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告訴你的!”宋麒直起身急道:“這件事不是早就澄清了嗎!”
“是你師兄們說的。”江辭風垂眸看著“結拜義弟”,用眼神詢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起初,我是被一個碰瓷的逼上山來的!”宋麒趕忙想要重頭解釋,但事情有些複雜,說完一句,他就停下來思索。
“下面的原因還沒有編好?”江辭風挑眉看他:“要不我改日再問?”
“才不是編的!”宋麒忙道:“說來話長,我得想想從哪里開始說,你不信,可以問你爹娘!”
“那我去問我娘。”江辭風腳尖一轉,朝西邊走去:“走,我送你回坤門歇息。”
宋麒感動道:“沒事,我不累。”
江辭風斜看他一眼,發出質疑:“不累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宋麒不感動了:“不勞師兄送我!”
“萬一你又走丟了。”江辭風漫不經心道:“誰替我抄剩下兩份經文?”
沒想到江某是這樣的南方君子!
宋麒乖乖被護送下山,江辭風一直把他送到坤門院門口。
幾個弟子見江辭風親自送師弟回來,都躲在院子裏伸長脖子,偷聽二人談話。
沒多久,二十多名弟子就全聚集到院子裏,畢竟身在坤門,要見江少主一面實屬難得,如今占了宋玄瑞的光,不知少主會不會進院子坐坐,跟他們也攀談幾句。
越想越是激動,一群人低聲探討:“他們在說什麼?快讓宋玄瑞請少主進來歇腳!”
門外,並不打算送小師弟進門的江辭風臨走前囑咐:“先睡一覺,然後好好想想,有沒有招惹過玄夜派的人。”
“沒有,我確定。”宋麒道:“如果我能想出逆魂陣跟什麼人有關,保證第一個告訴你,我發誓。”
“我猜也跟你無關。”江辭風蹙眉道:“此人先對辭煙下手不成,又將矛頭轉向你,十有**是沖著我爹來的,明日我去請幾位師叔加固禁術結界,近日你先不要出門。”
宋麒張了張口,又把話咽回去,輕聲道:“江師兄也請回去歇息罷。”
他懷疑那作案之人就在山中,甚至就在自己身邊,否則不可能知道他去過段傾流的院子,企圖偷東西。
但這個理由不便明說,江某會以為他膽小胡思亂想,還是算了。
江辭風見他神色倦怠,便道:“去歇著罷,我走了。”
看著江某離開,宋麒才感覺困意襲來,暈乎乎地回到院子裏,就被突然炸開鍋的師兄們嚇了一跳。
“玄瑞老弟!你怎麼不請江少主進來歇歇腳啊!”
“哎喲宋師弟!你就讓江師兄這麼走了?!”
“少主以後還會來找你嗎?”
……
宋麒總感覺這幫坤門弟子不像是江某的師弟,而像是一群冷宮妃子……
敷衍完師兄們,宋麒回屋歇息,精神極度倦怠,卻總有什麼事在腦子裏繞得他心神不寧。
一定有雙眼睛在時刻盯著他。
一閉上眼,那種被監視的感覺更加濃烈,叫他不得不陡然睜眼去看窗縫,看門縫,甚至看向桌底。
究竟還會有誰跟他過不去?
根本毫無頭緒,只能轉而去想江某。
江某認出了他的眼睛。
宋麒嘴角微微勾起笑,一點點竊喜。
只因為這雙眼睛,就可以不問緣由替他出面對付段家少主。
可江某為什麼又說跟他“關係很壞很壞”?
宋麒嘴角又撇下去,皺起眉頭。
他們關係就是很壞很壞啊——
五歲那個冬季的尾巴,宋麒本打算跟小南方君子握手言和。
因為那日,江某吃掉五盤蒜泥後,再次側頭看向他,嚴肅地開口:“我認為天狼將軍是頭好龍。”
宋麒是個有原則的孩子,絕不會原諒任何一個敵視小飛龍的壞人。
但是有江某那樣好看眼睛的人,應該有一次幡然悔悟的機會,所以宋麒當場原諒了江某,甚至激動得臉頰發燙,只能一邊雙手抱著臉降溫,一邊對江某露出欣賞的笑。
這一幕落在江辭風眼裏——就是小胖子捧著肉嘟嘟的臉,一個勁沖自己傻笑。
江辭風也抿嘴笑起來,他覺得自己重新獲得了當大英雄的資格,正打算邀請宋家小胖子出門玩,就有僕從上門找尋他回家。
天色不早了,他只能暫時告別:“宋麒,我明天來找你。”
宋麒開心得捧著臉,差點邁著小短腿把江辭風一路送下山。
是被娘親拉住的。
“娘跟你說多少次了,喜歡不能全放在臉上,瞧你傻的!一會兒那小子又要嫌你煩人了。”
此後,宋麒又恢復了初見南方君子時的熱情,一大早起床,洗漱穿戴齊備了,正襟危坐,等著江某出現。
餘光看見桌上的幾隻小飛龍,立即讓奶媽把它們收回箱子裏。
心虛,小飛龍們好像還在生江某的氣。
這一等就是一上午,江某沒有來。
當然這很正常,江某沒說什麼時候來,那有可能是下午來。
可是江某會不會忘記來?
