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湑渾身震了一下,按住江余肩膀的手輕發抖,然後大力攥緊。
兩人面對面看著彼此,又去擁在一起親.吻。
晚上,夏母看著坐在一起吃飯的江余和雷湑,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個清晰的表情,有感慨,也有萬幸。
「多吃點。」夏母給雷湑夾菜,又給雪梅夾,她對低頭喝湯的江余說,「攸兒,一會再去量一下..體溫。」
江余嗯了聲,嘴唇上的暗紅色牙•印被湯水裹•得更加明顯。
「阿姨,我跟人約了談事,先走了。」雪梅扒拉兩口飯,抽了紙巾擦嘴,不等夏母挽留,就轉身走了。
一聲不吭專心吃菜的雷湑眉峰向上擡了一下,帶著些許琢磨不透的意味。
「我去醫院陪知綺。」夏母站起來收拾了一點東西,出門的時候還意有所指的叮囑了句,「攸兒,別熬太晚睡。」
桌上就剩江余和雷湑,氣氛一時間變的有些微妙。
江余放下筷子,支著頭看過去,「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
雷湑抿起棱角分明的薄唇,過了一會,他眉間的皺痕稍稍松開,才緩緩提起那些往事。
當年的事就像是一部精心策劃的電影,導演是上帝。
那時候雷湑知道手術室裏的愛人度過危險,被他遺忘的疼痛鋪天蓋地的將他吞沒,早已血淋淋的兩條腿就像是被抽.去了骨頭,踉蹌著跪了下去。
雷湑去找醫生,在聽到醫生說已經錯過最好治療時間,還有許多他聽不懂的醫學名詞後,唯一的念頭就是走的越遠越好,不能拖累還在昏迷不醒的那個人。
他拖著腿離開醫院,昏倒在門口,被季老救了,之後就跟在那個老人身邊。
十七堂對他來說如同一個擺設,但是他需要報恩,不得不出面接管下那個攤子。
雷湑深吐一口氣,老天待他太好,有貴人的幫助,還能遇到一個值得讓他掏心掏肺的愛人。
聽完一個並不復雜,但是能讓人心驚膽戰的故事,江余沒有表現出作為一個聽眾該有的態度,他收拾碗筷去廚房。
雷湑跟在江余後面,似乎是擔心他會不會把碗摔了,看著他站在水池邊找抹布,低垂的眼簾下劃過黯然。
這些事應該他來做的。
「雷湑,你後悔嗎?」江余不停擦洗碗筷,他的聲音夾在嘈雜的水聲裏,有些模糊。
如果知道自己會站不起來,換成他是做不到的。
但是雷湑卻聽的一清二楚,他的手指在沒有知覺的膝蓋上點了點,不後悔。
「去客廳把地板掃了。」江余輕哼,在雷湑呆楞的目光裏說,「怎嗎?你只是站不起來而已,又不是失去了生存能力,連這點事也做不了?」
雷湑抿著的唇角彎了一下,轉著輪椅出去,他心裏暖暖的,因為這個人的在乎。
忙活完後,江余擦幹凈手上的水,把溫度計夾腋窩底下,躺在沙發裏看電視,「不走?」
「不。」雷湑認真削蘋果。
江余掃了眼回答的堅決又肯定的男人,挑了挑眉。
十幾分鐘後,門鈴響起,江余過去開門,他看著門口的陌生男人,又回頭看了眼雷湑。
「嫂子好。」撲克臉阿一一本正經的打招呼。
在江余就要把門砸上的時候,雷湑轉著輪椅過去,接過阿一手上的幾個袋子,「明天不用來了。」
「是。」阿一走兩步又回頭,「那後天?」
雷湑額角鼓動,阿一這才發現自己問錯話了,他咳嗽一聲,面色淡定,腳步飛快的離開。
「嫂子?」江余似笑非笑。
「你是我媳婦。」雷湑嚴肅的提醒。
江余冷哼,門砰的一聲合上。
望著重新躺回沙發上翹著腿的人,雷湑摸摸鼻子,脾氣還是跟從前一個樣。
幾分鐘後,江余把溫度計拿出來,看了眼上面的數字,還是有點高,他在雷湑伸手過來之前就給丟了。
雷湑剛要說點什麼,他的面色猛地一變。
