这个孙铁鞭冷哼一声,说:“没有革命气氛的地方就容易滋生阶.级敌人!”
那什么是革命气氛?越残暴就越有气氛?
人家显然就是这个意思。林星火听到老支书的气息都被气的不稳了。反倒是那群被拉来充当门面的老头们个个老神在在,小声嘀咕的话让林星火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
这个哑着嗓说:“我数着是十个人……多几个也不要紧。有支书看着呢,不会让在村口动手,离开这边,到人少的地方,摁住扒了棉袄往地里一插,冻结实了再拉上山去。”
那个摇头:“不成。咱们屯有仙姑保佑,狼都不吃人了,扔山里不保险——拉宋瓦子江那边去,冰上凿个洞就行,费不了多大事。”
还有狗头军师:“这是犯阴司的事,别让娃们动手,也别喊打喊杀,先把人稳下来,中午吃饭的时候哇——我那里有黄罗伞蘑菇,你们谁家有黄蜡伞子?给他们弄一盘……”他们老啦,直接动手弄不起这些人啦,但老有老的法子。
“我那也有黄罗伞,不过是好几年的干蘑菇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索性也别添什么黄蜡伞子,用咱俩藏的给他们塞一盘,保准中用。”
“你个老苍头装啥傻子,黄罗伞晒干成十年都能药耗子,你说有用没用!行了,就这么说定了。”
林星火恍然想起这个黄罗伞,学名应该叫黄盖鹅膏菌,是唯一一种黄色的剧毒蘑菇,偏偏长得跟能吃的黄蜡伞菌特别像,还都爱长在松林里。屯里每年采秋时捡的蘑菇都得让村里老人统一检查过后才会分给各家,老人们的确年年都能从里面挑出一些不能吃的菌菇,但谁能想到这群老头还会把毒蘑菇留下来?
抬眼再看气势汹汹的孙铁鞭,林星火忽然就明白为啥老头们这么心平气和,在他们眼里,这人已经是死人了。对着一会就躺冰窟窿的人,当然会“宽容”一点。
内心思忖了片刻,林星火决定堵住耳朵不听老爷子们的盘算,至于中午饭准备炒蘑菇什么的,林星火不打算管。
但老爷子说得对,村口不能动粗,尤其还有梁子沟的人在,不能就这么直喇喇的硬顶。但这口窝心气她记住了。
“大黄,去!”林星火向后拍拍巴掌,装狗拉爬犁的大黄才仰头“嗷呜”一嗓子,带着另外两只狼灵巧的挣脱套子,向南山方向跑回去。
老支书显然也是这意思,不过他看惯了大黄拉爬犁撒欢,一时没联想到那马是被狼王吓跪了,正要请林星火帮忙给看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