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大夫家門邊的梨花樹依舊開得燦爛,一片一片的飄散下來,染出了一地的雪白,就如下了一夜大雪後的地面,潔白絢麗的叫人不忍踐踏。只是偏這世上就有一種人是不解風情的,也不憐惜那一地的落花,大腳丫子一踏,原在地上安葬的花瓣兒也呻吟一聲,碾作了鞋底的塵土。
但瞧著那樣子也知道他心情不算愉悅,每每踏出一步都恨不能將地板都踩得塌陷下去,那步子卻一點點也不受力道的影響,依舊踢踏踢踏走得飛快,一到那黑色的屋門前,那脾氣便好似再也控制不住了一般,「咣」一聲,直接將夏老大夫家的門踹成了兩半兒,好在夏老大夫家邊兒上沒有住人,不然人家非要抄著傢伙追出來不可了。
「好好的火氣那麼大做什麼?哎喲,我可憐的門板兒哦,這才剛裝上多久啊……」雖那般說著,但夏老大夫面上倒是淡定得很,若是南歌他們在這一定會很吃驚的發現,這夏老大夫說話的語調,同她來的那天可以說是截然不同,那叫一個流利,那叫一個迅速,哪裡有一絲絲慢慢騰騰、老態龍鍾的樣子?且他邊上坐著喝茶的那個,不是那船家又是誰?
就見門口那人,從頭到腳除髮絲是雪般的瑩白之外,盡數被火紅包裹著,面容更是精緻的讓人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凡間所有,想來誰見著都會忍不住嘆息上幾句了,只是他此刻劍眉倒豎,一雙火紅的眸子都能噴出火來,「我管你破門是個什麼樣子,我好好的將自家孩子交給你,你就是這麼對她的?也不看看現在孩子都難受成什麼樣子了。」聲音如金石擊玉,配著他那絕世的容貌自然是沒話說,只那語氣可是沖得很。
夏老大夫很是頭疼的抹了抹額頭,快步上前,急忙將那化身噴火龍的男子拉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還不忘給他段端杯水順順氣,動作流暢自然,只怕連昨兒那行動遲緩不穩也是裝出來的。
「你急什麼啊?現在孩子該沒事了吧,再苦也就昨兒一個晚上,今天頂多就是個全身乏力罷了。」
夏老大夫不說這句還好,這一說,直叫那男子就跟點著了炮仗一般,就差沒將頭髮豎起來,「你還好意思說!你沒瞧見昨晚上那孩子臉都白了,還不知該多難受呢。」說到這裡,那男子俊美的五官也跟著整個都皺了起來,就像心口被剜下一塊兒肉一般,心下氣性更甚,「咣」一聲直接將跟前的桌子也拍了個粉碎。
那夏老大夫這才算知道自己那玩笑是真的開過頭了,真也不知道他平日裡吊兒郎當,竟原是個那麼護犢子的,趕忙上前拉著那人的衣袖道:「嗐,不過幾句玩笑,你至於動那麼大火氣嗎?我不也是想叫那丫頭好好學我的手藝?但那是祖上就規定好的,想入門就非得過那一關,怎麼能輕易壞了規矩呢?何況我還不是給丫頭放水了嗎?原定的三樣可都是穿腸毒藥,是要受抽筋刮骨之痛的,現在丫頭也只是全身乏力,算是最輕的了。」
想他那時候可是生生受了三日抽筋刮骨的痛楚,這才在最後期限內找見了解藥,拜入了師父名下,現在那丫頭只是全身乏力,可不是比他舒服一百倍?哎……沒辦法,誰叫他捨不得呢。
只他原是一番好意,想解釋自己不是不想幫,是規矩如此,他限度已經放到最寬了,若是旁人聽他這話,心中一定是萬分感激,好生酬謝。
無奈他這遇見的就是個渾人,不但心中無絲毫謝意,反是桃花眼兒一瞪,兩手一拽,將夏老大夫那枯瘦蒼老的身板兒拎了起來,就差沒用眼睛將賀老大夫點著了,嘴上還咬牙切齒的喝道:「你說什麼?你居然還想給我家孩子用穿腸毒藥? 照你的意思,是說我家丫頭現在受的罪還是輕的,我倒要感激你了?」
賀老大夫本就身量小,被他這一拎便懸到半空中去了,那男子瞧著他面孔烏紫,眼睛暴突,一副要窒息的樣子,這才不情不願的將他放下推開,夏老大夫立馬連連向後退上幾步,還是船家扶著這才勉勉強強站穩了,一邊咳嗽一邊道:「咳咳,你是想著弄死我這把老骨頭是不是?就是養條狼也比你通人情一些啊,不是同你說了嗎?丫頭那事情已經放到最寬限度了,畢竟是主神的旨意,又豈是那般能輕易更改的?」
然那男子心中還是不平,「咣」一聲又將椅子砸在了地上,又「哼」的將腳邊的木屑踢個老遠。「我管那死老頭什麼破旨意,反正我就要你去將丫頭身上的毒解了,再好好教她,不然我非砸了你這破屋子不可。」
那蠻不講理的樣子直叫夏老大夫覺得腦瓜仁兒生疼,心下不由得苦笑連連,這貨是主神的場子都敢砸的主,自然是不怕主神,但他們怕啊!難道他們也能同主神對著幹不成?「不是我不給解毒,是期限定好了八天,這不是還放寬了期限嗎?而且丫頭身上的毒至多也就是個全身無力,能有什麼事兒啊?」
但這就是個護短加心疼到不行的渾貨,哪裡是能聽出個好賴來的?「咣」又一聲,一把椅子直接摔到牆上,連一邊櫃子上的瓷器也是叮零噹啷的碎了一地。他的腿往邊上的破桌子上一踩,直接抄起一根木棍,指著夏老大夫喝道:「你到底去不去?」
夏老大夫連同邊上的船家一起苦了張臉告饒道:「不是我不想去,實在是主神的旨意在那兒啊。」
「咣」又是一聲,原拿在男子手中的木棍兒直接扔在了一邊兒的博古架上,跟著又是一串物什碎裂的聲音,直叫邊上的賀老大夫聽了一陣肉痛,那都是他精心收集的古董啊!
