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鳳閣是坐落於禦街中間黃金地段的兩層精緻樓閣,外觀飛簷翹角典雅奢華,門口有齊整的青衣小廝迎客,見了李瑞清忙上前來行禮,李瑞清擺擺手回頭道:
「裡面請。」
楊紫安若有若無的看了蕙畹一眼,才舉步走了進去,李毓蘭好奇的四處打量,蕙畹不禁笑道:
「不是你家的嗎,怎麼瞧著比我還新鮮幾分?」
李毓蘭白了她一眼道:
「這哪裡是我家的,這是哥哥自己在外面弄得,想來爹爹也還不知道呢,我今兒也是首一次來的。」
蕙畹不禁失笑,不自禁的掃了李瑞清一眼,正對上他投向自己的目光,好奇中帶著幾分玩味。蕙畹錯開眸光,來打量裡面的擺設,一層設有散座,比街面上的熱鬧也不差,卻不是人生鼎沸的喧嘩,而是另一種迤邐的熱鬧,中間臺上正粉墨上演著小戲,依依呀呀的聲音,聽在耳中,纏綿婉轉、柔漫悠遠。
客人也大多都是富貴體面之人,喝著茶,聽著戲,吃著茶點,時不時交頭接耳點評幾句,間或叫兩聲好,來往小廝不停穿梭其中,真真好一番熱鬧的情境,楊紫安不禁微微皺眉,李瑞清道:
「樓上有清靜雅室,請。」
楊紫安的眉頭這才舒展了一些,進了二樓中間的雅室,蕙畹不禁暗道,這清公子果然捨得投資,他們進來的這間,雖不多大,佈置的卻極雅,進門的側面,擺著一個紫檀邊座嵌靈芝的插屏,上面清雋字體所書白居易的「兩碗茶」:
「食罷一覺睡,起來兩碗茶;舉頭看日影,已複西南斜;樂人惜日促,憂人厭年賒;無憂無樂者,長短任生涯。」
頗有幾分瀟灑的意境,右側靠牆有一個紫檀黑光漆裡彩繪描金博古格,格上一應器具,看的出都非贗品,卻真真的價值不菲,臨著街卻不是窗子,而是設了兩扇可進出的紫檀框鑲琉璃的門,隱隱能瞧見門外的廊柱圍欄,蕙畹頓時恍然,怪道在外面沒看到窗子,只瞧見廊柱飛簷和下面精緻的圍欄。
原來如此,倒是好巧妙的心思。客人既可以喝茶聊天,也可以推門而出,去瞧那街景上的故事,中間擺著一張花梨木雕暗八仙的八仙桌,周圍設紫檀雕番蓮卷葉紋繡墩,側面設有雕古玉佩紋大架幾案,案上擺著一尊周弦文鼎和一隻定窯瓷雙耳罐,裡面插了一支盛開的虯枝紅梅,幽幽清淡的梅香,若有若無的飄蕩滿室,沁人沁脾。
屋裡設了偌大的熏爐,因此很是暖和,外面的大衣服勢必是穿不住的,秋桂上前來服侍著蕙畹脫去了斗篷,李瑞清的目光閃過一絲驚豔,略略掃了兩眼,見這張蕙畹年紀雖不大,卻也初現娉婷,腰身不及一握,顯得越發有些盈盈嫋娜之態。
蕙畹原本想挨著李毓蘭坐著好說話,誰知,卻被楊紫安輕輕一拉,做到了他身邊,蕙畹不免嘟嘟嘴,楊紫安側頭,湊到她耳邊低聲道:
「你瞧我這裡靠著街面近,一會兒,我陪著你出去看熱鬧也方便些。」
蕙畹睨了他一眼心道,這家話打量自己不知道他的心思呢,定是又胡亂吃醋了,李毓蘭身邊靠著李瑞清,打剛才紫安就臉色陰沉的瞧著人家清公子,真真這醋吃的莫名其妙。但是也說明他對自己在乎,想到此,蕙畹不禁偷偷笑了。
一時茶點上來,李瑞清道:
「剛才聽得張小姐信口沾來之句,卻精妙非常,在下實在佩服。」
蕙畹一愣道:
「那非是出自我的手筆,你誤會了。」
李瑞清卻笑道:
