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環偎著韓笑微微打著顫,雖然她比韓笑年歲大些,個頭也大些,可是膽識卻遜色幾分。闖進來的是個黑衣人,蒙著臉,粗眉毛細長眼,一進門就要往床的位置砍來。可他定睛一看,愣住了,床上坐了個看似八、九歲的小娃娃,床前站著兩個丫頭模樣的,卻哪裡有他們要殺的那個男人的身影。
「他在哪?」蒙面人用還滴著血滴的大刀指著小環,這個一看就是大丫頭,興許知道的事情更多些。
小環發著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蒙面人微瞇了雙眼,目光凶狠,他上前一步正要把刀往小環脖子上架,不料迎面灑來一把粉末,飄著藥味的細粉一下撲到他的臉面上,被吸進了鼻子,令他嗆咳了兩聲。
只聽到旁邊那個不起眼的小丫頭說:「你中了三步斷腸香,最好不要妄動。」
那大漢怒罵:「聽你放屁。」卻一時也沒敢動。
韓笑道:「你是否覺得後脊樑此刻有股陰冷之氣正慢慢上升?有些喘不上氣?心跳快了很多?眼睛也有些燒?」
那大漢暗暗心驚,細細體會,竟然每一件都對,剛才這些症狀全都沒有,怎麼才一眨眼的工夫就都冒了出來。
韓笑道:「你這會該知我所言不假,此毒毒效甚強,此時遍佈你全身,你一動,立時腸穿肚爛,生生痛死。」
那大漢眼珠子直轉,飛快的想著對策。韓笑卻道:「我們身上並無解藥,我家主子自是知道你等意欲來襲,於是特意布下此局,你若不動,待我家主子過來,審了你,自會饒你不死。想要活路,你就等我家主子來。」
那大漢心下一狠,大叫:「我殺了你們一起陪葬。」他揮刀砍來,卻聽「鐺」的一聲,兩名護衛終於趕到,一下把那蒙面人的大刀給架住了,三人你來我往,飛快的過了七八招,終於還是護衛佔了上風,將那蒙面男子制住。那人被按倒在地,忽然醒悟過來,對韓笑大吼:「你騙我。」所有的症狀不過是受到言語暗示後自己嚇自己。
韓笑心疼的掂了掂手上的藥袋子:「我弟弟的藥粉不多,浪費了。」韓樂坐在床上也一個勁點頭,就是的,姐姐好辛苦才能攢到錢換藥給他磨成粉備著平常吃,雖然他不愛吃,可是浪費掉姐姐會很辛苦。
此時屋外聲音漸小,想來是大勢已定,余嬤嬤帶了人趕了進來,護衛將那蒙面人押了出去。老嬤嬤在屋裡環視一圈,面色一整:「主子呢?」
小環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方才是情急不得已,此時回想起來,她們又是拖又是摔的,還生生把主子踹進了床底,這等重罪,可怎麼擔才好。
韓笑卻沒管這麼多,她一邊說:「藏起來了。我去拉他出來。」一邊貓了腰就往床底鑽。老嬤嬤黑著臉,沒說話。
韓笑個子小,鑽到床裡試著去拖那龍家少爺,一用力,似乎聽到很輕的一聲呻吟,韓笑再爬,爬近他的頭臉,手上沾上了濡濕,一看居然是血。哎呀,怕是剛才那重重一摔,給摔破頭了。韓笑先不管這個,想著先把他拖出去。一轉臉,卻對上了他的雙眼,那雙眼睛,正怒不可遏的瞪著她。
這龍家少爺,居然醒了!
