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案,小軒窗,窗外春光明媚,窗內有一粉衣藍裙的女子立在案前,旁有三人,一白衣,一緇服,一青袍,同映著窗外一樹的桃花、案上的一紙緋紅,竟教人分不清是畫還是真的了。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賀大爺細細的端詳著南歌的畫卷,喃喃的唸著娟秀小楷題寫的詩句,「是《紅樓夢》裡的《桃花行》啊。」
「是,是林黛玉的《桃花行》。」
「嗯,看著是費了不少的心思,畫技筆法自然沒有話說,字也是下了功夫,高逸清婉,流暢瘦潔的味道是十足了,只略少些風骨,流於嬌柔了。」賀大爺先肯定道。
但南歌怎麼也是對賀大爺有些了解的,賀大爺的話方一出口,南歌心中暗叫不好,果然腦袋上就挨了賀大爺一個腦瓜崩,咯噔一下,響得很。「妳這娃娃家家的,哪來那些悲悲切切的心思?妳說說,為什麼好好的桃花非給妳畫出點點愁緒來?妳再去給我畫一幅,再是這般哀哀淒淒,仔細妳的小腦袋。」
南歌揉了揉被敲痛的小腦袋瓜,拉著賀大爺的袖子帶些諂媚的道:「哪能啊?賀爺爺賀奶奶待我這般好,自然是沒有那些愁緒的,我這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嗎?今後再不會這樣了。」
「哼,那妳找個灑脫些的桃花詩來給我畫上罷。」
南歌哪裡敢再說什麼?忙鋪開宣紙著筆描繪起來,這次南歌挑的是自己最擅長的淡彩。
千炙和秦西在一邊靜靜的瞧著,這還是他們頭一回看見南歌如此認真的模樣,挽起的袖子露出她一隻瑩白的胳膊,修長纖細的手指握著畫筆,神情凝肅,紅唇緊抿著,連似貓兒一樣的琥珀色眼睛,也全無那秋水迷濛的神態,目光如聚,熠熠生輝,耀眼得叫人不能直視。
在她俯身的那一刻,半披的髮絲就如流水一般自肩頭滑落下來,烏絲、粉頰相互映襯,黑的似有星光揉碎在裡面,白的恍若凝脂塑成,竟讓南歌精巧但算不得美艷的五官生生添了一分妖嬈,叫兩人為這時的南歌生起一絲的沉迷來。
待回神時,望了彼此一眼,看見對方眼中皆有相似的神色在裡面,不由得相視而笑。
他們這個小師妹還是要看好了,在不經意間很是勾人呢。
依舊是桃花,依舊是人,只是依鋤而泣的女子,換成了酣眠花下的老人,滿紙滿卷的淒切緋紅也變做了成群成片的明滅粉霞,分明是一樣的格局,只幾個轉換,意境已大相逕庭。
「不錯,這看著倒是灑脫,自在得很。那妳打算提什麼詩呢?」賀大爺看著南歌新作的桃花,滿意的點點頭,復又問道。
南歌淺淺一笑,並未作答,只提起筆信手寫著:「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裡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大概是心境的關係,這次寫的字添了幾分的隨性,配著這畫這詩,是再好也沒有了。
賀大爺笑眼瞇瞇的撫著鬍子,渾不怕臉上的褶子能夾死蒼蠅,「是唐寅的《桃花庵歌》,呵呵,襯著倒是好,怎不見妳自己作一首詩來?」
南歌裝出一副受驚的樣子,「賀爺爺可別嚇我啊,我現在那點子墨水,作詩不是笑死人嗎?」
賀大爺看她那沒出息的樣子,氣得敲了敲她的額頭道:「鬼丫頭,懶就懶,還找那些藉口做什麼?」南歌被賀大爺敲得眉眼都擰成一團,抱著小腦袋直竄。
旁邊的秦西因今天著了她的道,自然樂得看著她被敲。千炙倒是幫她說了兩句,但南歌怎麼聽怎麼覺得那是**裸的挑唆,氣得她一邊將那雙貓眼睜得溜圓狠狠的瞪著他,一邊抱著腦袋像小老鼠一樣瞎竄。
直到賀大娘叫吃飯了,幾人才收拾了東西。
今天賀大爺回來,賀大娘做上了一桌子的好菜,秦西的碗裡免不了被南歌夾放了許多香菇胡蘿蔔,礙於長輩在場,不能扔了,只得囫圇吞下去,那眉頭緊皺的樣子讓賀大娘以為他生病了,又是好一番的問候。
千炙對菜餚方面倒沒有什麼好惡,叫南歌暗道可惜了。
直至兩人要回家之時,南歌拿出了中午做的那些糕餅叫兩人捎過去,反覆叮囑他們看著別讓張獵戶晚上吃多了積食之類的,才送他們到院門口。
「你應該知道了吧。」千炙對他身邊的秦西說道,至於那個知道指的自然是南歌玩家的身分。
秦西嗤笑一聲,「我又不是那個傻子。」傻子指的就是南歌,今天他被那丫頭坑了,現在氣還不順呢。
