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花一直坐在炕上打量著高銘,也斜著眼睛跟看姨太太的正房似的,她忽然扭了扭屁股,學著高銘端正的坐姿換了個姿勢。
高銘也不是沒注意到張小花的視線,用這種好奇又羨慕的眼神看他的同齡多了去了,他完全不在乎,抱著紙盒子,小心翼翼地給小鳥餵水。
交給倆小孩養,這小鳥本來是活不下來的,剛在紙盒子裡定居那兩天整天蔫蔫的,也不知道是想家了還是不習慣這裡的生活,病得一塌糊塗。可好在隔壁鄰居王奶奶是傳說中的養雞高手,觸類旁通,舉一反三,硬生生地給妙手回春了,那小鳥經過了適應期後變得活蹦亂跳的,可愛得不得了。
高銘特別喜歡這只小鳥,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是看看陸家聞晚上睡覺蹬沒蹬被子,給他蓋好,第二件事就是給小鳥喂食,那小鳥也認高銘,把他當做媽媽似的,對高銘特別親,經常抖著兩條小短腿,一邊啾啾叫著,一邊噠噠噠地往高銘那兒跑。
「陸家聞!」張小花頤指氣使地掐著腰喊了陸家聞一聲,陸家聞沒好氣地應道:「幹嘛?」
他本來能跟高銘出去玩的,今天天氣不冷不熱的,出去玩正好,背著小水壺,手拉著走過橋,去到那頭的樹林,去看灰喜鵲,這麼好的計劃都被張小花打亂了。
陸家聞脾氣硬,張小花脾氣也硬,她一嘟嘴,蠻橫地說:「陪我玩過家家!」
她不開心了。
高銘真的跟那些小伙伴說的那樣,長得好漂亮,眼睛那麼大,皮膚那麼白,衣服還那麼好看,那個小襯衫漿洗得白白的,還有格子短褲,又整潔又漂亮。她不是村裡最漂亮的小孩兒了,陸家聞也不樂意跟她玩了,她以前還瞧不起陸家聞來著,覺著陸家聞長得又黑又瘦,還不愛乾淨,可現在陸家聞身邊有了那麼好看的小孩兒。
心裡覺著委屈,張小花嘟著嘴看著他們倆,高銘何其敏感,立刻就察覺到了氣氛不對,可他什麼都沒表現出來,只淡淡地掃了張小花一眼,將手心裡的小米粒都拍到小鳥的食盒裡,看小鳥低頭啄著小米,「聞聞,我也有點餓了。」
陸家聞立刻來了精神,一下子從炕上蹦下來,搬了個板凳搭在地上,踩高了伸長著胳膊把櫃子裡頭的一包鈣奶餅乾抽了出來,「要再喝點牛奶嗎?」
「嗯。」高銘點點頭,陸家聞忙裡忙外的,給高銘熱了一小杯牛奶,高銘早晚都要喝一杯牛奶,這都是習慣了,陸家聞清楚得很,甚至連牛奶的溫度都掌握得很好,他看著高銘一口氣喝乾淨了一杯牛奶,拿手帕給高銘擦了擦嘴上的一圈「白胡子」。
目睹了這一切自認為的「正房」張小花氣炸了,當即躺在床上,開始撒潑打滾,「我要玩過家家,我要玩過家家,你不玩我就告訴陸叔叔,讓陸叔叔揍你!」
「不玩!」陸家聞被吵得頭都疼,他除了對高銘以外對任何人都沒什麼耐心,像是張小花這樣無理取鬧的簡直是陸家聞的重點不接觸對像。
「你不玩我就告訴陸叔叔你欺負人!」
「告你麻痹!」陸家聞也火了,這小孩怎麼就這麼煩,咱能不能別打小報告,堂堂正正地來啊。
張小花愣了,撒潑的動作也跟卡住了的磁帶一樣不動彈了,她睜著紅通通的眼睛,眨了眨,隨後才意識過來陸家聞說了什麼,一下子蹦了起來,指著陸家聞的鼻尖,顫抖著說:「你你你你你罵人!」
