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多,濕滑的路面上一輛黑色車子在大雪中迅疾往前,速度太快了,讓路人和過往的車輛都為那輛車子捏了把汗。
車裏的男人成熟穩重,目光平靜的註視著前方,然而食指卻在不停敲擊著方向盤,暴露出他冷靜外表下的焦躁不安。
男人快速轉動方向盤,唇角抿起的弧度更加深了。
幾輛車子突然從對面的路口前後橫過來,瞬間封死了前後出口。
楊剛帶著七八個人從車裏下來,站在風雪裏低頭喊,「請釋哥回去!」
駕駛座上的張釋目光驀地銳利,他打開車門,拿著槍扣動扳機對著楊剛的肩膀,在場的人誰也沒反應過來。
射.出去的子彈如同利刃將飄落的雪花一分為二,砰一聲響後是一道沒有起伏的聲音,「讓開。」
淡淡的血腥味裹著冷冽的空氣撲進呼吸裏,所有人都感到頭皮發麻,也不知道是冷風吹的,還是什麼原因,他們打了個寒顫,腳步控制不住的開始後退。
這個男人瘋了。
楊剛捂住從傷口湧出來的血泡,臉上的表情有些懵,他忍不住荒唐的想,當年他一直以為釋哥被送進精神病院是張為堃的陰謀。
會不會釋哥的精神方面真的出現了問題……
想到這裏,楊剛覺得渾身寒冷,肩膀上的痛讓他呼吸都有點不順。
「釋哥,他會成為你的弱點。」
「別給我殺你的機會。」
張釋從口中甩出一句,他收回槍關上車門,就算是弱點又如何?沒有人知道那個人對他的重要。
如果失去了,那他就再也爬不起來。
巨大的壓力和詭異的氣氛下,幾個人把車子往兩邊開,眼睜睜看著那輛車像個幽靈一樣消失在視野中。
一人上前詢問,「剛子哥,現在怎麼辦?」
楊剛咬牙,猶豫了一下讓他們偷偷跟在後面,必要時候再出手,千萬別惹到那個男人。
小屋裏的光線昏暗,江余被綁.住手腳躺在潮濕的地上,舌頭掃過幹裂的唇,他大意了,算漏了楊剛對他的成見,也估錯了自己的實力,不然也不會讓對方有機可趁。
秦硯這個人的性情已經扭曲,走投無路的人是沒有顧忌的,他該慶幸自己只是些皮外傷。
身體忽然被一股大力推到墻角,江余弓著背粗喘一口氣,他壓下喉嚨泛起的腥味,慢慢撩開眼皮,面無表情的看著陷入一種詭異狀態的男人。
「長的一般,還是個精神病,他看上你什麼了?」
江余被秦硯揪住衣領提起來,幾個拳頭落在他的顴骨,下顎,火辣辣的痛感讓他吸了口氣。
「聽說你叫江余是吧,還和他一起住進了老宅。」秦硯怒極反笑,「你有什麼資格可以得到他?啊?」
江余吐掉嘴裏的血水,冷冷的看著秦硯,看一場笑話一樣,嘴裏半個字都沒有給他。
沒有得到答案,秦硯大力捏緊江余的下顎,「說啊!」
胸腔發出震動,江余終於賞臉說了,他低低的笑出聲,「我一直好奇你為什麼會背叛張釋,原來是這麼回事,真是可悲。」
可悲那兩個字眼就像是把鋒利的刀子,在秦硯心裏挖出一個大窟窿,他痛的不停呼吸,哈哈大笑著把江余大力扔到遠處。
「你懂什麼?」
沒有人能懂,秦硯靠著墻蹲在地上,張大嘴巴無聲的嘶吼,十指深深插.進發絲裏扣緊,他發現比起看到那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結婚生子,他更接受不了那個男人選擇的是同性。
既然可以接受同性,為什麼就不能接受他?