「我管那老頭子去死!他自個兒明明寶貝丫頭都寶貝得要命,偏偏還來折騰她,也不看我願不願意!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緊跟著又是一陣乒零乓啷,砸得響亮得很呢。
這夏老大夫心一橫,乾脆往碎屑上一坐,說什麼也不起來了,橫豎他現在也不能將他拎到丫頭跟前去,反正……
還不等他暗自得意呢,便聽「嘭」一聲,屋右側那堵牆就像蜘蛛網一般碎裂開來,連帶暗藏在裡面的架子也坦露在了人前,叫夏老大夫那張老臉頓時刷白,完了,他的寶貝啊!
那男子很是不屑的看了夏老大夫一眼,似是在說就這破樣子還想騙小爺?便又是一通亂砸,直叫邊上的夏老大夫肉痛的高喝著——
「別啊,別砸啊……我的君山紫玄參!」
「哎喲,我的千年苜蓿草……」
「放下,放下,那是壽星草啊~」
然回應他的無一例外全是「咣噹」、「咣噹」,一聲比一聲還要響亮一些。待砸了過半,那男子終算是想起什麼似的忽然頓了手,就在夏老大夫滿是殷切的看著他,以為他終於開竅的時候,他不知從什麼地方忽然掏出一個精巧的戒指,毫不客氣的將架子上的東西一樣一樣往裡塞。
「玄湖七錦蘭?好東西,留著給丫頭。」
「荼川?嗯,是丫頭的。」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是丫頭的,全都是丫頭的。」
那人似是沒瞧見夏老大夫刮肉一般的表情,就跟收白菜似的將那些寶貝盡數收進了那個小戒指當中,嘴上還一直叨叨著什麼給丫頭的話,一直到地上最後一根草葉也拾空了,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橫了地上跟丟了魂兒一般的夏老大夫一眼,「哼」一聲,直接將屋子裡最後一樣完好的傢俱也砸了個粉碎。
也不知是曉得夏老大夫是鐵了心不去給解毒還是撒夠了氣,他轉上幾圈再也找不見什麼可以砸的東西後,將兩人往屋子外面兒一丟,飛身一拳,便連最後完好的屋頂也掀了,瓦片兒都摔了個片兒碎,再瞧一眼只剩下四堵破牆的屋子,這才不甚滿意的收手,踱著步子離開了。
獨留下夏老大夫和船家傻愣愣的看著被拆了個遍的屋子,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只坐在廢墟中拍著大腿高喊:「這都什麼事兒啊!造孽哦!」
「好點了嗎?」宣瀆見南歌一個人有些綿軟的靠在斜欄上曬太陽,沒瞧見蕭遲的影子,這才走上前去含笑慰問道。
南歌是向蕭遲磨了好久才叫他帶自己出來的,現在正無聊呢,見宣瀆來了自然高興得很,「謝謝,我已經好多了,現在就身上沒力氣。」
宣瀆心頭一寬,左右看了看,這才在南歌邊上尋來個椅子坐下,「我昨天還真被妳那樣子嚇壞了,妳說妳好好的受這份罪做什麼?妳伯伯的腿是治好了,妳不也受罪了嗎?」若不是親眼見著了,他還真想不到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會為了個NPC做到這份上,畢竟就算他AI再高,也不過是個電腦數據罷了。
南歌卻一點也沒有在意宣瀆想些什麼,只覺著身上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舒服得很,且想著不久後就能將魯漁的腿疾治好,心上更是高興得不行,圓圓的眼兒就如貓兒一般微微瞇著,整個人都懶洋洋的,「你想啊,我這疼也只疼上那麼一下下,就這一下子換來魯伯以後都不遭罪,多划算啊。」說罷,還煞有介事的點了點小腦袋,一副真不錯的樣子。
這帳能那麼算嗎?宣瀆啼笑皆非,還真弄不明白那小小的腦袋裡想的是些什麼,只是也不容他多想,蕭遲那高大的身影便順著樓梯走了上來,單單瞧著那眼神,也知道他將對話聽了個十分。
敢情那南歌就是個誘餌,為的就是要釣他這條大魚好吐出真相?宣瀆苦笑,只看著蕭遲便覺著肩上又一陣陣的痛傳來,向南歌道了再見,又衝蕭遲點點頭,宣瀆這才轉身回了屋子,留下了軟塌塌成一團兒、不知危險降臨的小貓兒一隻,和一頭已經動氣的大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