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銀灰色車子在僻靜的路上迅疾行駛,駕駛座上的男人眼底聚集著層層陰雲,仿佛隨時都會卷來狂風暴雨。
他在回國後就召開記者招待會,在短時間內通知了各大媒體,高調出席公眾場合,為的就是轟動整個a市。
這麼做不過是讓那個人知道他的消息,卻沒想到對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出現。
江余大力拍了一下方向盤,前方迎面而來的卡車在他的右眼瞳孔放大。
一道刺耳急促的剎車聲在路邊響徹,江余趴在方向盤上,細汗順著額角沁出,他混亂濕•熱的氣息拂在手背,腦子裏的某根神經被撕.扯的發疼。
「000,我想放棄任務二。」剛才那一下猛磕,江余的口腔裏全是血,他摸出紙巾吐在上面,看著那灘鮮紅,前所未有的狼狽。
「叮,抱歉,江先生,您已經在第五卷失敗過一次任務,如果再失敗一次,會啟動s級懲罰卷,可能會取消前面幾卷重新來過,也可能是別的。」系統的聲音停住,似乎是在思索怎麼表達,「很兇殘。」
「媽的。」江余暴戾的咒罵。
纏•著血腥味的舌頭在口腔內.壁.滑.動了一圈,咀嚼了兩三遍那個人的名字,江余咽下一口唾沫,臉上和眼睛裏的所有情緒都退的一幹二凈,他平靜的發動車子離開。
月初,在其他同行羨慕嫉妒的圍觀下,百源和十七堂談妥合同,雙方達成協議,正式成為合作夥伴,從頭到尾江余和雷湑都沒有出面。
深秋的夜晚,密雨宛如一道道簾幕,六點半,公司各部門全是收拾東西的嘈雜聲音,員工們或結伴或單身一人拖著腳步離開。
二十二層,辦公室的燈還是亮著的,江余手裏的鋼筆點著文件,眉間帶著漫不經心,他把鋼筆丟進筆筒,起身拿了沙發上的大衣穿上。
站在街頭,寒意裹著雨水襲來,望著對面結伴的行人,江余突然不想回去,他開著車子漫無目的的在市裏穿梭,透著不停擺動的雨刷看著雨幕裏的城市。
逛了半個多小時,車子停在一家很熱鬧的火鍋店門口。
店裏基本都是親朋好友,嚷嚷著說笑,江余在踏進去的時候就有點後悔了,一個人來吃火鍋,點了一大桌子菜,只會顯得更加孤單。
江余翻出手機電話本,手指往下滑,撥了一個號碼,「現在給我到長匯廣場旁邊的大慶火鍋店來。」
掛了電話,江余抽•出筷子,開始往鍋裏放菜。
二十多分鐘後,元修齊大步走到江余身邊,坐在他對面,眼睛掃視一圈,愉悅的笑了起來,「失戀了?」
江余夾.著豆芽的手一頓,厭惡的說,「別把口水噴裏面。」
把外套脫下來,元修齊卷起毛衣袖子哼笑出聲,「真是老天開眼了。」
「這頓飯算加班費。」元修齊吃了口羊肉,真倒黴,他活了半輩子了,還被人捏•住尾巴拽來拽去,也不知道是燒錯了哪根香。
江余拿起酒杯往嘴裏灌酒,品著辛辣的刺激,莫名心酸,已經無聊到要用威脅來找個人陪他吃飯的地步了。
他無端生起一無所有的悲涼感覺。
江余不想承認自己的寂寞。
道不同的上司和下屬坐在一起,對著熱騰騰的火鍋下筷子,除了嘩啦嘩啦吃菜的聲音,以及不時的冷嘲熱諷,期間沒有進行任何心平氣和的交流。