昏迷了兩個月的少爺在娶進福星的第一夜便奇跡般甦醒的事,迅速在這大宅裡傳開了。當其他僕役幫著韓笑一起把主子從床底下拖出來的時候,余嬤嬤看到少爺居然是睜著眼睛的,還能哼哼著說得幾個字,那份驚喜就別提了。
此時眾大夫一湧而入,都來看看這少爺究竟是如何得以甦醒,丫環僕役進進出出,好一陣張羅。韓笑的待遇也立馬變得不一樣,旁邊一間大屋火速收拾出來,暖香厚被,準備好了要伺候她休息。
韓笑背上弟弟準備安頓他去睡,卻突然轉身對一屋子大夫說:「我知道了,定是方才拉到地上時撞到頭,撞開了顱內積淤之血,頭脈相通,因而是醒了。」
大夫一聽,低聲討論開來,余嬤嬤不禁又看了兩眼韓笑。韓笑跟著小環走了出去,一邊還說:「你看,我說的吧,什麼福星不福星,有病還是得治。恰得其法,方能救命。」
韓笑帶著弟弟安頓好,已經過了丑時,夜已經過去大半,姐弟倆這一覺睡得特別香,韓笑樂觀的想著,這龍家少爺病好了,如果余嬤嬤守諾,該付給她千金紋銀,那弟弟上雲霧山一事,就有望了。韓笑帶著這美好的願望,沉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竟然已是午時,韓笑搖醒弟弟,照例先給他手穴、腳穴按摩一遍,又為他運動了腿部,通了通筋絡,都弄完了又討了熱水,將藥粉沖下,給韓樂服了。然後才跟丫環們討個飯吃。
小環替他們把午飯拿了來,說是少爺已經好轉很多,開口說話了,人也精神多了,眾醫師均嘖嘖稱奇。韓笑和韓樂都餓了,一邊聽她說著一邊嘴裡不停風捲殘雲般的把飯菜一掃而光。姐弟倆一路吃苦,沒少挨餓,能吃飽的時候絕不客氣,誰知道下一頓在哪呢。
小環對韓笑甚有好感,昨夜裡自己嚇得半死,這小丫頭卻是鎮靜自如,不但敢藏人,還有膽子灑藥粉騙過匪徒,拖延了時間,救了自己和主子的命,要說她不是福星,小環可不相信。她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話,待韓笑他們吃完,她一邊收拾一邊又說了:「余嬤嬤原說等你醒了就去見她,不過她這會有客人,你就且在屋裡等著吧。」
韓笑點點頭,這時外頭進來一個小丫環,說主子要見見韓笑。
韓笑到了龍家少爺屋裡,昨天那個昏睡不醒的年輕人,此刻是睜著眼睛的,與昨天的將死模樣比,精神還算不錯,他見韓笑進來,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她,這打量了許久,讓韓笑心裡有些忐忑。那龍家少爺忽然說話了:「就是你對我又摔又踹的?」
韓笑低頭行禮,答道:「恭喜龍少爺病體康復。」
她應話應得不合規矩,卻婉轉的將他的責問噎了回去,若非她又摔又踹,他如今也不能穩穩當當坐在這發話。那龍家少爺微瞇了眼,他久病體弱,現在雖是甦醒過來,卻仍虛弱,腦子發暈,頭上也陣陣的疼。他深吸口氣,決定直接入正題:「你是要帶弟弟去雲霧山求醫吧?」
韓笑點頭應:「是的」。
龍家少爺伸出手,遞了一副紅豆模樣的耳墜子給韓笑。韓笑一愣,沒敢接。那龍家少爺嘴角勾起一笑,有些輕蔑的語氣:「當然不是給你的,黃毛丫頭。你拿著,等你上了雲霧山,把這付耳墜子交給百橋城主聶承巖。」
韓笑怔怔的,那聶城主居然在雲霧山上?她問:「交給他做什麼。」
「救他的命。」
韓笑驚訝了,聶城主在雲霧山上有難,需要這副耳墜子救命?
「你交給他便好,他若問起,你告訴他,答案在龍三那,若想知道真相,他得親自來找我。」
韓笑還是沒敢拿:「我還沒有找著路子,未必能上雲霧山。」
「余嬤嬤此刻見的,便是雲霧老人,你不抓著這機會,還等什麼?」
韓笑一聽,一把接過那對耳墜子,撒腿就往外跑,她從來沒有離雲霧老人這麼近,她要當面求他,求他救救弟弟。
韓笑一口氣跑到主屋外,卻正好聽得余嬤嬤說:「聶明辰,你不願救治我家主子,如今卻好意思來向我討人。那福星韓笑是我家主子侍妾,那是拜過堂的,豈是你說要帶走就能帶走的。」
一個老人家的聲音應道:「你們龍家人我不治,這是早幾年就定下的規矩,我聶明辰一向說話算話,你這老太婆不必拿這事編排我。韓笑是被你們強擄而來,說什麼拜堂不拜堂,可笑。」
韓笑在門口那一看,這說話的是個銀髮白眉的老人家,難道他就是雲霧老人?