宋麒開始忐忑起來,沒有猶豫很久,他立即決定下山去找江某。
跟從前一樣,他準備了一包自己最愛的牛肉煎餅當禮物。
*
江辭風其實也很早起床,他花了生平最長的一次時間思考要穿哪套行頭,去成為真正的大英雄。
最終選擇了一套玄金色騎射狩獵勁裝,江辭風有些小得意地走出門,卻撞見了父親。
江渡雲見兒子穿獵裝,便驚訝道:“前幾日都愛窩在書房裏,今兒怎麼突然想上山打獵了?”
“額……”江辭風緊張地低頭找藉口,總不能告訴父親自己穿得這麼花哨,是為了去迎娶宋家小胖子,父親可能會一直笑話到他成人禮。
死也不能說。
“對……”江辭風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很久沒打獵了,想舒展一下筋骨。”
江渡雲擔心兒子年紀小,雪山上遇到危險,便叫兩名弟子陪同兒子上山打獵。
就這樣耽擱了一上午時間,直到中午才回來。
肚子餓得咕咕叫,一回院子裏,兩個師兄就叫了午膳,拉江辭風一起吃飯。
“這鬼地方獵物也太少了。”楚師兄抱怨道:“一上午就這麼點收穫,咱們下午換一片林子試試。”
趙師兄點點頭:“辭風連只兔子都沒獵到,心裏肯定不服氣。”
“……”江辭風完全沒有不服氣,一整個上午,他心思都在宋家小胖子身上,獵物經過眼前看都不看一眼。
小胖子一定還在等他。
楚師兄笑道:“那快點吃完,咱們下午繼續。”
“不了。”江辭風立即拒絕:“我下午有點事。”
不論如何都不能再耽擱了。
趙師兄好奇道:“什麼事?”
“上山找宋麒。”江辭風坦白。
兩個師兄對視一眼,楚師兄驚訝道:“你最近經常去找那小傢伙啊?”
江辭風低頭吃菜:“有麼?”
楚師兄:“我這幾天找你,都聽說你上山去了。”
“啊。”江辭風沒有否認,但是耳朵尖開始泛紅。
“你找宋家那小傢伙幹什麼?”
“玩遊戲。”
“你天天上山找他玩遊戲?”
“有問題麼?”
楚師兄還在為宋家長子崇拜惡龍的事暗自生氣,見自家少主非但不生氣,反而比以前熱情,不由更加窩火。
“不是……以前不都是他來找你嗎?別忘了前陣子他還送惡龍木雕給你,我的小少主,你不會倒過頭想去糾纏那個宋家小子吧?”
江辭風臉唰的紅了。
趙師兄趕忙示意楚師兄閉嘴,笑著替小少主找藉口:“辭風怎麼可能喜歡跟那種幼稚孩童玩在一處?還不是師父一直逼著辭風跟宋家孩子好好相處麼?”
楚師兄笑道:“怪不得,是師父逼你去的?”
此時此刻,抱著牛肉煎餅的宋麒,已經躲在窗下蹲得腿發麻了,他早就來到了院子裏,但還是相等江某吃完午飯再出現,以免打擾江某。
沒想到躲在視窗,意外聽見江某的師兄說自己壞話。
宋麒不開心,整張小包子臉都氣嘟嘟了。
他鬼使神差地撐著發麻的雙腿站起身,踮腳看向窗內。
這個角度,只能看見江某穿著玄金色狩獵服的背影。
簡直太英姿颯爽了!