「罵你怎麼了!」陸家聞跟她嗆聲。
「我要告訴陸叔叔!陸家聞你罵人!!」張小花不依不撓的。
高銘全程保持著前排吃瓜的心態,眼神都沒落在張小花身上,捧著鈣奶餅乾一口一口地咬著,問陸家聞:「聞聞,你要吃嗎?」陸家聞湊過去,就著高銘的手把最後那一小塊鈣奶餅乾吃了下去。
張小花忍不了了,嗚哇一聲大哭了起來,哭聲震天響,再哭下去非得驚動了王奶奶不可,陸家聞被她煩的快瘋了,趕緊說:「你快別哭了,跟你玩一會兒成不!」
收放自如,演技派張小花立刻停止了哭號,懷疑地問道:「真的?」
陸家聞立刻表態:「你再磨蹭我就不跟你玩了。」
「那好!」張小花抹了把眼淚,小手一指陸家聞,「你!演爸爸!」手指尖一拐,指向自己,帶了些羞澀地說,「我演媽媽~~~」目光又落在高銘身上,「你就演我們家的小狗!」
高銘還沒表態,陸家聞就炸了,他站起來,凶狠地瞪著張小花:「你讓誰演小狗?」
「他……」張小花被嚇了一跳,她還沒見過陸家聞這麼凶,聲音也低了一度,「他長得跟小狗一……」
後面的話還沒說話,張小花就嚇得不敢說下去了,陸家聞怎麼可能讓高銘受這個委屈,更何況,這要是叫高家的人知道他家寶貝小少爺在農村扮起了小狗,他們這小北村還不得被一鍋端了!
當即就拉了高銘往外走,「走!咱倆出去玩去,不管她了!」一手拿過高銘手裡頭那個小紙盒子,放在櫃子上,「小鳥也不用帶,我帶你去看灰喜鵲去!」
「你們去哪兒!」張小花要追上去,從炕上跳下來穿鞋,半天穿不上,急得都快哭了,拖拉著一只小涼鞋,踉踉蹌蹌地往外走。
陸家聞理都沒理,帶著高銘出了大門,把門一下子鎖上了。
高銘擔心地問道:「你就把她關在屋裡面了?」
「對啊。」陸家聞動作干脆利落,把鑰匙往脖子上一掛,「她精著呢,不會出事。張小花滿肚子壞水,她跟李二丫去買冰棍,每次都說肚子疼,等李二丫買了她就吃李二丫的,一口沒少吃!」
隔著門,張小花本就滿肚子委屈,這會兒聽見陸家聞說她壞話,更是氣得渾身發抖,哇哇大哭起來,陸家聞衝隔壁院裡探了一下頭,害怕被王奶奶聽見了,結果大門鎖著,王奶奶不在家!
嘿嘿,老天爺都在幫他啊!
「走!玩去!」陸家聞拉著高銘的手,飛快地往外跑。
屋外傳來一連串的笑聲,屋內張小花哭得肝腸寸斷,嗓子都啞了也沒人過來看她一眼。
抽抽噎噎地回了屋,張小花一只涼鞋掉在地上,她都顧不得撿,爬上炕,揉著紅腫的眼睛,哭的不停打嗝,屋子裡面安安靜靜的,暖熱的風送進屋內,帶著一陣邪火。
小鳥喳喳的聲音響著,張小花想起來,這個紙盒子正是那漂亮小孩一直抱著的,她踩著板凳,從桌面上把紙盒子抱下來,一只毛色鮮亮的小鳥蹲在窩裡,小肚子吃得圓滾滾的,見到張小花衝她揚著嘴巴啾啾叫了兩聲。
長得可真醜啊……這是什麼怪東西?醜小雞!想了想,張小花又補充了一句,跟你的主人一樣醜!
她抱著小鳥在手心裡玩了會兒,沒多久就累得睡著了。
小鳥鑽出張小花的手掌,一雙黑豆似的眼睛裡映照著整個世界,寫滿了對外面的期待與向往。
陸家聞帶著高銘玩夠了,熱出了一身汗,歡天喜地地跑到家的時候才意識到--他完蛋了!
