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的大小酒樓不少,規模最大的是啟雲樓,據說老板跟都城汴元大商薛家的人有關系。
江余特地花了點錢進去點了兩個招牌菜,味道還可以,但是很油膩,菜的樣式雖然繁多,卻沒有特色。
他思前想後,把所有可能都一一在腦子裏過濾了一遍,還是決定先不動用那間鋪子,從這裏入手。
江余沒想過失敗了又身無分文後該和小孩怎麼過日子,他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花費半個月左右看中了一家酒樓,江余已經蹲點好幾天了。
地段還算不錯,但是客流量非常差。
酒樓老板是外地人,身體不怎麼好,還欠下了債務,廚子是他的侄子,手藝一般,脾氣倒是很大,說兩句就翻臉,比起廚子,更像是山賊。
賬房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平時就在櫃臺那裏看書,兩個跑堂的都很懶散,沒客人的時候都紮堆在門口打哈欠。
就在江余尋思怎麼進行下一步的時候,賬房跑了。
那天晚上石子郅明顯感覺到他哥心情很不錯,唇角一直翹著。
「哥,你是不是去那個地方了?」
石子郅扒開江余的衣襟把鼻子湊過去聞聞,沒有討厭的氣味。
明白他指的是哪裏,江余隨口就是一句,「你哥我不喜歡女人。」
石子郅楞住,不喜歡女人,那喜歡什麼?
不管喜歡什麼,只要不是除了他以外的人就好,石子郅趴在江余身上,兩條腿緊緊纏.著,鼻子不停地蹭來蹭去。
「你是小狗嗎?」江余皺眉,「下去。」
「哦。」石子郅很不舍的從江余身上滾到旁邊,又滾到他懷裏,抓著他的手臂放到自己身上。
這才滿意的閉上眼睛睡覺。
沒過一兩天,酒樓外就貼了招聘告示,江余成功混進去,領著極低的工錢做兩份活,又當賬房又當跑堂的。
老板看新來的小夥子這樣勤快,再看看自己花了大半輩子心血的酒樓,唉聲嘆氣。
「三舅,你怎麼把那人招進來了啊?」廚子面上擺著輕蔑,「他就是個地.痞.流.氓,你往街上打聽打聽就知道……」
老板打斷他的話,「比起聽說,我更相信眼睛看到的。」
等人走後,廚子往吐了口口水,「老不死的!」
兩個跑堂的都發現了一件事,廚子就見不得老板誇新來的那個,逮著機會冷嘲熱諷暗中使壞。
江余每次都是一言不發的承受,看起來是個不敢惹事的老實人。
一天晚上有七八個人上門要債,老板跟他們發生口角。
早就在等這個機會的江余撲上去替老板擋下了一刀。
平時吆五喝六的廚子嚇的尿.褲子了,「三……三……三舅……」
老板沒去看自己的侄子,扶起倒在地上的江余緊張的問,「小九,你怎麼樣?」
江余撐著桌子站穩,「沒事,只是皮肉傷。」
他說的是實話,只是流了很多血,看起來觸目驚心,傷口並不深。
撕開袖子的時候,江余有意無意的按到傷口,血流的更厲害了。
老板指著一個跑堂,「快……你快叫大夫!」
跑堂的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江余很晚才回去,失血過多讓他有些犯暈,遠遠的就看見小孩蹲在門口,他的腳步加快了些。
「哥,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
江余沒有像往常一樣把他抱起來,只是拍拍他的頭,「以後別等我了。」
「那我就沒事做了。」石子郅撇嘴,邊走邊小聲嘀咕了一句,他突然聲音一變,抓著江余的手,「哥,你身上哪來的血腥味?」
江余痛的吸氣,包紮的地方肯定滲出血了。
「你去把油燈點上。」
