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青洲四局三勝,把江辭風給推自閉了。
“勝敗乃兵家常事。”回院子的路上,宋麒一路安慰。
江某還是黑著臉。
宋麒一插腰,凶道:“江某,你別沒大沒小的啊。”
江辭風轉頭看他:“我怎麼了?”
宋麒危險地眯起眼:“金主哄你半天了,你還沒個好臉色,那一半龍隱山,你還想不想要了?”
江辭風挑眉:“那一半不已經是我的了麼?”
“誰說的?”宋麒耍賴皮:“還得看你表現,你看看你,現在連南宮哥都打不過,再不好好養傷就廢了!我可是會去雇其他屬下的。”
江辭風挑眉質疑:“我就是廢了,你也不能始亂終棄吧?良心呢?”
“怎麼不能?我又沒給你立字據,你都廢了,還能拿我怎麼樣?”
江辭風垂眸盯著一臉得色的宋家小胖子:“我能拿你怎麼樣?想知道?”
宋麒沒意識到危險,叉著腰挑釁:“來打我呀!來打……”
話沒說完,就瞧見江某走近一步,很凶的樣子。
宋麒立即蔫了:“你別真打啊!”
“晚了,我這個廢人今天就要跟金主大人共赴黃泉。”
宋麒一手抵住他胸口,抬頭瞪眼道:“沒想到江少主是這麼小心眼的人!”
“那我總得讓你嘗嘗背叛我的滋味不是麼?”江辭風將宋麒逼到牆角:“原則上,我不會讓我夫人跟大妖王跑第二次。”
宋麒爭辯:“你現在只是我的屬下,又不是我的大英雄了。”
“不是了嗎?”
“當然不是。”
江辭風清了清嗓子,忽然開始背誦幾天前宋麒對自己說的那段話——
“江某,我從五歲那年就一直,一直……”
“啊啊啊啊啊啊啊!”宋麒趕忙捂住江某的嘴,兇惡地命令:“不許說!”
江辭風笑了,宋麒臉頰紅紅的樣子特別讓人想欺負,心裏有一瞬間閃過邪念,下意識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卻被幾步外一個撐傘的人影嚇了一跳。
江辭風一把拉住宋麒,朝後退了幾步。
宋麒順著江某視線看去,才發現宋懷旭半透明的魂魄正撐著陰陽傘,無聲無息的站在幾步外。
“你什麼時候來的!”宋麒一臉驚詫。
宋懷旭神色茫然地回答:“我一直在院子裏啊。”
宋麒跟江辭風對視一眼,立即各退一步,保持距離,一派正經人的樣子。
但宋懷旭還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倆看。
“你看什麼……”宋麒拿這只魂魄沒辦法。
它已經被洗得沒了成年人的意識,孩童一樣,不懂看人臉色。
“好奇怪。”宋懷旭疑惑地看著宋麒:“為什麼你跟他吵嘴,心裏卻這麼開心?”
宋麒暴跳如雷:“我哪里開心了,你胡說!”
宋懷旭一歪腦袋:“我能感應到啊。”
“……”宋麒百口莫辯,余光發現江某目光定定注視著自己,立即轉頭逃似的跑出了院子!
