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銘笑了起來,想再摸摸小鳥,可又不敢,摸它會不會不舒服呀?它喜歡我的觸摸嗎?
以前在高家的時候,高銘沒什麼自由,來來去去都是他爸爸高健或者他後媽丁婭薇定好的行程,不管是在家裡還是在外頭,高銘都很少說話。
丁婭薇很溺愛高銘,常常慣著他,說沒把高銘慣出點脾氣來是假的,高銘不太愛說話的孤傲性格跟丁婭薇有很大的關系,而且高銘很多瑣碎而麻煩的生活習慣都是丁婭薇慣出來的。
好在還有高健管著高銘,扯了高銘一把,沒讓他被慣出了太多的壞習慣。
高銘很小的時候就跟著高健出席各種場合。會議室裡,他爸爸在開會,他就坐在沙發上,自己玩自己的,聽著大人們說他聽不懂的話。
這個時候高健一般不會讓他睡覺,也不會給他准備連環畫冊或者書,就讓高銘坐在那裡干聽著,耳濡目染。在這種環境下,高銘就變得更不愛說話,但是心裡對什麼都一清二楚。
小孩子活潑愛玩的天性被兩座大山緊緊地壓迫著,才五歲的高銘就已經比十歲的孩子還要穩重懂事,也更善於觀察。
一般像他這麼大的小孩是不會管玩具的感受,買了狗貓也是一個勁兒地折騰,別說小鳥這樣脆弱的小動物。高銘很快就發現其實小鳥並不是很喜歡他的撫摸,它會不舒服,高銘就很識趣地停了手。
陸家聞見狀,趴在桌子上問道:「高銘,你怎麼不再摸摸它了?」
「不摸了。」高銘將手收回來,專注地看窩在紙盒子裡的小鳥。
陸家聞心裡咯噔了一下,就如上一世一樣,他送給高銘的東西,高銘都不太喜歡,心裡頭被濃濃的失落占據了,陸家聞小心翼翼地問:「你不喜歡這只小鳥了嗎?」
高銘搖了搖頭。
雖然不能摸,但高銘還是很喜歡這只小鳥的,他家裡沒怎麼養過小動物,因為丁婭薇對動物的毛發過敏。
看著小鳥軟噗噗、毛絨絨的一團他就覺著心情很好,他怎麼會不喜歡?更何況,這是他的東西,是小哥哥送給他的東西。
***
陸連海把炕上的東西都塞櫃子裡放好了,收拾出來的一張大炕十分寬敞,再多睡兩個成年人都夠。
陸家聞站在炕前,安排睡覺的地方,手一指:「高銘你睡西邊,我睡中間,爸你睡右邊!」
陸連海瞪了陸家聞一眼,「你睡相那麼差,半夜踢被子怎麼辦?」
這陸家聞就不服了,他睡相再差也差不過陸連海啊,陸連海還打呼嚕呢,那呼嚕聲簡直能把房頂給掀翻了!
這話陸家聞當然不敢說出來,他直接拖著一條「殘疾」的腿,爬上炕,躺在中間那裡不動彈了,衝高銘拍了拍身邊的床鋪,「來!高銘!睡我這兒!」
高銘剛洗好臉刷好牙,一張小嫩臉洗過之後水靈靈的,大眼睛也朦朧著一層水汽,可愛的不行,他自力更生拿毛巾擦乾淨臉,衝陸家聞點了點頭,「好。」
陸連海趕緊從高銘手裡頭把毛巾接過來,搭在屋內的晾衣繩上,高銘就乖巧地自己脫了衣服,穿著小背心,小短褲,踩著炕邊上的小馬扎,動作利落地蹬上了炕。
屋子裡有些悶熱,哪怕開著窗送進來的風都是熱的。
關燈後,蚊子的叫聲變得特別明顯,陸連海沒多久就睡著了,呼嚕聲慢慢蔓延了出來,陸家聞湊在高銘身邊,半抬起身子,小聲地問道:「高銘,你熱嗎?」
高銘咬了咬嘴唇,細聲細氣地說:「有一點。」
「我給你扇扇子吧!」陸家聞有了主意,拿起炕頭的蒲扇來,一下一下地給高銘扇動著,「還能驅蚊子呢,你長得這麼嫩肯定會被蚊子咬,這裡都是那種黑蚊子,毒著呢,一咬一個大包。」
聽見陸家聞的話,高銘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小胳膊小腿蜷縮在一起,好像攢成一個球就不會有蚊子來咬他了一樣。
黑夜裡,高銘眨了眨眼睛,有些睡不著。
陸家聞在那裡專心地給高銘扇扇子,細細碎碎地跟高銘說話。
他很想跟高銘道歉,他很後悔被秦楠利用,欺騙了高銘那麼多年,如果再來一次的話,他肯定不會答應秦楠,也就不會害得高銘死掉,可更不會認識高銘……高銘也不會認識他……