「哼,你刻薄陰毒,如今是受了天遣,你那孫兒之傷,連你都治不了,如今也只能來跟我龍家搶福星嗎?」
雲霧老人剛要說話,轉眼卻看到韓笑站在門口,他不理余嬤嬤,逕直對韓笑說:「你弟弟韓樂的病,是想治不想治?」
韓笑倒沒細想這雲霧老人怎麼認得自己,只聽說弟弟病能給治,自然是欣喜萬分,她噗通一聲跪下:「請神醫救救我弟弟。」
雲霧老人斜睨了一眼余嬤嬤,話卻是對韓笑說的:「那就帶上你弟弟,跟我上山。」
韓笑喜出望外,沒料到這只一日的功夫,事情竟然峰迴路轉了。
「且慢。」余嬤嬤大聲喝:「聶明辰,你對我家主子見死不救,如今卻想從我這裡搶走福星救你孫兒,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雲霧老人冷冷一哼,韓笑心裡驚疑不定,她一直堅信,只有醫術才是救人之道,什麼福緣之說皆不可信。難道這個雲霧老人也信偏術?為醫之人怎能如此?
雲霧老人沒理會余嬤嬤,只問韓笑:「那個龍家小子醒了?」
「是的。」韓笑趕緊規規矩矩答了。
「怎麼醒的?」
「興許是撞擊導致頭部淤血清堵,因而甦醒。」韓笑嘴一順,差點又說這跟福星沒關係,可她心裡想著,萬一雲霧老人也為福星之說才願意救弟弟,那冒充一下福星也當可為。於是硬生生把後半句給嚥回去了。
雲霧老人點點頭,韓笑沒琢磨明白他點頭的意思,卻聽他說:「很好。韓笑,你的求醫條件沒一樣符合,但我能允你上山為僕,換取你弟弟的生機。」
「聶明辰,你莫欺人太甚,韓笑是我龍家侍妾……」那余嬤嬤話未說完就被雲霧老人打斷:「強擄而來的侍妾?你也真好意思。有賣身契約?有行禮圓房?」雲霧老人絲毫不客氣:「韓笑,撇開你弟弟的病不說,在這龍家,你能好吃好喝,享享閒福,而上我雲霧山,你需照顧病人,學習醫理,培植藥草,辛苦是自不用說的……你選哪樣?」
韓笑眼睛一亮,聲音裡是抑制不住的興奮:「我能學習醫術?」
「我雲霧山的人,就算是掃地的雜役也得會點治病之道,你來是不來?」
韓笑連連磕頭:「謝神醫恩典。」
余嬤嬤在一旁怒目而視,卻不再言語,雲霧老人又哼道:「這百橋城是我聶家的地盤,老太婆,你龍家小子的病既然已經解掉病根,之後散淤通脈,好好調理便可痊癒,你們那幾個草包大夫就能把他調治好。差不多的,收拾收拾也該離開了。不然你們招惹的那些土匪刺客的,把這百橋城糟蹋了,可怎麼算?」
余嬤嬤咬著牙,顯然忿恨至極,卻沒再逞口舌之利,只惡狠狠的道:「來人,送客。」
韓笑和韓樂姐弟,又跟來時一樣,被人粗魯的往門外推。可這次,他們上了雲霧山的馬車,終於踏上了那塊夢寐以求的土地。
雲霧山,神醫居。這上了山才知道,山上的地勢如此複雜,七拐八轉,終於才見到建築和人煙。在山下往上望,是絕看不出來山上竟然有一座座居院連綿,一塊塊藥圃菜田。
韓笑與韓樂這一路還是有些忐忑,這是治病救命的最後機會了,不會再出什麼意外吧?雲霧老人正顏坐在姐弟倆對面,一言不發,看似心情並不好,韓樂在馬車上被晃得頭暈,忍不住跟韓笑說:「姐姐,災星被人趕,福星被人搶,哪樣都不好。」
他聲音再小,雲霧老人還是聽到了,他冷冷抬眼看了他們姐弟一眼,卻沒說話。馬車駛了良久,終於停了下來。