宋懷旭一臉茫然:“真是個奇怪的孩子。”
*
半個月後,月炎派弟子趕至蜀山,在南宮宗主的帶領下,一齊前往龍隱山圍剿凌子逸。
凌子逸已經在龍隱山上等候多時,就等著兩大仙門聯合攻上山來,卻沒想到,這幫人到了山下便停滯不前,只是包圍了龍隱山。
“他們是不是知道這山上的秘密了?”身後傳來沙啞如枯葉般的嗓音。
凌子逸沒回頭,只冷冷回答:“不可能,這件事只有我知道。”
身後的人反駁:“九黎淵裏的宋懷旭怕是也知道。”
“宋懷旭不會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
“我早讓你在山下多設逆魂陣,只要多抓幾個人質上山,不怕他們不打上來。”
凌子逸轉過頭,看向身後帶著深藍色面具的白髮老者,苦笑道:“我現在這副身體還能維持逆魂陣?你就不怕他們打上來以前,我就耗光你給的這點陽壽?若是對我不滿意,你就自己動手,想坐收漁翁之利,就有些耐心。”
老者沒有回應,轉身便消失不見了。
第二日晌午,凌子逸等來了山下來的一封飛鷹傳書。
“別信他們的鬼話,宋懷旭不可能替你頂罪。”帶面具的老者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他身後,與他一同看完了書信。
凌子逸看著信,神色驚愕,半晌才喃喃開口:“宋懷旭被放出來了。”
“你只管等他們上山就是,宋懷旭不會有事。”老者嗓音威嚴地警告。
凌子逸沒回答,兀自注視著那封信。
老者看出他有所動搖,冷聲開口:“你還願意相信仙門那幫偽君子?同樣的錯,不該犯第二次。”
凌子逸回過神,低聲回了句“明白”,快步走回屋去。
南宮氏的這封書信可謂是軟硬兼施,先動之以情的為先祖的過失致歉,承諾會為宋懷旭正名,為大岳王朝修改史書,立即釋放宋懷旭,並恢復他的仙籍,讓他投胎仙門,重新來過。
隨後又暗藏威脅,說凌子逸的行為會牽連宋懷旭,如果執迷不悟,宋懷旭將會為了消失的守龍族以及月炎派弟子擔責,後果將是魂飛魄散。
這封信若是在半年前,凌子逸絕不會考慮,但如今不一樣了,他已經徹底失敗了。
可他不肯面對一敗塗地的事實,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所以,他向那個老頭,也就是玄夜派魔尊,借來了半年的陽壽,企圖將那幫仙門羽士永遠埋入混沌間隙。
可這麼做根本毫無意義。
但現在,南宮氏的這封信給了他希望,給了他把自己的所作所為變得有意義的希望。
如果他下山投降,或許,還能順便見上蠢蛋國師一面。
對於一個失敗者,這已經是莫大的寬慰。
入夜之後,他用玉面修羅的血液,將整個山莊包裹在逆魂陣之中,等待魔尊陷入幻境後,便迅速起身下山。
到達半山腰的時候,能看見山下星星點點的火光,凌子逸幾乎能在火光中看見宋懷旭欠揍的表情了。
凌子逸難得露出些緊張地羞澀神態,卻加快腳步。
“你是不是忘了鏡像逆魂陣是誰教你的?”身後忽然傳來魔尊的嗓音。
這老頭竟然這麼快識破了逆魂陣。
凌子逸沒有回頭,足尖一點,飛向林間小道,借著月色與樹木遮掩身形,朝山下奔逃。
一束紫箭穿過腳腕,飛沖而下的凌子逸摔跌在地,卻也不去察看腳腕傷口。
彷彿沒有痛覺,他爬起來,跌跌撞撞繼續朝山下奔逃。
魔尊的耐性被他耗盡了,飛身而來,朝他背心一掌擊下。
凌子逸被一掌打得深陷在白雪之中,喘息並不粗重。
他早已習慣了忍耐痛苦,身上幾處舊傷崩裂了,幾次嘗試,都沒能再站起來。
但他仍舊沒有轉頭,彷彿是對身後魔尊的蔑視,他慢吞吞的撐起身體,爬到山岩邊,漠然看著山下近在眼前的篝火。
蠢蛋國師就在那裏吧?