他們之間的交往在童年時期的三個月結束時就徹底畫上了句號,橋歸橋,路歸路,再也不見。
這樣沉悶的夜裡總是會讓人胡思亂想,帶著熱氣的晚風吹拂進來,硌得骨頭都疼的硬床,耳邊響個不停的蚊子叫,還有陸叔叔的呼嚕聲……一切的一切都調動起了高銘的負面情緒,哪怕他再怎麼學著大人裝成熟裝穩重,也不過是個五歲大的小男孩。
他想回家了,他想爸爸了,想宋阿姨做的好喝的魚羹,想家裡柔軟的床,還有他堆了一屋子的玩具。
高銘飛快地眨了眨眼睛,想把眼淚逼回去,結果越想越委屈,眼淚流下來,打濕了枕頭,他咬著下嘴唇,拼命忍著不要哭出聲音來。
陸家聞扇扇子的動作越來越慢,困意席卷了他,手一下一下打著顫,扇子掉在臉上,陸家聞一下子就清醒了。
媽的,暗自咒罵了一聲,陸家聞眼皮子抖了抖,費勁地睜開。結果發現,高銘背對著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著,仔細一聽,好像還有壓抑著的嗚嗚哭聲。
「高銘?」心髒吊在嗓子口,陸家聞擔心地叫了一聲。
高銘沒應聲,身體僵硬了一下,他閉上眼睛,將頭埋在枕頭裡,不想讓別人發現他哭了,這樣太沒出息了。
陸家聞沒吭聲,不知道哪兒借來的膽子,心一沉,好像要英勇就義的戰士一樣,偷偷掀開了高銘的小被子,鑽了進去。
陸家聞小時候全虧了王奶奶的照顧,長得比同齡孩子要高,他一鑽進高銘的被窩,就將高銘從背後抱了起來,緊緊地把高銘抱在懷裡,哼著歌。
「小寶貝~快~快~睡~~,夢中~會有~我相隨~陪你笑~陪你累~有~我相~依~偎~」
高銘身體一抖,哭得更加厲害,他翻過身,窩在陸家聞的懷裡,壓著嗓子低聲說:「我想爸爸了,我想回家了。」
陸家聞將嘴唇貼在高銘的額頭上,顫抖著落下了一個吻,低聲說:「你很快就能回去啦,這幾個月咱們就當放假出來玩好不好!我陪你玩,你也陪我玩!開開心心噠!」
高銘睜著一雙紅紅的眼睛,望著陸家聞期待的眼神,最終點了點頭,他往陸家聞懷裡縮了縮,眷戀著陸家聞身上的氣息,他特別喜歡陸家聞身上的味道,讓他感覺很舒服,很安心。
陸家聞繼續唱著從王奶奶那裡學來的童謠,唱著唱著,兩個小孩就一起睡著了。
陸連海第二天起來嚇了一跳,倆小孩抱在一起,腿纏著腿,胳膊纏著胳膊,陸家聞緊緊地抱著高銘,高銘安心地睡在陸家聞懷裡,陸連海跟見了鬼似的,使勁揉了揉眼,他趕緊推了推陸家聞。
被搖晃醒了的陸家聞沒啥好脾氣,有些暴躁地說:「滾蛋!別推我!老子還沒睡夠呢!」
「你個小兔崽子!」陸連海火了,拎著陸家聞的耳朵就把他給拽了起來,連帶著高銘也醒了過來,一早上就雞飛狗跳。
***
陸連海「金盆洗手」之後是有正經工作的,他跟村裡幾個正當壯年的青年一起組了個裝修隊,那幾年國內經濟發展很快,房地產行業剛興起來,連帶著裝修行業也特別火。靖縣雖然是個小縣城,但是依然幸運地抓著了時代發展的尾巴。
陸連海一個朋友有眼光,瞅准了商機,帶頭組了這麼個裝修隊,陸連海就這麼開始了人生第一個正兒八經的事業。
男人對事業的執著可不是一星半點的,哪怕陸連海這樣曾經整天混日子的人也十分重視這次的機會。
結果高銘一來他的工作就得耽擱著。雖然高健給了他一筆錢,他也沒太大的損失,可他還是舍不得。錢是一回事,事業又是一回事,他可是有個情懷的人!
在家裡呆了幾天,陸連海整天對著兩個毛孩子無所事事,跟屁股上生了痔瘡一樣,坐一會兒就渾身難受,一天能抽上一大包煙絲,閑得到處找陸家聞的麻煩。
經常無辜躺槍的陸家聞委屈得要死,看他爸的眼神裡都帶著些「小白菜呀地裡黃呀」的意思。
最後陸連海終於坐不住了,把倆小孩托付給王奶奶照顧就屁顛屁顛地跑去鎮上,歡呼雀躍地找他工程隊的大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