江余輕挑了下眉,把他推到衛生間,手臂穿過他的腋下,將他從輪椅上半抱起來。
「褲子拉鏈也要我拉?」
雷湑耳根發燙,尷尬的伸出手。
稀裏嘩啦的水聲持續了一會,江余從後面摸到雷湑的手,給他拉上拉鏈,「平時是怎麼弄的?」
灑在後頸的呼吸讓雷湑整張臉都熱乎起來了,他比劃了一下水壺的大小,聲音倒是很鎮定,「那個夠用。」
「行了,別比劃了,臉比猴子屁•股還紅。」江余推著他出去,不自覺的打趣,「十七堂在你手上,估計也用不了多久就完蛋了。」
江余知道,雷湑只在他面前拘謹慌亂。
墻上的始終啪的打在十點位置,客廳的兩人對視一眼,一個伸了個懶腰,另一個把桌上的一堆橘子皮放垃圾簍,一前一後進了房間。
自從雷湑兩條腿不能動以後,清•洗的事都是他自己來弄,他習慣了。
當他的褲•子又一次被江余•扒•下來,不由得露出楞怔的表情,「你要幹什麼?」
「又不是•幹•你。」江余扯扯嘴角,攤開毛巾在盆裏搓•搓。
雷湑偏頭,無語的很。
「放松一點。」
江余拿濕毛巾敷在雷湑的腿上,手指用力按•壓,力道時輕時重,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根本不懂所謂的穴位,隨意的上下左右著來。
「有什麼不適就說。」
雷湑什麼也沒想,只是專註的用他那只不太明亮的眼睛望著面前的人,手指在對方的左眼上面摸了摸。
「白茴的事是你做的?」江余捏•捏他的小腿,口氣隨意。
雷湑默不作聲,他的眉間掠過陰戾的恨意。
「她犯了錯,得到懲罰是應該的。」江余眼中浮出尖銳的寒芒,有著比雷湑更濃的陰暗。
白茴的一時迷失,害了他和雷湑兩個人,從此翻天覆地。
不知道該說是造化弄人,還是冥冥之中註定。
「過去了。」雷湑揉•揉江余烏黑柔•軟的發頂,給揉的亂糟糟的,又細心理順。
江余打開他的手,把毛巾擰幹,又擦了一遍。
隔了四年,躺在一起,蓋著同一床被子,肩挨著肩,離的太近了,彼此的氣息都格外清晰,兩人一時無言。
「我想抱抱你。」雷湑的嗓音低沈,帶著些許征求。
江余沒搭理,他翻身,拿背對著雷湑,雷湑將手臂橫過去,把他整個圈在懷裏,臉埋在他的脖頸裏。
「你還想幹什麼?一並說了。」江余被貼上來的身體壓的發熱,隔著一層衣物都能感受到對方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我還想……」雷湑低低的笑出聲,唇含•住江余的耳垂,舌頭輕輕舔•舐。
想做的很多,他要把四年的都做夠了。
抵.在身後的東西越來越清晰,江余又翻過來,跨••坐在雷湑身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將他眼底翻滾的火焰搜查出來。
「你行嗎?」
雷湑面部肌.肉微抽,「你試試。」
「別逞強。」江余好心提醒,調笑著摸•摸雷湑的下巴,「不行就我來。」
「那你來。」雷湑挺認真的考慮。
「……」這回換江余抽•搐了,他倒是想自己來,問題是手裏那把•槍•子彈不給力啊。
「動吧。」雷湑一副期待的樣子。
江余腦門蹦出一根青筋,把被子一拉,趴雷湑身上,兩手抓著他的肩膀摸索了會,不動了。
「太懶。」雷湑扶•著他的腰,陳述一個事實。
江余吻•著他的嘴唇,纏•著品味起來,帶著一些漫不經心的挑•逗和邀請。
漸漸的,雷湑的回應不再僵硬,從江余那裏拿走了掌控權。
「媽的,斷了。」江余吸了口氣,他很早就發現了,雷湑特別喜歡研究,怎麼把他的腿掰成讓人看了就覺得疼的角度。
問題是他又不是練體•操的,江余的低罵聲很快就被別的聲音代替。
一室溫.存。
第二天早上江余問起了雪梅的事,雷湑承認自己的自卑和顧慮,所以才找的那個借口。