七百多年來,這是他距離宋懷旭最近的一次。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要等出了那口惡氣,才有臉去見蠢蛋國師。
現在才發現,原來即使一事無成,只要待在他身邊近些的地方,也會有這樣的滿足感。
“你這個蠢貨。”魔尊幽藍色的面具在月光的映襯下仿若惡鬼,他踏著白雪走到垂死的凌子逸身邊,低聲斥責:“我幫了你這麼多忙,你卻背叛我。”
“幫忙?”凌子逸翻了個身,微笑看著面前的老頭:“相互利用罷了,說得這麼好聽。”
魔尊冷冷道:“你真以為山下那群人會跟你談和?他們不過是想誘你露面!你投奔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我投奔誰不是死路一條?”
魔尊不再開口,神色陰冷地看著凌子逸,心知此人已經無法利用,放他下山,他還可能答應放出江渡雲與守龍族人。
殺念一起,魔尊掌心紫光如電,陡然襲向凌子逸眉心要害。
凌子逸眼睜睜看著紫劍襲來,卻被一道白色屏障擋在了三寸開外。
一陣尖利的碰撞聲響,凌子逸周身白光閃耀。
有人替他擋下了這一擊。
“來者何人?”魔尊忽然身形消失,只留下枯葉般的嗓音在山間回蕩。
“子逸?你沒傷著吧?”一個熟悉的嗓音在凌子逸身旁響起。
“楊師兄?”凌子逸詫異地轉頭看向來人:“你怎麼來了?”
來人竟是流月七子中的楊長老。
他一躍落至凌子逸身邊,察看他的傷勢:“我來勸你回頭是岸。”
凌子逸看了看周圍:“其他人呢?”
楊長老如實相告:“他們不允許我們上山找你,我是私自上來的。”
凌子逸心裏一咯噔,皺眉低聲道:“一個人來找死嗎?走!別管我!”
楊長老伸手扶他:“我背你下山,你有什麼委屈,我們下山再論。”
凌子逸揮手打開師兄伸來的手,怒斥道:“快滾啊蠢貨!我不是凌子逸,他們還沒告訴你麼?”
“既來之,則安之。”魔尊的身影瞬間出現在楊長老身旁,陡然一道紫氣擊出——
楊張老起術格擋,後躍一步,攬起凌子逸飛身躍向山下。
“你自己跑,別管我!”凌子逸自幼最受楊長老照拂,此刻人之將死,並不打算白搭上楊長老這條老命。
楊長老卻一聲不吭,像是抱著孩子一般,將凌子逸緊緊橫抱在懷中。
“那老頭是玄夜派魔尊。”凌子逸絕望地呵斥:“你一個人對付不了。”
楊長老反而露出欣慰的神色,低頭看向小師弟:“是魔尊逼你做了這些事?”
凌子逸尚未來得及應答,楊長老一個趔趄,牽帶著他摔滾在地,腳腕像是被一隻手緊緊抓住了。
楊長老低頭一看,竟發現腳下雪地裏伸出一隻陰森青白的人手,死死抓著自己的腳腕,心中一陣驚駭,剛欲揮劍斬斷,卻發現周圍的白雪地裏,陸續冒出無數隻森白的手……
“走屍陣!”凌子逸立即起術,鎮壓戾氣,為楊長老爭取逃脫時間:“這些都是段老三殺死的月炎派弟子,他們修為未散,不好對付。”
楊長老神色一驚,看著周圍數不盡的枯手,顫聲道:“這些……都是我們……”
“都是你月炎派弟子,你不如也留下與他們做伴。”魔尊的嗓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無法判斷他身在何處。
楊長老直覺身後有殺氣襲來,立即拉起凌子逸蹬足避開。
凌子逸的術法被打斷,走屍的怨氣激增,一個一個爬出雪地,朝兩人抓來。
“乾坤陣!”楊長老低吼一聲,凌子逸立即配合,上前擺陣。
流月七子的陣法靈活多變,一人作戰已是銳不可當,二人佈陣又能增加成倍的戰鬥力。
二人輪流牽制,一起逃脫也是不難。
只是如今凌子逸傷重不支,定然無法支撐太久。
垂死之際,凌子逸利用隔空傳音,將打開混沌間隙的方法,傳授給楊長老。
倒不是為了死前贖罪,而是為了讓楊長老幫他放出混沌間隙裏那三十多頭神龍。
這是他答應宋懷旭的事——等待沉冤得雪,還那些神龍自由。
如今他做不到了,只能交托楊長老。
凌子逸一劍擋開襲來的走屍,神色決絕地看向楊長老:“這些人都因我而死,我自作孽不可活,楊師兄,你打算為了救我這樣一個罪人死在這裏,讓困在龍隱山的生靈永世不被釋放嗎?”
