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水生突然喊著了鄭向東,“你——”
他鼓足勇氣,“你為什麽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鄭向東腳步一頓,面前這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他們很早之前都認識,但是卻從未說過話。
“什麽?”
許是看在同鄉的情誼,又或許是記得薑舒蘭說,讓他做個好人,鄭向東難得有耐心停下來問了一句。
“就是——”高水生開闊硬挺的眉眼,憋得通紅,結結巴巴,“薑、舒蘭都結婚了,你為什麽還能繼續這樣?”
薑舒蘭結婚嫁人隨軍走了。
但是,鄭向東卻還是像以前一樣,聽說會按時上薑家的門,會給薑家劈柴挑水,會像一個女婿一樣,去做女婿該做的事情。
這話,讓鄭向東怔了下,這是第一個人敢這般問他的。
整個生產大隊,沒人敢問他,也沒人敢跟他說話。
鄭向東看著這個人高馬大的漢子,竟然窘迫到臉通紅,汗珠兒滾落的地步,不知道為什麽之前在薑家碰壁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還能有什麽?我喜歡她唄!”
他喜歡薑舒蘭,恨不得全生產大隊,全公社的人都知道。
“可是——”
高水生低聲問,“對方都結婚了,你在這樣糾纏下去,不怕別人罵你嗎?”
現在大隊裡面罵鄭向東的人多的是,有說他是癡情種子的,也有說他是眼睛糊屎的,還有人說他是瘋子。
連一個嫁為人婦的女同志都不放過。
鄭向東冷嗤了一聲,“為什麽要怕?他們愛怎麽罵就怎麽罵!”
他鄭向東做事,還輪得到別人來置喙?
這話一落,他似乎察覺到什麽,驚疑地看著高水生,“大個兒,你有喜歡的女人了?還是已經結婚的?”
不然向來沉悶的男人,怎麽會突然鼓足勇氣來朝著他問話?
被這麽一問,仿佛一下子被猜中心思了一樣。
高水生臉一下子紅了,結巴,“不能、你可不能亂說。”
會壞了人家女方的名聲。
鄭向東嗤笑了一聲,下意識點起了一根煙,剛點燃想到什麽,又摁滅,就放在鼻子的地方狠狠地嗅了嗅。
隨即把玩著,“來跟我說說,你喜歡誰?說不定我這個大情聖還能幫你參謀一下。”
高水生下意識地搖頭。
他不能說,會毀了對方的。
“你不說,我怎麽幫你呢?”
“可是對方結婚了,這樣會對她不好。”
但凡是有一丁點對江敏雲傷害的事情,高水生都不願意去做。
“結婚了?”鄭向東喃喃,“那看來咱們兩個還是同病相憐。”
他抬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嘿!
這一身腱子肉,硬得跟石頭一樣,咯手。
高水生放下背上的柴火,跟著一起坐在田埂上,突然問道,“你手裡拿著的煙,好抽嗎?”
他只看過別人抽過,他從來沒抽過,太貴了,抽不起。
鄭向東本來就在戒煙,聽到這話,就把煙遞給他,“你試下?”
高水生也沒客氣,接過來一陣猛吸,嗆得他眼淚都跟著出來了,那麽大的個頭的一個人,縮著肩膀。
看著怪可憐的。
“要是我,有錢,或者會識字就好了。”
這樣,他也敢去追她,不然連跟她說話,都覺得自己唐突了她。
因為不配。
鄭向東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不會的,女人絕情得很,喜歡你的時候,你就是什麽都沒有,她都會喜歡你,可是不喜歡你的時候,就是你什麽都有,對方還是不喜歡你。”
看他就知道了,他自認家世,學歷,錢財,樣貌,一樣不缺。
可是,薑舒蘭還是不喜歡他。
“不一樣的,我要是條件好點,我就敢去追她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還從來沒開出口,對方就已經嫁人了。
這下,鄭向東也沉默了。
他站了起來,“好了,你自己琢磨去,我要去追我女人了。”
高水生看著他要離開了,站了起來,摸了全身,最後找了一把茅草根出來,“這個給你吧!”
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可以甜嘴的東西。
就鄭向東的條件,別說茅草根了,就是糖他都不稀得吃。
可是,看到面前這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局促地抓著一把茅草根遞給他的時候。
鄭向東也不知道怎麽了,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並把身上那放了半個月開封過卻未抽過一根的大前門遞過去,“交換。”
話落,他便揚長而去。
高水生望著他瀟灑的背影,眼裡閃過濃濃的羨慕。
他什麽時候才可以像對方一樣,活得這般恣意張揚。
甚至,鄭向東的滿頭白發,在高水生的眼裡,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地方。
他這輩子都無法像鄭向東一樣,為江敏雲這般豁出去。
因為他身上背著的有柴,有生活,還有病號爹和一群弟弟妹妹。
他的人生,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了,貧窮,自卑,像是烙印一樣,烙在他的骨頭縫裡。
他從來都不配擁有感情。
鄭向東出了生產隊,直奔平鄉市軋鋼一分廠家屬院的筒子樓。
此刻,軋鋼一分廠家屬院三樓,卻是一陣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