「那你還是趕緊滾,別拖累我。」江余冷笑。
雷湑繃著臉,渾身散發讓人忌憚的威嚴,這是他跟著季老出神入死,見慣了殺戮帶出來的,江余除外。
「我說嫌棄你了?」江余湊近,勾.著雷湑的脖子往下拉,與他幾乎鼻尖相抵。
雷湑身上氣息收斂,空蕩的眼眶仿佛不是死物,也閃爍著和另一只眼睛一模一樣的溫柔。
這個人那麼好,他醜的連小孩子看了都害怕。
「別沒事就把自己往文藝圈套,想那些有的沒的,還不如直接來問我。」江余拿指尖磨•蹭他摻著白的鬢角,「你腦容量比你那裏小多了。」
雷湑悶聲被他嘲諷,從背後緩緩磨.碾……
「聽見了?」江余的臉蹭•著枕頭,兩條腿曲•著,腳跟抵在雷湑膝蓋那裏。
「嗯。」雷湑專心的做起了研究。
明天,後天,大後天,一天天往前走,雷湑還在江余那裏,霸占了那張床的一半。
阿一這次學聰明了,沒有接到電話就不出現,免得再找死。
雪梅也沒出現,她報了幾個學習班,忙著在a市這座城市站立腳跟。
倒是夏母,隔三差五的過來,給江余帶吃的,主要是看看他們兩個男人在一起過日子行不行,還擔心鬧矛盾的時候動手。
「攸兒,下雨天你多註意一下雷湑的腿。」
「我知道。」江余把疊好的衣服放櫥子裏,「二姐怎麼樣?」
「醫生說她心裏藏著事,大概是有什麼心結。」夏母唉聲嘆氣,「她成天抱著小時候的相冊發呆,媽不知道她都在想寫什麼。」
江余趁雷湑去十七堂處理事情的時候,去了醫院,見到背對著他坐在窗前的女人。
不到半年,瘦的不成樣子,再也找不出江余第一次見的那種感覺。
「二姐。」江余湊近,看著相冊裏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你想大哥嗎?」
夏知綺身子一顫,發白的手指摳•著相冊,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微笑,「聽媽說雷湑住在你那裏,都還好嗎?」
沒有意外的逃避,江余靠著窗臺,自顧自的說,「大哥走了也有些時候了,說起來我還夢到過幾次。」
發現對方的註意力被吸引,江余繼續,「他看起來不錯,還是以前的老樣子,跟我說好好看著百源,還有你和媽。」
夏知綺聽的入神,輕著聲音喃喃自語,「我沒有夢到。」
有失落,也有委屈,像個沒有得到玩具的小孩。
江余皺了皺眉,夏知綺比他想象的還要在乎她那個大哥。
「小時候我身體不好,脾氣也差,沒有人願意跟我玩,只有他給我講故事。」夏知綺垂頭,「大哥對我很好,教我寫字畫畫,告訴我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那時候百源還是個不起眼的小超市,夏父和夏母都一門心思投進他們的事業,家裏的三個孩子從小就被保姆帶著。
夏攸是個小霸王,成天跑出去玩,不受待見的夏知綺唯一的依賴就是夏懷硯,久而久之,根深蒂固。
可能夏懷硯的死對夏知綺來說,打擊太大,無疑是在告訴她一個殘酷的真相。
人是鬥不過命運的。
所以夏知綺才自暴自棄,等著所謂的命運降臨到她頭上。
江余把失聲痛哭的女人抱在懷裏,陪她待了一下午,給她編了一個夢。
他回去就看到樓底下的男人,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的病我知道一點。」雷湑說完這句,就靜靜的看著江余。
「別這麼看我。」江余推著他進電梯,按下樓層,「放心,我心臟沒問題。」
「還是要多檢查幾次。」雷湑不放心。
「晚上吃什麼?」江余轉移話題,揪著眉毛說,「我不想炒菜了。」太難,還是切菜容易。
雷湑默默抽了一下眼角,你那是炒菜不是煮?
