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怎麼樣。
作為一隻對美食有追求的吃貨,紀苒柚聽到顧沉這問話,餘光瞥見垃圾桶裡高聳的一堆,她面不改色:「不好吃。」
顧沉愣一下:「我試試。」
說著,他手裡的叉子插住一塊還沒舉起來,便被紀苒柚一把按住。顧沉低頭,恰好撞見某人滿臉的笑意:「真的不好吃,你不要和我搶,我兩塊都想要。」
顧沉用眼神徵詢,真的?
紀苒柚雞啄米似地點頭,回以肯定的目光。
放下最後一分懷疑,顧沉抬手輕刮一下她細膩的鼻梁,眸中含笑道:「雖然獲得寶寶的認可我很開心,但我們的口號不是杜絕晚上過多高熱嗎?」
紀苒柚故作遺憾:「好像是這樣——」
「所以,我們可以嘗嘗其他東西。」
一邊說著,顧沉一邊仗著長臂優勢,把好幾盤成品色澤甚佳的成品端到紀苒柚面前:「這個是蔬菜沙拉,我有多放沙拉醬……這個芝士土豆泥也是你喜歡的……還有玉米濃湯,我有多加一些糖……」
一道道菜餚晃得紀苒柚眼花繚亂,閃爍間又對上他期待的神色……
默默咽下剩餘的話,紀苒柚從土豆泥開始,從左到右一一嘗試過去,懷著極為複雜的心緒。
一道,兩道,三道……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如果說開始時,紀苒柚已經料到今晚會是她相當難熬的一頓飯。那麼白蠟燭螺旋燃至底部處,她終於忍不住,主動提起話頭:「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顧沉搖頭:「沒有。」
紀苒柚眉心蹙得幾不可查:「那你有什麼事情,想要對我做嗎?」
嗓音細軟又直接,誘得圈在她纖細腰肢上的手抬了一下。拂開她額前碎髮,顧沉食指指尖描繪著她左耳的輪廓:「要看寶寶你想和我做什麼了……」
紀苒柚:「……」
「什麼都不想做。」
不知怎麼的,紀苒柚心裡好像忽然放了塊石頭,壓得她氣悶。什麼話都不想說,她推開顧沉下桌,落下一句「別跟來」獨自到陽台透氣——
怎麼這人的心思總是讓人難以捉摸?驚心準備的一頓燭光晚餐僅僅是燭光晚餐?沒有禮物沒有其他?甚至……他真的沒有追出來?
每週都會有鐘點工打掃,陽台上的欄杆一塵不染。紀苒柚雙手散漫地擱在上面,眼神漫不經心在空中打轉。
先在懸空對稱的反光中看到顧沉起身去臥室。然後,她又低頭看樓下的地中海風情……
在橄欖樹的掩映中,有年輕父母推著嬰兒車出來散步……
剛下班回家的教授步履匆匆……
還有十來歲的小孩兒,牽著到腰的哈士奇在外面遛。二哈瞧著翩躚的蝴蝶去追,圍著一株光禿禿的小梔子跑來跑去。最後蝴蝶沒追到,反而把牽引繩繞到不能再短。「嗷嗚」一聲,它迎著小主人的白眼,抬起兩隻胖乎乎的爪子摀住自己眼睛……
嚶,這樣你就看不到我辣!
「噗嗤」一聲破功,紀苒柚徐徐收回視線。
之前在屋內待得微熱,此刻涼風拂在頰上也不覺得冷,她托著下巴想,自己以後也要養一隻蠢蠢的二哈,是叫二顧好,還是叫二沉好?或者直接叫顧沉怎麼樣?!
紀苒柚思緒未落罷,頭頂便傳「嗡嗡嗡嗡」的巨大震鳴聲,由遠及近鋪捲而來,宛如一張巨大的鐵網,嚴絲合縫地裹在心上。
不就說了點假話麼?不至於天打雷劈吧。
剛吐槽一半,紀苒柚順著靠近後逐漸拉遠的聲音尋去,入目之處,是一架螺旋槳旋轉成扇的直升機,機尾白煙噴灑,在墨藍色的遲暮中留下一條婉轉的軌跡。
不知駕駛員是偶然還是故意。
紀苒柚就這麼隨意一眼,竟隱隱看出了一個字母「L」型。她腦海裡還沒什麼想法,緊接著,若鳥狀的直升機一個折回後又是一個圈,用白煙再次畫出一個流暢的「O」。「V」的花體被刻意拉長,勾圓拉出一個漂亮的小寫「E」。
L?!O?!V?!E?!Love?!
第一反應是新鮮,趕緊摸出手機拍視頻。
紀苒柚手中那方窄小的屏幕和遠處天作的幕布剛重合在一起,第一個「R」字母勾勒完畢。她一瞬手抖,還沒回過神來,第二個「R」又描繪完成!