「小姐謙虛了。」
蕙畹不禁有些無奈,心道自己明明記得是姚元之的,怎麼成了自己原創的了,猛的清醒過來,是啦!那姚元之好像是清朝人,這裡大概是沒有其人的,想到此,遂也沒再說什麼,只端起桌上的粉彩綠地纏枝花卉的蓋碗來端詳,秋桂卻和李毓蘭的丫頭,推開臨街的門,去看那街上的熱鬧。
略做了一會兒,蕙畹就失了興致,這裡雖好,卻哪裡有街上好玩,不免起了念頭,想出去逛去,正想著,秋桂推門進來,小臉被風吹的有些發紅,精神卻極亢奮的道:
「小姐,您出去瞧瞧去,對面好熱鬧,正在猜燈謎呢,彩頭是一盞走馬燈,好看的緊!」
蕙畹一聽,就要過去,楊紫安站起來道:
「這裡坐著沒趣,不如我們都出去瞧瞧熱鬧倒好。」
說著一把拉住蕙畹對秋桂道:
「去拿小姐的斗篷來,仔細冷風撲了,回去犯了咳疾怎生了得!」
秋桂急忙拿了斗篷來給蕙畹裹上,他們這一番來去,別人還罷了,李瑞清和李毓蘭卻不免驚訝非常,李瑞清心道,原就猜到是世子自己中意的,可瞧這情景,兩人倒像是青梅竹馬一般的熟絡,且一舉一動一都有一種難言的默契在,仿佛日日在一起慣了的,可這怎麼可能。
李毓蘭微微歎息一聲,心道如果宗民對自己,有世子對張惠畹的一絲,自己大概也會滿足了,楊紫安把手爐仍舊遞給蕙畹,兩人率先走了出去,出了雅室是廊柱撐起的穿堂,外面是臨街的高高圍欄,站在廊下舉目望去,何止禦街,整個京城都是燈火通明,遊人如織的。
忽聽得近處一片喧鬧,蕙畹低頭看去,街對面不知何時搭起了一個高臺,上面懸著各色彩燈,都精緻漂亮的很,正前方吊著幾個紅綢帶系著的大紅絹帛,絹帛旁邊有四盞精緻的走馬燈,遠遠的都能看出,其做工精緻新巧,這個倒也不稀奇,卻是有幾個妙齡少女在臺上站著,手裡好像拿著弓箭吧,圍觀的人群眾多,卻也不知道在作甚,蕙畹不免好奇非常。
楊紫安瞧了她一眼,回頭低聲吩咐了小順子幾聲,小順子飛快的跑走了,不一會兒氣喘噓噓的上來道:
「回爺的話,那裡是射箭猜燈謎呢,是花燈周家的,紮了四個走馬燈,做彩頭,所以引得這麼多人去瞧熱鬧。」
花燈周是京城有名的紮燈老字型大小,各府的花燈,甚至宮裡,每逢上元節前,都會去他們鋪子裡訂制幾盞新奇的,尤其以走馬燈最為出名,一盞周記的走馬燈,甚至可以賣到一百兩紋銀,就是如此,也不是隨時可以買到的,尤其這幾天正是上元節,正經是一燈難求。
蕙畹問道:
「我瞧著臺上怎麼有幾個女子。」
小順子俐落的道:
「小姐不曉得,對面就是那花燈周的鋪面,今天特意拿出了這四盞走馬燈,卻出了么蛾子,讓大家看的著,摸不到,這周記的掌櫃真真刁鑽的很……」
李毓蘭不等他說完急道:
「怎麼刁鑽了,你說清楚點兒!」
小順子嘿嘿一笑道:
「卻是在臺上設了弓箭,和咱們大燕考武科一般,先要射斷了前方的紅綢,絹帛落下,上面才是燈謎,還要猜出燈謎,那走馬燈才能拿走的。」
博武道:
「這也不算難啊。」
小順子道:
「少爺們精于騎射,必是不難的,可那周記的掌櫃先前就說明了規矩,只需女子參與的,男子則不成。」
李瑞清笑道:
「這老周倒是鬼精鬼精的,你們看他那幾盞走馬燈是上好的,但他算盤打得精,卻不過掛著勾人罷了,那裡能讓人輕易得了去。」