「算了,還是我炒吧,你教我。」江余突然改變主意,他要是再說下去,這個自尊心強,又覺得什麼事都要自己承擔的男人該難過了。
事實證明,把菜炒熟這事真的不難。
當然也是老師教的好,任由學生暴躁的發脾氣,還一通威脅砸鍋。
在這個世界,江余的廚藝得到了質的飛躍。
夏知綺離開的那天正好是清明,夏母和江余在墓園,他們接到消息的時候,都沒有反應過來。
江余望著相鄰的兩個墓碑,忽然覺得一生太短,轉眼就沒了。
垂放的手被一只粗•糙的大手包•裹,帶著安•撫和擔憂的摩•挲,江余收回視線,在雷湑臉上定格了許久。
在夏知綺離開不到一年,夏母的精神出現了問題,她經常一個人自言自語,有時候聲音很大,對著空蕩蕩的客廳罵罵咧咧,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有邏輯可言。
有時候聲音又很小,湊過去也聽不清,問她,她就搖頭「什麼也沒說。」
江余和雷湑看著她的情況越來越差,除了大半夜獨自一人在房裏晃來晃去,還喜歡把陽臺剛曬下去的衣服全扯下來丟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在上面蹦跳。
兩人沒辦法,帶夏母去住院,誰知夏母在醫院精神更惡化,哭著吵著要見她的兒子,那些醫生也不敢用武力,只是照實把情況說了。
江余又把夏母接回來照顧,每天被她當作幾歲的小孩,哄吃飯哄睡覺。
連帶著雷湑都一起聽了夏母的搖籃曲。
那天是江余最不願去想的一段記憶,他只是在廚房把榨好的豆漿倒進杯子裏,出來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玩積木的夏母就不見了。
書房的雷湑聽到他的喊聲,轉著輪椅出來,知道人不見了以後,冷靜的給小區的手下打電話。
那些人都沒見到老太出來,雷湑把事跟江余說了,江余第一時間就去的天臺。
那截樓梯雷湑上不去,江余一個人上去的。
迎面的狂風把沒有顧得上穿好的外套吹開,江余在天臺邊上找到人,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媽,過來。」
站在那裏的夏母沒有配合,反而往前面靠近。
江余臉上的表情變的可怕,他放緩語調,「你不是要去看二姐嗎,你過來,我陪你去。」
「攸兒,媽累了。」夏母恢復了正常樣子,那些悲涼也跟著浮現,她布滿皺紋的眼睛裏流露出慈和的笑意,「你有雷湑,媽很放心。」
江余猛撲過去,胸口撞•到邊緣,痛的他五官扭曲,只來得及抓住一片冰涼的衣角。
他轉過身蹲在地上,沒有往下去看那一灘刺眼的鮮紅。
那片墓園又多了一塊墓碑,住著夏家的四口,江余一個外人每年給他們掃墓,帶著夏家的基業百源站在商界頂•端。
外界知道百源和十七堂的關系是在一個招待會上,雷湑向全世界公布他的伴侶。
國內嘩然一片,兩個男人的愛情對很多人來說荒唐可笑,但是他們無論怎麼議論,也幹涉不了。
早就知道雷湑是十七堂掌權人的元修齊看到新聞的時候,他正在賀達家裏蹭飯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撐了,元修齊突然蹦了一句,「當年我還跟雷湑說,如果夏攸不要他,可以隨時來找我。」
砰,賀達手裏的碗在桌上滾了兩圈,他陰陽怪氣的笑著說,「還真沒看出來,大情聖,要不要我給他們打個電話?問問夏攸是不是打算一直要雷湑?」
「別啊,那多缺德。」元修齊滿臉正色。
賀達橫眉豎眼的怒吼,「立刻給老子滾蛋!」