天愈黑,煙愈白。
一串簡單可辨的字母符號,連帶著最後圈出來的心形映襯其間,久久不散。
從「from gc」出來那一霎,紀苒柚就徹徹底底蒙在了原地。她手裡還舉著手機,卻不知道自己手指該往哪兒放,該點哪兒。
確切點,是她根本做不出任何動作——
從後環住她纖瘦的腰,顧沉拿著小盒子的左手替她攏了攏針織衫的襟,溫熱的右手將她耳旁的碎髮別開,薄唇咬上:「喜歡嗎,嗯?」
繚繞的鼻息撥得紀苒柚心弦跟著顫:「好看……好像,又有點……不真實?」
「聖誕節收了你一顆心,現在回贈你,有什麼不真實?嗯?」
順著她白皙的脖頸吻到鎖骨,顧沉將手中的盒子舉到她面前,食指輕彈暗扣,「咔噠」一聲。
「那這個呢?寶寶覺得真實嗎?」
正紅色的絲絨布上,白色花紋精緻,藤蔓狀一圈環繞聚攏,烘托出正中央的暗紅色石。石頭表面極不規則,將內裡的淺光積蓄出淡淡的華芒。
既像遠山上的雲朵,又像是飛鳥略過水面的波紋,沉靜,安寧。
那一圈圈的波紋,蕩開紀苒柚眸中的驚豔和詫異。
她問:「程記銀鋪?《唐風綢繆》?我心動好久愛而不得的鐲子,為什麼,會在你這裡?」
……
因為老紀和任苒女士工作調動的緣故,紀苒柚曾在L市生活好幾年。
初二那次意外後,她曾一度陷入自閉,一整天一整天地不說一句話,一整天一整天地看著窗外的天空發呆……
老紀和任苒女士不得已,再次把閨女送到了L市大佛腳下的古鎮調養。
那裡有青山綠水,有寺廟蛩音,有房屋低矮卻長得看不見盡頭的巷子。巷子兩旁有寫對聯的、畫畫的、成天神神叨叨賣佛經的,還有鬍子花白的程師傅。
一輩子未娶,守著十來平米的小銀鋪。
從紀苒柚看到他那天起,他好像就是那樣。永遠佝僂著背坐在櫃台後,手裡捧著銀器敲敲打打,桌邊放一盞熱氣騰騰的茶,搪瓷茶杯,茶水濃郁。他臉上的皺紋很深,笑起來真的會有余秋雨筆下那種千溝萬壑。
程師傅平常話很少,小鎮初來乍到的紀苒柚話也很少。
兩人在包子店意外同桌後,竟出奇地聊得來。程師傅愛給紀苒柚說自己年輕的故事,說自己跟著顧老爺子打土匪,說上山下鄉,說土改鎮壓反革命,說愛人死後就到了這小地方來。因為他愛人信佛信輪迴信般若。
也樂得聽這些往事。
那個時候紀苒柚還處在青春期,一邊咬著灌湯包,一邊眨巴著大眼睛直言不諱:「你不是說你沒娶過妻嗎?哪兒來的愛人呢?」
「我愛她,」程師傅笑著啜一口豆漿,放下杯子,「可她嫁給了別人啊。」
紀苒柚似懂非懂:「所以,你喜歡在銀飾上刻情詩?」
「不,」程師傅搖搖頭,「我刻的是她。」
難得有個忘年交。
一直到紀苒柚病癒回C市,她和程師傅,以及程師傅門口那條大黃狗的關係都維護得很好。
紀苒柚一兩個月回去一次,帶點新式的電飯鍋或者電熱毯,程師傅也禮尚往來,每次都送她一些小吊墜小鐲子小項鍊,禮輕情意重。
直到去年十月——
紀苒柚再次過去,他神秘兮兮地對她說:「我無意間得了塊瑪瑙,半指大小的極品,你覺得我做個項鍊好,還是鐲子好?」
「瑪瑙有防感冒,風寒,凍傷,增加免疫力的功效,而且啊,可以調理氣血,女孩子戴上那可是真真的好。」
「……」
聽程師傅嘮嘮叨叨說完一大堆,紀苒柚心裡喜歡,嘴上不好意思道:「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能收呢?」
「啊?」
這下,輪到對方錯愕了。一把搶回給她看的紅色石頭,程師傅錯愕道:「小貪心鬼,誰要送你了。」
紀苒柚:「……」
吹了吹白鬍子,程師傅得意地說:「你別看我在這小地方,我告訴你,這可是要給顧家長孫的東西,人家比你先一步訂下,人家嘴上沒說,我猜啊,是要給媳婦做禮物哩!」
紀苒柚:「……」
當時她想著全天下怎麼都是恩愛狗,祝那媳婦喝水長胖又矮又醜。
可現在,那個刀刀琢琢溢滿匠心的東西,就在眼前……
媳婦……眼前……媳婦……眼前……
某姑娘回不過神來,顧沉被萌得心頭一軟。
抽出她手機放到陽台隔板上,顧沉又把花紋繁複的檀木盒放上去。然後,取出那彎鐲子。他沒有回答紀苒柚的話,只是和著這月色,在掰開的同時,順著第一句話低醇地念:「綢繆束薪,三星在天。」
他捏住紀苒柚不盈一握的腕,動作輕柔地套進去。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銀冰涼的質感讓紀苒柚冷一剎。隨後而來的,便是他揚起的唇角與貼面的吻:「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良人伴良辰,良辰正當時。
天邊的雲絮漸隱,遮住了昏黃的月。纖長的睫毛撲閃撲朔,紀苒柚吃癢地朝後縮了縮。
只當她還在糾結之前的問題,顧沉悶悶笑了聲,反手將她按在欄杆上,鼻尖蹭著她的鼻尖解釋:「是程記銀鋪,是唐風綢繆,是爺爺故人……去年拜訪的時候,他碰巧得了塊瑪瑙說贈我。」
「明明我對這些東西沒什麼**,可不知道為什麼,」顧沉用手托住她纖瘦的背,薄唇抿力,「當時忽然想到了你,下樓拿外賣還穿著拖鞋光腳踝,一時衝動就道了謝應下來。」
身後是冷,身前是熱。
紀苒柚練過舞蹈,柔軟的腰線曲成一道優美的弧度。她聽著他的描述,心裡微動,胳膊就自然而然地勾上了他的脖頸。試探著勾畫他的清雅唇線,紀苒柚模糊不清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