空氣安靜得不像話。
江辭風覺得自己只要繼續吃菜,就可以繞開這個話題。
可是楚師兄居然停下筷子,就這麼直直盯著他,等他回答。
窗外,宋麒踮著的雙腳微微打顫,小包子臉上滿是急切:江某,快告訴他!才不是江叔叔逼你的!我們是上天註定的好兄弟!
被師兄視線盯得絕望,江辭風最終妥協地聳聳肩:“實在拿我爹沒辦法。”
楚師兄笑起來:“辛苦了。”
……
宋麒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山上的。
手裏的煎餅還有餘熱,小胖手卻涼透了。
記不清江某下午來找自己時,說了什麼。
就這麼傻乎乎地被江某牽出院子,跟堂哥們開始了許多天前沒結束的遊戲。
大英雄跟妖王的對決開始前,宋麒看見南方君子轉過頭,對他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
“大妖王一定要贏!”這是宋麒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
話音剛落,他看見南方君子的笑容僵在小臉上,變得有些錯愕。
緊接著,江某像是被激怒一樣,瞬間將大妖王撂倒在地。
“不算!不算!”宋麒憤怒的沖上去扶起二哥:“再來!大妖王一定要贏!”
“起來,再來!”
二哥不斷被打倒,又不斷被宋麒扶起來。
二哥接連幾次被江家小子重手撂倒,徹底火氣上湧,猛地站起身,推開抱著自己胳膊的宋麒,拼命似的沖向江辭風!
正打算接招的江辭風看見小胖子沒站穩腳,眼看就要摔倒,下意識便腳尖一轉,伸手接住了宋家小胖子。
“砰”地一聲悶響,二哥一腳踢中了江辭風肩膀,宋麒被牽帶著,跟江辭風一起摔在地上。
“你輸了!”二哥終於出了口惡氣,伸手扶起宋麒。
江辭風站起身,神色不善盯著大妖王:“你推他做甚?耍賴皮,況且就算十局九勝,也該是我贏。”
宋麒不承認:“江某輸了!我要跟大妖王在一起!”
江辭風轉頭看向宋家小胖子,低聲急道:“宋麒,你應該跟大英雄回家,之前說好的。”
“江某是假的大英雄!”宋麒遲來的失望與屈辱感,讓他眼淚上湧:“江某根本不想跟我玩!”
說完,就跑回家找娘親去了。
之後幾天,南方君子再沒有主動上山找過他。
夏眠見屁大的兒子成天愁眉苦臉,好容易終於問清了緣由。
“小傻瓜,江家那小子愛面子,哪里都像你這麼實誠?你那個江某是在敷衍師兄呢,不是真的討厭你,你快去找他玩,再過兩日他們要回月炎島去了。”
宋麒不知道月炎島在哪里,也不懂江家男人要面子,跟江某被父親逼著找他玩有什麼關聯,但他相信母親。
母親說江某不是真的討厭他,他有些動搖。
萬幸,南方君子兩天后上山來找他了。
“我要走了,宋麒。”江辭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特地上山,來跟宋家壞胖子告別,但他決定不去想那麼多,來就來了。
宋麒本以為江某是來找他玩遊戲,沒想到是告別,就問江某:“你要走多久?”
這個問題難住了江辭風。
“不知道。”
這個回答讓宋麒慌了。
不知道是有多久?
會很久嗎?
於是宋麒不知該怎麼回答。
江辭風見他又不搭理自己,只好說了句:“再見。”
宋麒還沒說再見,南方君子不能留下一句不知道多久就走。
他不想說再見,所以他沒說話。
或許就是因為他沒說話,江某留給他的最後一個背影,很落寞。
*
第二天上午,宋麒跟著爹娘和族人,一起下山給江家人送行。
江家的車馬漸漸消失在白雪與藍天交界的盡頭。
宋麒問娘親:“江某要多久回來?”
娘親苦笑道:“乖,寶貝去找堂哥們玩,好不好?”
宋麒慌張地轉頭問父親:“江某要多久回來?”
父親一愣,低頭看向小兒子:“這可說不準。”
說不準又是多久?
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回答?
“宋麒?你去哪!”
正準備回山上的族人,眼睜睜看著宋家長子像顆小炮彈一樣,朝馬車消失地方沖了出去。
“江某!”
“江某!再見!”
積雪的深度遠遠超過了宋麒小短腿的承受範圍,他很快就像只胖兔子一樣,一會一下跳出雪面,往前拼命追趕:“江某!再見!”
“再見!”
“江某!再見!”
“江某!再見!”
……
如果江某沒聽見再見,他們要多久才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