元修齊後悔的想把整張桌子吃了,他腆著臉笑,「我錯了。」
陽臺剔牙的賀父見狀,看出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他一溜煙的跑了,出門找人下棋去了。
兩人吵吵鬧鬧,大半都是因為元修齊那張欠抽的嘴巴,當然被抽的也是他自己。
雷湑四十歲,小他幾歲的雪梅終於找到自己的幸福。
對方是個普普通通的高中老師,婚禮也很簡單,就是請了各自的同事,親戚過來辦了十來桌。
江余和雷湑都以雪梅的兄長出席了那場婚禮,他們送上的大禮讓人目瞪口呆,這樣的大手筆也是在告訴所有人,雪梅在a市不是無親無故。
在這之前,很多人都瞧不起她是從農村出來的,對方那邊甚至覺得配不上。
有這麼一出,雪梅以後的生活就會好過很多。
等雪梅一家安穩下來,江余和雷湑把那套公寓買下來當作在a市的家,他們帶著簡單的衣物離開,一年的大半時候都在那個山溝溝裏面。
請人蓋了房子重新規劃,比原來的要大一圈,菜地就在屋後沒多遠,門前和院子也很空曠。
沒有喧囂和燈紅酒綠,寧靜淳樸。
因為雷湑的腿不便,家裏的浴室是江余自己布置的,從a市買的浴缸幾經周轉到了他手裏,占據了浴室三分之二的面積。
雷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晚上泡在浴缸裏,聽著耳邊抱怨的聲音,無比滿足。
「這條腿好像比那條結.實一點。」江余捏.捏,又揉.揉。
雷湑沒有說話,只是把手放進他的發絲裏,貼著頭皮輕輕穿梭。
按了一會,江余把毛巾一丟,雙臂擱在兩側,仰在浴缸裏,瞇著眼睛享.受雷湑的服.務。
「養頭豬吧。」
「好。」雷湑一楞。
「跟以前那頭差不多,要花的。」江余若有所思。
「嗯。」雷湑把他的腳.趾包在掌心裏,抹了沐浴露仔細清洗。
「在山裏通一條路吧。」江余把手伸進水裏,一路熟悉的往上遊移,靠上去趴在雷湑身上,不輕不重的.啃.他的下巴。
這樣趕集的時候還能一起去。
雷湑擡眼,炙熱的目光凝視片刻,說好。
並沒有讓江余等多久,連通村子和鎮上的石子路就鋪上了,這件事讓附近所有村子都高興了很長時間。
村子裏的很多年輕一輩都不認識雷湑和江余,一開始還有點梳理,後來漸漸的,來往就多了起來。
在十七堂發展到季老臨終前提出的目標後,雷湑就打算退下來,但是堂裏的那些人都不同意,為這事鬧的很大,阿一頂著大家夥的期盼出現在村子裏。
但是他還沒說上兩句就被指使去挖蚯蚓,然後又被指使著挑大糞去澆菜。
雷湑把蚯蚓穿到魚鉤上,把魚竿一甩,「你去跟他說,澆完了如果還閑得慌就去砍柴。」
旁邊蹲在水桶邊的江余把僅有的一條鯽魚抓起來丟籃子裏,「你真不管十七堂的事了?」
「我老了。」雷湑認真的說,「剩下的時候只想陪著你。」
已經用了自己的十幾年報答了那個老人,都過去半輩子了,他想以後的生活過的簡單點。
這麼多年過去,他感受到了a市的繁華,也得到了那些真假難辨的仰慕和敬重,但是他終究是個生活在大山裏的農民。
喜歡在雞鳴狗吠聲中開始一天,而不是機械的鬧鐘聲。
江余沒有再多說,把話帶給阿一,阿一在村裏住了幾天,把菜地的小溝翻了一遍,似乎也想開了,回a市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輕松。
過了幾年,雪梅帶著孩子回來,那孩子很乖,甜甜的喊江余和雷湑幹爹。
江余從口袋掏出兩個大紅包給他,看著對方一蹦一跳的圍著石磨轉圈,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孫余暉。