秋桂卻眼睛一亮道:
「小姐咱們上去試試吧,沒准就能得一個來,回去送給博英少爺或蕙晴小姐多好。」
蕙畹還沒說什麼,李毓蘭卻撲哧一聲笑道:
「你這丫頭真真會想,縱是你家小姐才高八斗,能猜出那刁鑽的燈謎,可是一箭射斷那紅綢,可是極難做到的,我看還是算了吧。」
秋桂卻得意的道:
「這個卻難不倒我家小姐……」
蕙畹瞪了她一眼,秋桂才諾諾的住了口,後面的話沒說出來,蕙畹心道,這丫頭真是沒事找事,就是那走馬燈新奇些,想自己雖然以前跟著楊紫安習學過一陣騎射,但後來和紫安分開後,卻練得極少了,哪裡就能一箭射落那紅綢帶。
李毓蘭卻有些興奮的道:
「那好,張蕙畹,我要那個最左面的,看見沒,上面有麻姑獻壽的那個。」
蕙畹不禁滿頭黑線,自己這裡還在糾結,她那裡都已經挑揀上了,遂開口道:
「姐姐若是喜歡,妹妹令下人去買了來就是了,何必費這工夫。」
李毓蘭道:
「買了來有什麼趣,就是這樣才有個好彩頭的。」
蕙畹不見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道,好彩頭你自己去才算好不好,鼓搗我去作甚,可是回頭看了看秋桂眼巴巴的模樣,蕙畹一歎道:
「好了!我去試試,不過先說好,若是沒得,你們也不要惱就是了。」
秋桂眼一亮急忙點頭,李毓蘭顯然是終於找到了她感興趣的事情,有些興奮的道:
「我和你一起去。」
楊紫安卻道:
「既如此,不如我們都過去,順便也去往外面逛逛去。」
說話間,一行人移去了對街,蕙畹他們加上跟著的丫頭小廝們,真可謂浩浩蕩蕩的一群,且一個個衣飾名貴,氣度不凡,且前面有兩個妙齡少女,圍觀瞧熱鬧的人,想他們定是來博彩的,故他們一到,就讓出一條通道來,蕙畹幾人並未費什麼力氣,就上了高臺。
高臺上有周記的掌櫃的主持博彩,大約經過了剛才多次失敗,這時卻沒有少女再上來,都退到一邊瞧熱鬧,周掌櫃是個五十多歲的精明人,顯然是認識李瑞清的,一見他就笑道:
「原來是清公子,清公子也來賞光,小老兒臉上更有光彩了。」
李瑞清道:
「你這老貨越發財迷了,不過四盞走馬燈罷了,值得你設這麼難的局來難為人嗎?」
那老周道:
「公子風雅,我老周這不就是班門弄斧嗎,上元佳節,大家塗個樂子唄,您若是喜歡,回頭我另紮幾個送您府上去。」
李瑞清擺擺手道:
「這倒不用,你說的好,我們今兒也按著規矩來吧!」
老周略略掃了後面的幾人,不僅有些暗驚,別人還罷了,最前面的這一男一女,卻真不是尋常的,老周時常在各府走動,卻也見多識頗廣,不說兩人的氣質風度,就是兩人這一身的穿戴,那裡是尋常家裡尋的出來的,況清公子貴為左相之子,行動間,尚以此二人為首,說不準,就是哪個宗室的貴胄吧。
想到此,急忙笑道:
「我裡面另有兩個精巧的燈,這兩位小姐若是喜歡,在下也不吝嗇,就送與你們賞玩吧!」
蕙畹不禁一喜,心道,這倒便宜,誰知李毓蘭卻道:
「那有什麼趣,我們定要自己博得了,才有意思!」
蕙畹臉色一滯,心道,敢情不是你去射箭,這話說的真真輕巧,卻也沒轍。周掌櫃顯然沒想到她們會拒絕,也只好道:
「如此哪位小姐來?」
李毓蘭一指張蕙畹道:
「她來,我不會射箭,更不會猜謎!」