屋裏漸漸亮起來,踩在椅子上的石子郅看到江余衣服上的血跡,臉一下子就白了。
「哥,你受傷了?」
江余及時攔住沖上來的小孩,「只是破了皮。」
「都流了這麼多血,你還騙我!」石子郅紅著眼睛大叫,身子輕微發抖,看江余的眼神充滿憤怒。
江余的余光斜過去,他發現這個小孩或許不像表面那麼乖順。
「我自己撞上刀口的。」
江余眉頭一皺,他這會才發現手心有條劃痕,血已經凝固了。
見石子郅不信,江余把事情經過說了,讓他意外的是對方並沒有露出困惑不解,也不是一驚一乍,而是悲傷。
在一個幾歲的小孩臉上看到這兩個字,江余微感詫異。
「想得到什麼就要付出同等的代價。」江余半瞇起眼睛,值得。
石子郅聽到這句話,眼睛瞪的更大了些,又垂下眼簾,「那我需要付出什麼呢……」
「嗯?什麼?」江余擡頭。
石子郅搖頭,他伸出舌頭輕.舔了一下江余的手心,輕聲問,「還疼嗎?」
「你快別舔了,舔的我更疼……嘶……」江余抿起透著蒼白的唇,有些許狠色,那夥人恐怕是個麻煩。
石子郅臉通紅,舌頭上有淡淡的腥.味,一點都不惡心,是他哥的味道。
他渾然不覺的露出回味的表情。
第二天,石子郅就跟著江余去酒樓了,白天江余忙活,他就坐在角落看人來人往的大街,累了直接抱著胳膊睡覺。
這件事發生之後,老板感激的不行,對江余更好了。
老板看江余對自己的弟弟很照顧,那種親密跟傳聞完全相反,他眼中的贊許越來越多,經常拉著江余嘮嗑。
有次聽到老板說要把這間酒樓賣了,江余就試探著把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爹死前有留給我一筆錢,雖然不多。」
那一瞬間,老頭的眼光出現了一絲明亮,盯著江余看了許久,他笑著說好。
江余不確定對方是不是看出了什麼,不過他也沒蠢到主動交代什麼,最後只用了二百兩就做成了一場買賣。
不枉費他等了這麼久。
江余買下酒樓的第一件事就是趕走了那個廚子。
兩個跑堂一看酒樓都這樣了,也卷鋪蓋走了。
江余坐在空蕩蕩的酒樓裏整理以前的賬簿,該扔的燒的都處理的幹幹凈凈。
人們沒有別的娛樂,茶余飯後都喜歡扯東拉西,酒樓的事很快就在鎮上都傳遍了。
有人唏噓不已,有人不敢置信,也有人抱著看笑話的態度。
巷子裏的街坊四鄰都上門,告訴江余有什麼需要他們幫忙的可以直說。
有兩個年輕時候在酒樓當夥計的老人還給江余傳授經驗。
大家夥都知道江余還沒找到廚子,這沒廚子,酒樓也開不起來。
看到他們擔心,江余意味不明的笑笑,「不急。」
早就聽到這件事,在家裏猶豫很久的王一傑跑到酒樓,欲言又止,一咬牙把心一橫。
「九哥,我想來這裏當跑堂,不知道行不行?」
江余看他一眼,見他眼神退縮,「可以。」
他的一句話塵埃落定,從此以後王一傑就在酒樓裏幹起了跑堂的。
得知王一傑進酒樓後,石子郅蹙著眉頭去找江余,認真的說,「哥,我也可以當跑堂。」
「你不行。」江余的語氣裏充滿深意,「你有更重要的活。」
成家立業,為了讓小孩實現這四個字,他也夠費勁的。
「有多重要?」石子郅眨眨眼,「是不是沒有人可以替代?」
江余懶懶的從鼻子裏發出一個聲音,石子郅眉頭松開,臉上掛起笑容。
就在鎮上所有人都等著看戲的時候,江余突然去了一趟外地,這一走就是十多天,回來的時候衣衫破爛,臉上疲憊不堪,還有幾道傷。
人們第一反應就是他遇到山賊了,背地裏開始嚼舌頭根子。
江余一路平靜的回到家,迎接他的是結結實實的撲倒。
石子郅瘦了,小臉上沒什麼血色,他靜靜的摟著江余的脖子,把頭埋進去。
什麼也沒問,仿佛只要能回來就好。