那些片段不受控制的往外湧,擋都擋不住。
「大湑,你們不領養一個嗎?」趁人不在,雪梅去找雷湑,她摸•著已經有點凸•起的腹•部,說出了來之前跟丈夫商量好的決定,「要不把豆豆放在你們身邊。」
「不了。」雷湑搖頭。
「那你們老了怎麼辦?」雪梅不不放心。
「他有我。」雷湑沈聲說。
雪梅忍了又忍,終究只是長嘆,咽下了那句人世無常。
之後雪梅每年都回來,去爸媽的墓前看看,陪江余他們過上幾天再離開。
一年年老去,在外面打拼的人們開始慢慢回到生長的這片土地,帶著一身滄桑和閱歷,陪伴自己的另一半安享晚年。
村裏人常說落葉歸根,大概就是這樣。
這天中午,雷湑有點渴,想去拿杯子,手卻撲了個空,他一時沒回過神,一聲清脆響將他拉回現實。
「發什麼呆呢?」江余走過來,把地上碎裂的杯子掃了。
雷湑低頭,視線仿佛被一塊厚厚的黑布蒙住了,他放在腿上的手緊了緊,沈默的等待那塊黑布一點點撤出,沒有去想下次再出現是什麼時候。
「是不是哪不舒服?」江余盯著他的那只眼睛,透著探究和不確定。
「想喝茶了。」雷湑低聲說。
江余在他臉上停了片刻,轉身去泡茶。
從那以後,雷湑經常去撫•摸江余的臉,他仔細的用指腹描摹,仿佛是要一點一寸都給刻印下來。
他每天早上醒來,總是會去看靠在他肩窩裏的人,然後慶幸還能看見,睡覺都會凝視很長時間,做好是最後一次的準備。
就這樣日復一日的堅持,在兩年後,一個很平常的午後,雷湑正在院裏抱著一個盆子餵雞,光線如同被什麼切割成無數個碎片。
雷湑抓了一把米扔到地上,平靜的承受了卷來的黑暗。
他沒有露出悵然若失的樣子,當年醫治的時候,那些人都說他的那只眼睛很快就會看不見,老天已經多給了他幾十年。
從外面回來的江余看到輪椅上的男人那只眼睛無神的停在一處,平時的深邃漆黑全都沒了,他的呼吸一頓,伸出手在對方眼前擺了擺。
半響,江余蹲下來把手放在雷湑腿上,沈默不語。
雷湑摸摸江余的臉,將那點涼意摸掉,捧住親•吻了幾下,「不哭。」
「我就沒哭過。」江余從鼻子裏帶出的聲音有幾分渾濁。
雷湑將那聲嘆息吞進肚子裏,俯.下.身,唇貼著江余的額頭,緩緩輕碰他的鼻子眼睛嘴巴。
院裏的雞還在撲騰著吃米,它們理解不了那種傷感。
成為一個瞎子,生活有太多不便,雷湑一個人努力的適應,他不想讓江余為他的事難過。
在這年年尾,江余的左眼也看不見了。
兩人殘的殘,瞎的瞎,他們用一只眼睛來看這個世界,比從前更加仔細。
過完年後,雷湑的頭發白了很多,幾乎要去找有多少根黑發,他自己不知道,江余也沒提。
外頭的炮竹聲劈裏啪啦,江余瞥瞥院裏受驚嚇的雞鴨,「三叔家辦喜事。」
雷湑側耳去聽,「送禮了嗎?」
「給了兩只老母雞。」江余古怪的說,這裏的人更興送老母雞。
「那還剩幾只?」顯然雷湑也看重。
「多呢。」江余臉不紅心不跳的扯.蛋,他偶爾燉了給這人吃,還有個屁。
兩人聊了一會,就被三叔家的人上門來請他們吃酒去了。
八月十五,中秋
這天晚上,圓月當空,親朋好友聚在一起吃飯聊天,村裏熱熱鬧鬧的。
江余和雷湑吃完晚飯就坐在院裏的葡萄架下,微涼的風吹著垂落的葡萄葉左右晃動。
「想不想養一只小狗?」雷湑倒了杯茶遞過去,家裏就他們兩個,難免冷清了點,他擔心手邊的人會覺得孤獨。
「不想。」江余把嘴巴湊過去,低頭喝了兩口。
雷湑挑眉,似乎有點意外他的回答,「前兩天你不是說隔壁那家的小狗很好玩嗎?」
「沒你好玩。」江余瞥眼,「養你一個就夠煩了。」
雷湑,「……」
「戒指有點緊了。」江余轉轉套•在無名指上的戒指,難不成是他胖了?