火鍋裏的菜撈的差不多,兩人都喝大發了,元修齊大著舌頭給自己的寶貝打電話,「餵,餵——餵——」
餵了七八次,元修齊舌頭都打卷了,「來接我……」
「在那等著!」賀達按照手機定位找到火鍋店,他抽•著嘴角過去把抱著酒瓶笑成傻逼的老男人拽起來,「回家。」
元修齊在他手臂蹭•蹭,「還,還有只可憐蟲。」
邊上的服務員一臉古怪,本來看江余和元修齊的眼神就意味深長,賀達一來,更深了。
賀達一瞅,伸手推推情況比他家這位還差的人,「夏攸,別在這睡,起來!」
江余揮開肩上的手,搖搖晃晃的扶著桌子站起來,摸到旁邊的大衣,在口袋裏摸了一會,他擰起眉頭,錢呢?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拿起桌上的半瓶酒咕嚕咕嚕喝了下去。
邊上的賀達已經瞠目結舌了,他結完賬,一手摟著元修齊,另一只手去拽江余,往門口方向走,差點跟進來的黑衣男人撞到。
黑衣男人冷煞著臉,眼睛盯著賀達放在江余胳膊上的那只手,賀達下意識的縮回去。
江余倒下去的身子被黑衣男人扶住,帶著出去。
「你等等——」
望著反彈回來的玻璃門,賀達拍拍元修齊的臉,擔心的問,「夏攸不是被綁架了吧?」
剛才他等於見死不救,好沒義氣。
「呵,誰敢綁架他。」元修齊說了句,就一頭栽倒進賀達懷裏,打起了呼嚕。
街角的黑色車子裏,坐在後排的男人打開車門,將醉的不省人事的人半抱半拉著從手下那裏接到身邊。
承受著自家老大的冷氣,黑衣男人摸摸鼻子,坐進駕駛座。
「雷湑……」江余喃喃,手四處亂.摸,抓住一根長棍捋•捋,煩躁的弄開阻礙物。
「乖,別鬧。」雷湑按住他的手,握在手心裏放到唇邊親了親,顫•動的喉間滾•出的嗓音低黯,藏著克制的灼•熱。
「熱。」江余想要掙脫禁錮他的懷抱,但是無奈那股力道太大,越掙紮越緊,他不耐煩的去扯衣服。
雷湑望著面色泛紅的人,細心將他松開的領口拉攏,粗•糙的手掌在他修長的脖頸那裏輕碰,目光深沈。
在車裏拐彎時,終究還是沒有忍住,低下頭吻•住思念了許久的人,狠狠碾•壓,抵進去一寸寸地搜.刮。
江余皺眉,揮動的手摟著雷湑的脖子,迎合上去。
前面的黑衣男人一張撲克臉都恨不得塞褲•襠裏去算了,看到了不該看的,老大會不會弄死他?會的吧。
他當年親眼見過老大拿刀子挖掉一個年輕漂亮女人的眼睛,好像是在挖兩個洞一樣輕松。
雷湑托著懷中人的臉,減輕一點顛簸,「阿一,慢一點。」
「是。」叫作阿一的黑衣男人抹了把臉上的汗,將車速一再降低,也開出了他當一個跟班以來最好的水平。
雷湑闔著眼靠在椅背上,感受著臂彎裏的人一下下吐在他下巴那裏的呼吸,那點份量美好而珍貴,忽然覺得他得到了整個世界。
這晚街上的車輛都目睹一輛名貴車子以龜速在雨中行駛。
車子停在公寓樓下,阿一頂著大雨在外頭站的筆•直,他打開車門,彎•下•身準備去抱醉醺醺的人,就聽一道呵斥,「別碰他。」
阿一苦哈哈的杵在那裏沒動,不碰那怎麼扶?難不成要念咒語?