看到江余身上的傷,尤其是左腹部那裏的血汙,石子郅偷偷抽.氣,他用手使勁擦眼睛,「哥,以後別丟下我。」
江余的回答沒有余地,「不行。」
塗藥的動作停下來,石子郅聲音變大,「為什麼?」
江余看不到身後的小孩臉上是什麼表情,他勾起唇角,「等你長大了娶了媳婦……」
「我不要媳婦。」石子郅執拗的重復了一句,「哥,我不要媳婦。」
江余也沒多想,小孩現在還小,再過些年就知道那種事的美妙了,到時候不用他催,肯定迫不及待的主動提出來。
晚上江余抱著已經睡著的小孩躺在床上,他對著虛空長嘆,沒有人知道他這趟出門是為了采一株藥。
系統告訴他那株百日紅的位置在哪,那裏地勢險峻,又藏有毒蛇猛獸,他差點把命給賠進去。
臉上的傷口愈合後江余又出鎮去了外地,這次石子郅死活都要跟著他,他踹不開,只好冷著臉同意。
一到目的地,江余就讓石子郅待在客棧裏,他獨自去了一個地方。
僻靜的山腳下零零散散的坐落著十幾戶人家,江余問了人,一路往裏走,半刻鐘後停在一個小屋前。
皮膚黝黑的中年人坐在院裏砍柴,旁邊有個老婦正在抓簸箕裏的豆子,眼睛似乎看不見。
中年人叫齊大方,沒別的本事,半生都在鉆研廚藝,一手刀工被稱為鬼斧神工。
六年前他離開汴元回家照顧老母親,周圍很多酒樓聽聞後都蠢蠢欲動,想盡辦法派人過來花重金請他,也有設圈套讓他鉆的,但是都無功而返。
齊大方脾氣頑固,誰的面子都不給,沒人能請的動他。
那些人不敢直接動用武力威逼,因為齊大方的聲譽太大了,連汴元的達官貴人都要給幾分薄面,他們得罪不起。
江余知道一個很有用的消息,齊大方是個孝子,他的老母親得了奇怪的病多年不治,獨缺一味藥。
所以他來了。
陌生人的到來讓齊大方心生反感,他臉色難看的請江余離開。
「聽人說你一直在四處尋找這個。」江余打開手裏的盒子,「恰巧我無意間得到一株。」
齊大方呼吸頓時粗重起來,兩只眼睛緊盯著那個盒子裏的東西,「你想要什麼?」
「我想你誤會了,這東西對你來說很重要,但是對我來說沒什麼用,留著也是浪費,還不如做件好事。」江余無所謂的彎唇,他把盒子放到石桌上,沒有多說就走了。
看人還真走了,齊大方懵了,這麼貴重的東西就隨便出手?
做好事?這天底下需要救助的不知道有多少,怎麼偏偏挨到他頭上來了?
他覺得事情有問題,掃了眼盒子,又掃了眼。
齊大方按耐不住的立刻拿著盒子下山去找大夫確認裏面的藥是真是假,欣喜的跑回去小心謹慎地熬了給他娘喝了。
藥用掉了,也見效果了,齊大方莫名其妙的整日犯迷糊,他不由得深思,接受了那麼大的恩惠,對方竟然真的什麼都沒要。
齊大方就納悶了,這撿了便宜的事別人高興還來不及,他怎麼就這麼難受,渾身跟貓爪的一樣。
他托人打聽,那個年輕人是萬禾鎮陸家獨子,平時不學無術,幾個月前突然脫胎換骨,老實本分起來,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不久前剛買下一間小酒樓,正缺一名廚子。
也太巧了,讓他不得不懷疑對方是不是有意安排的。
但是那株百日紅確實是真的,娘的身體也開始漸漸好轉,價值遠高他所擁有的一切,包括那手刀工。
齊大方為這事飯量都小了,愁眉苦臉的把事情全告訴了自己的老母親。
老人聽了沈默了一會,拍拍他的手背,「兒啊,這人情我們得還。」
我知道,不還我難受,齊大方木著臉在老母親床頭坐了一宿,會不會是那小子故意這麼做的,就為了讓他愧疚?
齊大方陰謀論了。
雖然心裏有想法,更痛恨被算計,第二天他卻帶著老母親離開家鄉來到萬禾鎮找到江余,「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