「我看看。」雷湑下意識說,之後他嘆了口氣,一個瞎子能看什麼?
江余把戒指取下來放到他手掌裏,懶洋洋的闔上眼,嘴裏哼起了歌,調子從太平洋跑到外太空。
「早些年就說要給你出唱片,你不要。」雷湑的語氣非常認真,一點也聽不出來是在開玩笑。
但是細聽之下,能聽出來裏面的調侃。
正在艱難走高音的江余差點嗆到,他陰沈著臉在雷湑腦袋上拍了一下。
「你過完年就五十歲了。」雷湑無奈,握•住江余的手親親,摸到無名指將調整好的戒指戴上去。
江余神色微變,可不是,他在這個世界待了很久,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睡覺前江余眼皮一直在跳,他捏•著手上的戒指,莫名的生出一股不安,又抓不到原因。
「怎麼了?」雷湑察覺身邊的人不太對勁。
江余搖頭,才想起來雷湑看不見,他扒扒白了大半的頭發,「吃月餅嗎?我去拿。」
雷湑拉住江余,將他困在胸膛,胳膊腿糾•纏著,手放到他的背部一下一下的輕•撫,「睡覺。」
但是江余怎麼也睡不著。
快十二點那會,他起來喝了杯水,又躺回雷湑懷裏。
淩晨三點多,來自上蒼的懲罰將這座小鎮拉進深淵,也將鎮上所有人從睡夢中帶進地獄。
江余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不能動彈,胸口陣陣鈍痛,像是被什麼東西戳•穿了,他第一時間就是焦急的喊,「雷湑?」
明明使出了全力,從喉間發出的聲音卻虛弱模糊,就像是擱置多年的留聲機,摻著的雜音。
身邊傳來低悶的聲音,沙啞中帶著不穩,「我在。」
「地震了。」江余松了口氣,眼前黑漆漆的,右眼血肉模糊,可能是屋頂塌陷的時候弄的。
「嗯。」雷湑側頭,在黑暗中尋找他的氣息。
「我傷的不重,你怎麼樣?」江余分不清是第幾次咽下翻上來的血水,胸口的每次牽動都像是最後一次。
「沒事。」雷湑的身體起伏慢下去。
明明已經站在地獄的門口,生命所剩無幾,兩個人卻都選擇了隱瞞。
誰都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等不到前來營救的聲音了。
江余躺在廢墟裏,又一次體會死亡來臨,直到現在,他還是不知道任務二是什麼。
「叮,任務二完成倒計時,十秒。」
腦子裏的系統聲音讓江余昏沈的意識有了一絲清明,十秒是什麼意思?他再去問,那邊如石沈大海。
「夏攸,別睡。」雷湑的聲音像是夾在風中,喘的厲害,「不準睡!」
「嗯……」江余沈重的眼皮動了動。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年年對著蛋糕許什麼願嗎?」雷湑低低的說,「我想有個家,就我們兩個人。」
「真俗。」江余勾唇,他想笑,卻只能咳了幾聲,咳出了許多血水。
雷湑每年的生日願望都是想有個家,直到他和江余站在教堂,接受神父的祝福,他的願望終於達成。
到今年,剛好是二十年,可是他想要一輩子。
身體越來越冷,江余試圖想往雷湑靠一點,努力了幾次也沒能如願,大概是放棄了,他擰起的眉頭舒展開,聲音很輕,「我有點冷……」
耳邊時有時無的呼吸消失,雷湑一片黑暗的世界也在這一刻徹底崩塌,強撐的那口氣沒了動力。
他將被重物壓在土裏的手臂•抽•出來,扭曲變形的隱隱看見白骨的手掌一點一點移過去,將已經停止呼吸的江余摟在懷裏,閉上了眼睛。
——我的心因你而跳動,你不在,它便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