他爸正坐在門口磕瓜子,跟門神似的堵在那兒,旁邊站著得意洋洋的張小花,陸家聞脖子一縮,下意識地就要往回走,陸連海眼皮子一掀,瞧見陸家聞那慫樣,嚎了一嗓子:「小兔崽子,往哪兒走啊?過來!」
陸家聞被這一聲喝嚇得一哆嗦,渾身都開始犯疼,他膽戰心驚地靠近陸連海,一個勁兒地衝高銘使眼色,高銘攔在陸家聞身前,說:「陸叔叔,我跟聞聞去那邊樹林子看灰喜鵲了。」頓了下,高銘很有效地補充了一句,「很好玩。」
陸連海一下子就糾結了,你說這陸家聞怎麼跟個人精似的,能看出來自己得賣高銘的面子,可這要是不打他一頓的話,張小花那邊說不過去啊,小丫頭哭得眼睛都腫了,這要叫她爸媽知道了,他還怎麼在張家面前抬頭挺胸?
把幾個小孩領回屋,陸連海破天荒地跟陸家聞講起道理來了:「怎麼把妹妹關屋子裡了,怎麼回事?」
陸家聞得了狡辯的機會,立刻道:「爸!是這樣的!我跟高銘一直都想去那邊玩,盼了好幾天了,天那麼熱,又得跑老遠,張小花她一個小姑娘肯定受不了,我們怕她出事就把門鎖了,這樣就不會有壞人進屋把她拐走了!爸,你看!我還把鈣奶餅乾給她拿出來給她吃了呢!」陸家聞不僅搬出了高銘,還一指桌子上他忘了收拾的鈣奶餅乾,人證物證俱在,義正言辭!
聽這個理由還算說得過去,陸連海剛想息事寧人,兩不得罪,張小花就不高興了:「不是的!陸叔叔,我叫陸家聞陪我玩兒,他都不陪,他還罵我呢!」
「小兔崽子你還罵人?」陸連海的火一下子又燒起來了。
陸家聞忍不住吐槽他爹,他會罵人全是陸連海教出來的。
進屋後就去找鳥的高銘跑了過來,手裡頭捧著個空盒子,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聞聞,小鳥不見了。」
「什麼?!」陸家聞扒拉下盒子邊緣一看,那只小雛鳥果然不在裡頭了,怒氣衝衝地對張小花說,「你把小鳥弄哪兒去了!」
「我、我不知道……」張小花委屈得很,剛想說不知道,忽然想起來她下午是玩了會兒那小醜雞,可是她後來睡著了啊,睡著了就什麼都記不了了,等她睡醒了就看見陸叔叔回來了,小醜雞去哪兒了,她真的不知道。
小鳥失蹤的案子很快就破了,在小院的一角,陸連海發現了小鳥的屍體,被貓扒拉得十分凄慘。
高銘傻傻地看著那具屍體,眼眶漸漸紅了起來,他往前走了幾步,還想再去抱抱小鳥。陸家聞一把抱住高銘,拍著高銘的背,擋了他的視線,不想再讓高銘看到這殘忍的一面。
高銘眼睛卻越過陸家聞瘦削的身體,一直望著小鳥,一寸也不肯離開。
他啞著嗓子叫著陸家聞的名字:「聞聞。」
陸家聞心裡難過,輕輕地應了一聲:「誒。」
「小鳥死了嗎?」
陸家聞嗓子口發緊,啞著聲音說:「嗯。」
高銘的手攥著陸家聞的肩膀,死死的,抿著唇,眼眶通紅,眼淚很快落下來,一滴一滴地打在陸家聞的肩膀上。陸家聞心疼得要死,一顆心擰巴在一塊,真恨自己為什麼要把張小花留在家裡,恨自己沒什麼嫌麻煩不讓高銘帶著小鳥。
張小花也知道自己闖禍了,垂著腦袋站在那裡,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