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一個漫無目的地走,一個悄無聲息地跟,不知不覺,竟到走到一個極清幽的所在。
竹園。
粉牆黛瓦,將竹林護起,恍若江南水鄉。
也許是長在山上的緣故,這裡的竹子比沁芳園的更加生動,並且靈氣十足。
遠遠望去,竹林深處,曲徑通幽,風在流動,陽光閃爍。
閉上眼睛,一股清甜的竹香縹緲而來,竹葉沙沙,似有人在耳邊低聲吟唱,令人塵慮盡滌,俗念頓消。
“娘子好雅興。”熟悉的男聲傳來,雲初緩緩睜開雙眼。
周明煦秀雅的身姿映入眼簾,他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如春風拂面。
雲初漠然轉開眼,朝竹林深處走去。
“娘子留步。”周明煦快步走到雲初面前,“娘子為何對我如此冷漠?”
雲初負手而立,直視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我身穿男裝,你何故喚我娘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請自重。”
說罷,無視周明煦一臉驚愕與難堪,越過他朝竹林深處走去。
“雲無塵!你給我站住!”一聲嬌喝從矮牆外傳來,雲初充耳不聞,徑直走著。
雲萱火冒三丈地跑進竹園,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她面前。
雲初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她。
雲萱跺跺腳,氣呼呼地質問:“雲無塵,那是我表哥!你怎麽這麽不給面子!”
“雲無塵是誰?”雲初迷惑地問。
“那是……不要在意這個,你為什麽對我表哥凶巴巴的?”雲無塵是雲萱給她起的綽號,無塵無塵,目下無塵。
“誰是你表哥?”
“他就是我表哥!”雲萱氣呼呼地指著雲初身後的周明煦。
雲初哦了一聲,指著自己的頭,“我記性不好,以前你有介紹過嗎?”
“……即便沒有見過,那日你出城門時,不是看見我與表哥站在一起嗎?況且,你的丫鬟沒告訴過你,我是和誰一起來的嗎?”雲萱一口氣說完,下巴微抬,如同一隻高傲的孔雀。
周明煦原本想上前勸和,見狀訕訕止住腳步,見雲初的丫鬟在看自己,滿懷歉疚地朝她笑笑。
雲初心裡著實歎服,如此蠻不講理、理直氣壯的指責,周氏對原主的捧殺計劃,貌似夾帶了私貨呐!
她直視雲萱的雙眼,目露凶光,一步一步,步步緊逼地說道:“我的丫鬟又不是市井的三姑六婆,怎麽會知道你是和誰一起來的?”
“我何時見過你和你表哥?”
“即便他是你表哥,又不是我表哥,你憑什麽一定讓我陪他說話?我是你嫡姐還是嫡妹?”
雲初將她的語氣學了十成十,頭也不回,朝竹林深處走去。
在場之人皆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
雲萱回過神想追上去再與她理論,卻被周明煦拉住。
她懊惱地跺跺腳:“表哥!你看她!”
“表妹,原本是我唐突了,七娘大病初愈,你莫要與她置氣才是。”周明煦朝勸道。
雲萱見周明煦風淡雲輕的樣子,心裡對雲初更是氣惱,如此蘭芝玉樹的表哥,雲無塵簡直是有眼無珠!
雲初誤入竹園的好心情,全被那對表兄妹破壞殆盡,大步轉過蜿蜒的小路,直到再也聽不見那兩人的聲音,才緩緩而行。
“娘子,周世子還是挺羞愧的。
”宮芷氣喘籲籲地追上來勸道。 她實在為自家娘子擔心,畢竟那是大夫人的親侄,又是伯府的世子……
雲初想起上一世,宮芷被周明煦害死的情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半晌,雲初想了想,還是應該向她交代清楚:“我不想與大房牽扯,若如此能讓他們知難而退,也可清靜。”
雖然她心裡十分明白,那人是有備而來,絕不會輕易放棄。
宮芷暗暗松口氣,就說娘子如今行事心中有數,絕不亂來,自己是關心則亂呐。
主仆二人在竹園中走了半刻鍾,兜兜轉轉竟然又回到原地……
直到此時,雲初才發現有些不妥。
這園子,委實太過“乾淨”。即便是寺院中,影影綽綽還能看見個把鬼魂,而自從進了竹園,雲初認真回想,這麽長時間,竟然連個白影都沒見到!
破天荒的,她會因為沒有見到半隻鬼魂,而覺得有些不安。
此時此刻,她再瞧著這幽深的竹林,似乎藏著某種莫可名狀的東西,沒來由的,竟驚出一身冷汗。
“這園子,有些詭異,咱們還是趕快找路回去吧!”雲初抓起宮芷的胳膊,飛快朝陽光充足的地方跑去。
剛轉過竹林的拐角,忽然看見一個面目清秀的玄衣少年,站在路邊朝她們招手。
雲初的心臟怦怦直跳,故作鎮定地朝他走去。
待二人走近,少年朝她們拱手施禮,朗聲說道:“兩位請隨我來,竹園之內有五行之陣,很容易迷路。”
說罷大步朝前走去,沉默地帶著她們走出了園子。
行至竹園門外,少年也不客套,利落地拱手告別,轉身進了園子。
“聽聞竹園之中住著貴人,這少年莫不是貴人的侍衛?”宮芷難得有些好奇地問。
“你看他並未佩劍,行走雖快,腳步卻顯虛浮,面上難掩倨傲之色,是貴人的人沒錯,但應只是個普通侍從。”雲初細心向她解釋。
宮芷讚歎地看著雲初,“娘子,您以前可從不跟奴婢講這些!娘子就是娘子,同樣四門不出,懂得可真多!”
雲初瞧著這樣的宮芷,心裡唏噓不已。這哪裡是上一世那個,處處持重、八面玲瓏的管家大丫鬟,完全是個土包子啊!
……
玄衣少年快步走回雲初主仆二人之前說話的地方,左拐右拐,又走了一丈遠,一座極清雅的竹亭矗立在那裡。
一個十七八歲的玄衣男子正倚在亭中看書。
他的側臉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俊美得不似凡人。
他的周身散發出的,與生俱來的威壓,讓少年低下頭顱,不敢直視。
“主人,已將兩位郎君送出去了。”少年躬身回稟道。
男子眼不離書,隨意擺擺手,少年恭謹退下。
書頁上落著幾片竹葉,男子顯然很久沒有看進一個字。
過了許久,他喃喃出聲,“聲音怎地如此熟悉……”
微風吹過竹海,掀起陣陣竹浪,男子微啞的聲音,被沙沙的竹葉聲掩蓋,沒有留下一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