張蕙畹不禁一歎,心道:是啊!你不會射箭,這樣積極幹嘛。周掌櫃不禁一愣,這個女孩雖然出色,但瞧著年齡不過十一二的樣子,不免暗暗搖頭,但也不好再說什麼,一招手,小廝呈上弓箭,蕙畹低頭看去,不禁松了口氣,大概是專門給女子用的,故做的甚是小巧,且並不粗糙,木制的弓背上,雕有精巧的暗花文。
蕙畹把手爐遞給秋桂,伸手就要去拿小弓,楊紫安卻一伸手攔住她,把自己小指上的一個碧玉翡翠扳指,給她套在拇指上,略大些,但也勉強掛的住,低聲道:
「那弓弦頗利,仔細傷了手。」
蕙畹對他笑笑,拿起弓箭向前走去,站在畫好的線外,抽出羽箭搭在弓弦上,蕙畹目測了下,遂站好姿勢,緩緩拉開小弓,老周不禁一愣,心道,自己倒小瞧了這丫頭了,不說別的,只她這一站和拉弓的姿勢,就知道是個行家。
李瑞清在一邊瞧著,目光不禁浮起激賞和迷茫,她到底還有多少面,是自己沒見過的,機靈調皮的小丫頭,大方得體的閨秀,還有現在立于前方的颯爽女子,不過兩次見面,卻令自己已經眼花繚亂了。
耳邊只聽啪的一聲,羽箭飛去,紅綢應聲而斷,羽箭咚的一聲釘在後面的廊柱上,絹帛唰的展開在眾人面前,臺上台下短暫的沉寂後,是不絕於耳的熱烈掌聲,楊紫安不禁牽起嘴角,就說這丫頭在射箭上頗有天賦,果然。
博武不禁大喊道:
「畹兒,好樣的。」
博文急忙嚇道:
「博武不得妄言!」
博武這才想起,這是大街上,自己喊出妹妹的閨名不妥,急忙閉嘴,好在人生鼎沸,也沒幾個人聽了去。蕙畹放下手裡的弓,暗暗松了口氣,看來自己的技術還沒在,老周走過來笑道:
「恭喜小姐,拔了頭籌,不過即是按規矩來,那麼請小姐猜謎。」
蕙畹這才記起,還要猜謎才行,遂抬頭望去,紅色的絹帛上是幾個金色大字,在燈光的映照下發出熠熠的璀璨之光,卻也清晰非常。謎面很簡單,就三個字:
「問管仲。」
謎底是打一字,臺上台下看熱鬧的百姓,頓時議論紛紛,蕙畹卻瞧了周掌櫃一眼,能出此燈謎,看來這掌櫃的也是個博學之人,瞧著外表倒不像。這個謎面看似簡單,其實極難,蕙畹低頭想了片刻,眼睛忽的一亮,抬頭道:
「可是他字。」
周掌櫃卻道:
「不滿小姐,這個燈謎實實不是我能出的來的。」
蕙畹一挑眉,李瑞清笑道:
「你倒是說謎底對是不對吧,囉嗦這些作甚?」
周掌櫃道:
「謎底卻對,但在下卻不懂,這是前日我給洪大人府上送了幾盞燈去,煩勞他給我出的。」
博武卻哧一聲樂了道:
「你說這是出自洪先生之手?」
周掌櫃點頭,博武笑著低聲對博文道:
「這倒真是正好,想來除了我們家畹兒,也沒旁人能猜的出來了。」
周掌櫃看了蕙畹一眼道:
「小姐高才,想來別人和在下一樣,還糊塗著呢,請小姐指點。」
蕙畹笑道:
「這個其實也不難,問管仲一句,本是出自《論語‧憲問》,當時孔子答了一句……」
博文道:
「孔子答:人也,可這也不通啊?」
蕙畹道:
「人可通仁,意為仁也,一個人一個也,可不是念他嗎?」
蕙畹一語剛落,卻聽台下一人笑道:
「我說誰猜破老夫的燈謎,原來是你這丫頭。」
蕙畹回頭望去,卻不禁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