秦硯又苦澀的笑了,不對,是他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的心意告訴那個男人,是他的錯。
如果他一開始就說了,會不會是不一樣的結局?應該會的吧,他們一起長大,分享過很多時光。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三年前的選擇阿堃沒有逼迫他,是他自願的,那個男人肯定恨透了他的背叛。
難受的咳嗽了幾聲,江余瞇眼看著秦硯一個人又哭又笑的自言自語,然後突然就開始扇自己的臉。
就在江余雙手掙紮的時候,秦硯擡頭沖他露出一排帶著血絲的牙齒,「別想多了,阿釋是不可能來救你的。」
他希望那個人不來,不可能會來的,他印象裏的阿釋不會為了任何事任何人打破自己的原則。
仿佛知道秦硯心中所想,江余勾唇惡劣的笑,「他一定會來。」
得到的是秦硯的怒火。
江余笑夠了就看著頭頂的天花板,他知道張釋會來,沒想過第二個可能。
雖然他知道自己用不了多久肯定會離開這個世界,但是他心裏斷定絕不是這一次,以這種方式。
秦硯忽然睜大雙眼,撲過去撕開江余的領口攥緊那個祖母綠的戒指,手指輕微顫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失魂落魄的喃喃,「他連這個都送給你了……」
「阿釋,這個好漂亮,能不能送給我?」
「不行,這是屬於我妻子的。」
「別開玩笑了阿釋,你才多大,哪來的妻子?」
「以後會有的。」
那些過往的畫面在腦海裏猶如煙花一樣劈裏啪啦炸開,一點都不美,秦硯的五臟六腑被妒恨塞滿。
江余面色陰暗的看著張釋親手戴在他脖子上的掛墜被秦硯扯走,綁.著的手腕摩.擦出灼燒的痛感,他一言不發的垂下眼睛算計著什麼。
秦硯把戒指戴上脖子,神情有幾分得償所願的意味。
他終究還是得到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江余的臉色比之前越發蒼白了,透著青色,他的呼吸開始有虛弱的跡象,秦硯沈浸在自己的世界,望著門口發呆。
「看吧,我就說他不會來的。」
秦硯臉上得意的笑容還沒擴散就僵硬了,似是連老天都在跟他做對,他剛說完小屋外就傳來車子引擎聲。
下一刻秦硯和江余都同時看過去。
前者是不敢置信的站起來,甚至有些緊張,後者輕吐一口氣,被刻意忽略的饑餓、麻痹、疼痛,寒冷全湧了上來。
皮鞋踩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發出富有節奏的哢噠哢噠聲,踏入的男人挺拔筆直的身影出現。
他穿著平整的黑大衣,微擡下巴,還是一副從容不迫胸有成竹的姿態,仿佛什麼都不能引起他的註意,但是眼睛裏的緊張騙不了和他一起長大的兄弟。
小屋的門合上,隔開了外面的風雪。
「阿釋,你來了啊。」秦硯貪婪又愉悅的凝視著眼前的男人,臉上的表情突然變的猙獰,「你為什麼要來?」
張釋沒有看秦硯一眼,從一進來目光就在角落裏的人身上。
「我沒事。」江余扯扯破裂的嘴角。
張釋眼睛看到的卻根本不是那回事,男人臉上多處青紫,嘴巴上有塊血汙,胸前的衣服上有很多腳印,手腳被繩子困住,都勒出了一圈深深的血痕。
只是離開兩天,他連一根手指頭都不舍得碰的人如今以這副摸樣出現在面前,張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心疼。
察覺到張釋氣息突然變了,擔心他發瘋,江余思索著想辦法轉移話題。
秦硯也發現了,握著槍的手緊了些,他以前見過對方失去理智的場面,比瘋子還可怕。
視線左右移走,江余看見張釋的大衣和頭發上有點白,他笑著挑了挑眉毛,「外面下雪了?」
「嗯。」張釋點頭。
江余無意識的撇嘴,「難怪這麼冷。」
被這樣肆無忌憚的無視,讓秦硯覺得恥辱,他把槍口抵在江余太陽穴位置,當著張釋的面拉開槍的保險栓。
「把你身上的槍扔到地上。」
張釋並沒有一刻遲疑,手放進口袋將槍拿出來丟過去。
本來另做指望的江余看到張釋一點猶豫都沒有就拋掉槍,完全超出意料之外,他的額角狠狠抽了一下。