楊長老一驚。
“快走!”
楊長老握緊長劍,陡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咆哮,震退一片走屍,對凌子逸說了句“保重”,便轉身獨自殺下山去。
*
山下已經亂成一鍋粥。
發現楊長老不見之後,月炎派弟子群情激憤,要衝上山與凌子逸搏命,蜀山弟子則是全力勸阻。
喊聲震天之時,眾人竟瞧見楊長老自己飛身落回了山下,一身青袍被血染得滿是斑駁。
不等眾人上前詢問,楊長老便急切開口:“快隨我上山救人!”
山下眾人一片茫然。
楊長老耐著性子把自己方才遭遇說了出來。
“這會不會是凌子逸的奸計?”南宮氏長老可不敢相信那個瘋狂的亡國皇子會突然改過自新。
“仙魔兩道已有數百年不曾交手,魔尊行事低調,與我等無怨無仇,為何要與凌子逸聯手迫害仙門?”
“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楊長老對弟子下令:“隨我上山圍剿魔尊!”
有人提出異議:“長老已經知道打開混沌間隙的方法,我等不如作壁上觀,任由凌子逸那魔頭與魔尊自相殘殺,等確定凌子逸確實戰死,再上山圍剿魔尊,免得中他奸計。”
楊長老頓時面色慘白。
沒錯,這些人都只盼著凌子逸死無全屍,又有誰會願意涉險去救他?
目光緩緩掃過一張張面孔,最終停留在江辭風身上,楊長老向他招招手。
江辭風立即走上前。
楊長老將打開混沌間隙的方法傳授給江辭風,嗓音低啞地問了句:“都記牢了嗎?”
江辭風點頭。
楊長老也點了點頭,朝江辭風伸出手。
江辭風愣了一下,楊長老平日雖比邱長老溫和,但也是寡言少語,態度嚴厲,從未如此刻這般,像個遲暮的老人。
雖然有些不習慣,江辭風還是把自己的手放進了老人的掌心。
“以後的事,都靠少主了。”楊長老含淚說完這句話,便收回手,退後一步,忽然轉身一躍,飛身沖回龍隱山。
“楊長老!”
“楊長老!”
來不及阻攔,楊長老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茫茫雪山之中。
山下一片驚駭的沉默。
忽然,一名弟子拔劍一躍而出,高聲吼道:“弟子願隨恩師同生共死!”
這一生吼,淹沒在連綿雪山之中,並不如何響亮,卻彷彿震醒了黑夜。
“弟子願隨恩師同生共死!”全體杜門弟子站了出來。
“弟子願隨恩師同生共死!”軒門弟子緊跟著站了出來!
江辭風心知群情難抑,自己的計畫沒法照常實施,只能託付南宮宗主藏好宋懷旭魂魄,以防中計後無以談判。
“月炎派弟子聽令。”江辭風手握劍柄,肅然望向眾師兄弟,決意向龍隱山發起進攻。
宋麒沒有阻攔江辭風,也沒有要求江辭風帶自己同行,因為他知道,江某不會答應讓他涉險。
他只是沉默著為月炎派弟子送行,而後轉身看向天狼,輕聲詢問:“天狼將軍,你想陪我安全地待在這裏,還是想跟我飛上山去,殺了魔尊,搶江某的風頭?”
“吼——”天狼將軍急得用尾巴啪啪拍地!
【天狼將軍要搶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