有僕役過來抱了韓樂,一個自稱叫連翹的小丫環過來,領著韓笑姐弟到一小屋裡安頓好。待他們收拾安置妥當,稍做休息,連翹又給布了晚飯,吃完之後,她領著韓笑走到近小屋的一個院落前:「韓姑娘,神醫先生在此等你,你弟弟我會代為照顧,別擔心。」
韓笑點頭謝過,抬眼一看,這院門口有個匾,寫著「巖築」兩個大字。
雲霧老人已經站在院門處等著韓笑,他告訴她,這裡面住的是百橋城城主聶承巖。韓笑心裡一動,她敬仰的大人物,一直未得見著廬山面目,如今只近在咫尺。
「從此刻起,阿巖就是你的主子。」雲霧老人顯然吸取了余嬤嬤的經驗,他掏出張賣身契來,韓笑仔細看了,痛快的簽字畫押。她為奴為僕許多次,這一次卻是有些激動的,她的主子,可是聶承巖啊。只是外傳聶承巖建百橋城是與雲霧山對立,可如今看來,雲霧老人也姓聶,且一口一聲阿巖,想來應是關係匪淺。
「你的主子死的那天,便是你帶著弟弟下山的那天。」這是雲霧老人的條件,韓笑不疑有它,用力點頭。
可老人接下來又說:「今夜是阿巖的生死夜,他若能熬過今晚便能活。」
韓笑的心一下涼了半截,聶城主將死?原來弄了半天,她真的又是被用來沖喜的?不是說不論病得多重,只要雲霧老人願意治的,都能救活嗎?
韓笑直視著老人,雖然心裡慌亂又緊張,但還是直言不諱的問了:「神醫先生,我弟弟的病你還沒看呢,真能治好嗎?」
「百橋城崔、李、陳、王四位大夫都與我說過你弟弟的病症,我若沒把握,不會讓你上山。」老人把韓笑的賣身契折好收起,說道:「你弟弟的病需慢調緩治,這需要時間,所以只要他能留在雲霧山上,便是死不了。」
韓笑明白這言下之意,若聶承巖活,韓樂便有機會活,這是以命賭命。可是再渺茫也算是有希望,而韓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她沖老人點點頭,表示接受了,其實她心裡也明白,她們姐弟倆是弱勢一方,接不接受都只能如此。
於是老人領著韓笑進了院子,院子很大,連進兩層,這才到了主屋院落。這院落裡站著幾個僕役模樣的,還有幾個儒裝背著醫箱的似是大夫,見到老人都低頭叩首行禮。老人沒看他們,只在主屋前站定了。
一個大夫模樣的過來把一隻醫箱交給韓笑,囑咐道:「姑娘,公子的毒從戌時會開始發作,你得把這箱裡浸了藥汁的布巾捲起放他嘴裡,以免他傷到齒舌。香是提神助氣之用。他的外傷已無礙,其它該用的藥都已用過,你一人守著,請多費心。」
韓笑有些慌了,又是毒又是傷的,居然獨留她一人守著?她急忙問:「我一個人嗎?可萬一有些突發的病症,我不知如何處置……」
「姑娘,公子的傷和毒,能用的藥都用盡了,今晚是生死夜,他撐過去便有生機。我們都在院子裡候著,真有急症,你喚一下便是。你切記,不可讓他睡過去。」
生死夜!她的機會只有一夜!
韓笑轉頭望向雲霧老人,從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一點心思,他只對韓笑道:「進去吧。」
韓笑僵著腿,暗自咬牙,邁進了那道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