其實南歌NPC的身分對秦西來說還真不難猜,尤其是這兩日他們之間的接觸很頻繁,有他和千炙這個例子在,南歌能住在NPC家中還能在村子裡到處學技能就不顯得奇怪,只是她的NPC好感度有點誇張啊,可一想到儲物戒指裡南歌千叮嚀萬囑咐說要帶到的東西,她那NPC好感度也沒什麼好讓他奇怪的了,那丫頭哪裡是在玩遊戲啊?根本就是在這裡過上小日子了,對著那些NPC是盡心盡力,絲毫不比親人差多少。
千炙忽然頓住腳步,依然笑得一臉溫和,但眼中的嚴厲叫人一點也不敢質疑他的話,「雖然有我們這兩個例子在,丫頭的身分不難被猜到,但我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這件事。」
秦西一臉的嘲諷:「你覺得我這師兄是白叫的嗎?那丫頭也不是你想得那麼容易就被欺負的,刪掉帖子的是其他人吧。」
千炙莞爾而笑,繼續前行。
「走吧,回晚了,師父該等急了。系統可是新出了病痛概念,受涼會生病的。」
一聽到系統新出的設定,秦西不由得皺了皺基本上不怎麼鬆過的眉,「該死的系統,還有那老頭也麻煩得要命。」雖抱怨著,但秦西眼中早已沒了當初的不耐煩。
南歌看著千炙和秦西走遠了,才回到屋子裡。
燈下,賀大爺賀大娘言笑晏晏,瞧著分外的暖心,南歌站在門邊看了好一會子,直到賀大娘叫她過去,才挪著步子坐到賀大娘身邊。
「剛剛怎麼在門口站著?」賀大娘探了探南歌的手,覺著還算溫熱就放下心來。
南歌膩在賀大娘懷裡,蹭了蹭道:「方才見賀奶奶和賀爺爺聊得高興,就不敢走過來了。」
「傻孩子。」賀大娘撫著南歌的頭,一臉疼愛,「門口正當風呢,仔細著了涼。」
「南歌省得,下次不會了。」
「說得好聽,莫過後又忘了。」賀大爺見兩人黏糊的樣子,心裡泛酸,不由得嘲諷一句,惹得賀大娘瞪他一眼,賀大娘拍拍南歌的背道:「莫理他,妳賀爺爺是見妳同我親近,眼紅著呢。」南歌當然沒有在意,只衝賀大爺眨眨眼睛。
倒是賀大爺被賀大娘那麼一說,有些不自在的清清喉嚨,轉開了話題:「南丫頭還不會琴吧,明日早上教妳可好?」
南歌自然是滿口答應,琴是她嚮往已久的,以前看電視時就常見到,那時候就羨慕得很,想著自己屈膝而坐,面前有一古琴,素手輕揚,琴聲悠悠,那是多麼美好的景象啊。
賀大娘看她兩眼冒光,就知道這孩子喜歡得不得了,索性到房裡取出兩把琴來。
這兩把琴,一把略小的通體黑色,隱隱泛著幽綠,猶如綠色籐蔓纏繞於古木之上,琴內有銘文書「桐梓合精」,輕輕撥動琴弦,聲色婉轉細膩,悠遠流長,這不是綠綺是什麼!
賀大娘早說過綠綺是要給她學琴的時候用的,今日見了自然是愛不釋手,摸了又摸,看了又看,遲遲放不下手。聽說司馬相如就是用這把琴彈了《鳳求凰》才將卓文君追到手的,雖然司馬相如不是什麼好貨,把人家閨女騙了,又負了人家,但琴是好琴,古代十大名琴之一呢!
放下綠綺,又看了看旁邊那架身形較長的古琴,能叫賀大爺收藏的當然自有不凡之處,那琴的琴面漆色黑紅相間,梅花斷紋與蛇腹斷紋交織,背面為牛毛斷紋,龍池上方刻著「獨幽」,池內有「太和丁未」四字,只看龍池上的方刻,就知道那是在十大名琴之列的獨幽古琴了。
「妳現在身量還小,學琴的時候用綠綺方好,待妳長大些將這獨幽也拿去吧,到時候高興用哪個就用哪個。」賀大爺輕撫著琴身對南歌道。
南歌自然是樂得沒邊了,但又想著自己拿走了琴,那賀大爺呢?忙問道:「那麼好的琴都給我了,賀爺爺用什麼?」
「傻孩子,妳賀爺爺才瞧不上它們呢,號鐘、繞梁、焦尾,哪個不是頂頂好的?妳儘管拿去就是。」
南歌聽罷不客氣的將兩把琴收到了儲物手鐲內,心裡高興得不得了,十大名琴啊……她一個人就湊了兩把了呢。
到了該睡覺的時候,南歌的眼皮子還是突突直跳,她興奮得像烙燒餅一樣,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不時爬起來將兩把琴拿出來看一看,直到被晚風吹得打了好幾個噴嚏才忙裹上被子閉上眼睛,迷迷糊糊間聽到了窗外雨滴敲打著地面的聲音,都說春雨貴如油,這一場雨下來,曾大叔應該很高興吧。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南歌總算是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