看了眼地上的槍,秦硯臉上呈現的並不是滿意和輕松,反而是清晰的怒意。
這個變化江余敏銳的捕捉到了,張釋卻沒有。
張釋的余光在四周掃動,一抹綠色閃過,他的視線停在秦硯胸口,他的眼皮底下猛地覆上一層陰霾。
「以前我就想要,你不給我。」秦硯也不遮掩,他摸摸那塊祖母綠,笑著說,「沒辦法,那我只好自己動手了,怎麼樣,不錯吧?」
江余見張釋看向自己,便朝他露出調侃的表情,「那玩意兒還挺值錢,我可沒說不要,他硬扯的,我脖子現在還疼呢。」
確定不是對方不要,張釋難看的臉色稍微有了緩和。
砰的聲響在江余和張釋猝不及防之下發生。
江余低頭看著自己左腿從裏往外鼓起的血花,因為太過突然,他只感覺一陣發麻。
目睹那些血包住那人的腿,張釋胸口一堵,袖子裏的手臂肌肉緊繃。
就在張釋右手微動的時候,靠著墻喘氣的江余幾不可察的對他搖頭,再等等,還不到時候。
「阿釋,其實你不來,我會放了他,可是你竟然來了。」秦硯說著就大聲怒吼,「你為了他竟然願意冒著危險過來!」
他搖搖頭,嘆息著說,「你太讓我失望了。」話聲剛落,他的腳在江余腿上狠狠碾壓。
江余腿部一顫,他因為劇烈疼痛縮了一下身子,泛白的嘴唇微微抖動,沈悶的聲音從咬緊的牙關滲出。
不過一分鐘的時間,就讓小屋的溫度比外面冰天雪地更加寒冷。
張釋的眼底一片血紅,呼吸粗重,面部線條繃出可怕的痕跡,蜷著的手指瞬間收攏,喉間顫動的聲音被某種情緒克制著,快要爆發的邊緣。
「你只要放過他,我可以讓你走。」
「走?去哪兒?」秦硯諷刺的笑,「你都把阿堃送進精神病院了,下一個不就是我嗎?讓我想想,你應該會先打斷我的兩條腿吧。」
他很清楚,比起阿堃,這個男人更接受不了他的背叛。
因為信任,所以帶來的痛苦更深,不能原諒。
「我保證。」張釋斬釘截鐵的給出承諾。
江余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他眼角抽筋,看著局面再次惡化,罪魁禍首還絲毫不知。
他閉了閉眼,等待秦硯接下來的報復。
秦硯一楞,仿佛是不認識對面的男人,他的心裏生出悲涼,漸漸出現在眼底,彌漫開一層霧氣。
「阿釋,我第一次從你嘴裏聽到妥協。」
張釋不知道他的容忍只會是在激怒秦硯,越在乎越生氣,就越不能接受。
「真是大度,你連背叛都可以原諒……」秦硯微微笑了,槍口再次對著江余,食指慢慢扣住扳機,「阿釋,我們還能不能回到過去?」
江余以為張釋會想辦法拖延,順著秦硯,誰知道他抿緊唇沈默不語,冷漠的過於無情。
秦硯失笑著搖頭,「你連騙我都不願意。」
他又想起了什麼,目光有些迷惘,似乎陷入了回憶中。
一霎那間,江余泛著血絲的眼睛和張釋猛然對上,他的脖子以一種極其細微的弧度緩緩往後。
秦硯並沒有察覺,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張釋,臉上浮現出溫柔的表情,「阿釋,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喜歡……」
後面那個你還沒說下去,他的額頭就出現一個血洞,瞪大的眼睛裏流露出的全是不甘。
人都是會變的,他算準了張釋口袋裏的槍,卻算不到張釋袖子裏藏著的那把,忘了張釋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或許是不想承認。
說來說去還是張釋害怕失去,格外小心謹慎,變的不像自己。
張釋走過去在江余面前蹲下來,伸手去解開捆綁的繩子,指尖沾到的那些濕.膩讓他眉頭深鎖。
「那點血回去多吃點豬肝就補回來了。」江余靠在他胸口故作輕松的開玩笑,「我這條腿不會瘸吧?」
「不會。」張釋小心避開他受傷的左腿。
沒有提楊剛的事,江余拍拍張釋的肩膀,「走吧,有點困。」
張釋把江余抱起來,漠然的瞥了眼倒在血泊中的秦硯,讓江余有些不寒而栗的是他一臉平靜的補了一槍,過去扯下對方脖子上的戒指。
永遠別貪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