「把輪椅拿過來。」雷湑低頭系好江余的衣服紐扣。
阿一楞了兩秒,他轉身去拿輪椅,撐開雨傘,望著吃力挪到輪椅上的男人解開大衣把腿上的人捂的嚴實,擋住了撲來的涼氣,絲毫不知覺的把自己暴露在風雨中。
那一刻他都忘了去抹臉上的雨水。
「還傻站著幹什麼?」雷湑眉峰隴起,那只深邃的眼睛被雨水洗刷的黑亮,透著讓人敬畏的光芒。
阿一驚醒,把手裏的雨傘打過去,他走在後頭,心裏的震撼怎麼也消散不去。
一開始他和所有人一樣認為季老是昏了頭才會將位子交給這個男人,缺了一只眼睛不說,還失去作為正常人行走的能力。
等於一個廢物。
後來季老去世,堂裏動亂四起,他抱著看戲的姿態,卻看到了一場看似平淡卻暗藏玄機的局中局。
季老看人的眼光毒辣,他的選擇終究還是對的。
風浪平壓下來後,各個勢力拋出橄欖枝,這個男人卻做出了讓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沈默,大家私底下都說這個男人連那方面都不行。
誰能想到會是個癡情種。
阿一站在門口,手裏的雨傘滴滴答答,他甩甩一頭濕發,今晚恐怕要在車裏過夜了。
關上門,雷湑忍住不適,讓坐在上面的人舒服一點,他一手轉著輪椅,一手始終按在對方的背部,穩穩的護著。
原本趴在他身上的人突然不安分的哼哼,濕.潤的唇在他下巴上磨.蹭,雷湑渾身肌肉僵緊,忘了有多久沒去舒.緩,這麼幾下,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樣。
江余閉著眼去摸雷湑的胸.膛,結實,溫暖,熟悉的觸.感讓他的動作更加急切起來,輕車熟路的上下都顧了。
腿上的人隨意就能捏.準他的死.穴,將他的理智和控制力破壞的徹底,雷湑呼吸一緊,這些年過去,他面對這人,還是會不知所措。
「你讓我拿你怎麼辦……」雷湑輕嘆。
胡亂的動了一會,江余痛苦的低吼一聲,然後不動了,就算是醉著的,也是一副只管享受的模樣。
「雷湑,快動。」
聽著他理所當然的下達指令,雷湑目中帶起柔意,無奈又寵溺的搖頭,只能托起他的屁.股…………
片刻後,潮起潮落,一切回歸原點。
雷湑把拉鏈拉上,又給懷裏的人披好衣服,手指撫.摸他尚未退去潮.熱的臉頰,「對不起,我沒有管住自己。」
決定了放手,可還是做不到,他醜陋的無藥可救。
進了房間,雷湑臂力運起,將江余放到床上,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有些艱難,畢竟是一個成年人的重量。
四周的擺設都是原來的樣子,雷湑閉了閉眼,似乎再睜開眼,他不是坐在輪椅上,能看清床上的人臉上的所有表情。
「我想有個家。」雷湑傾身過去,抵著江余的額頭,他低聲說,「就我們兩個人。」
雪梅說還能回去,但是……
雷湑兩條手臂肌肉繃硬,上半身慢慢離開輪椅,試圖想站起來,卻在下一刻又跌坐回去,他挫敗的嘆了口氣,眉眼盡是嘲笑和失落。
「你看,我永遠不能和你並肩了。」
雷湑凝視著歪頭熟睡的人,不舍的叼.住他的唇.瓣重重吸.吮,許久以後,他轉著輪椅出去。
第二天江余翻了個身,橫過去的胳膊隨意摸.摸,下一秒他猛地睜開眼。
做夢了?他按.揉著漲疼的太陽穴,坐在雷湑身上的感覺太真實,他甚至還能記起對方的硬.度和熱度,那一聲聲粗.重的喘息和親昵的話語仿佛就在耳邊。
江余往後一躺,他勾起唇角冷笑起來,看來這幾年是長進不少,什麼招數都敢往他身上使。
這就是你所說的不想和我好了?
江余瞇起眼睛,我看你還能忍到什麼時候……
然而讓江余和外界沒有想到的是,夏懷硯在夏父前面走了。
葬禮上,江余蒼白的下巴被黑大衣領子遮了一些,顯得清明不一的雙眼有些陰冷,他上前將手裏的黃•菊放到墓碑前,望了眼照片裏的男人。
「大哥,一路走好。」
站在後面的夏知綺摟著夏母,接受前來的人們的安慰,憔悴的不成樣子。
沒過多久,一直靠藥物維持生命的夏父也走了,父子倆一前一後。
夏知綺住院,夏母強撐著沒有倒下去。
如果不是江余這個無意間闖進這個世界的人在,夏家完了,百源也完了。
因為十七堂,那些想吞.掉百源的,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莊園裏,輪椅上的男人單手支著頭看書,背影孤零零的。
「大湑,剛才阿一過來說夏攸那邊不太好。」雪梅邊說邊觀察他的表情,果然,那些沈穩出現了清晰的裂縫。
雷湑喉頭幹澀,「他不好嗎?」
「好不了。」雪梅幽幽的說,「大哥死了,不到幾天,他爸也死了,妹妹住院,他病倒在家,再沒人去看,估計也差不多了。」
雷湑身子一震,手裏的書捏.緊,聲音嚴厲的可怕,「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怎麼告訴你?」雪梅故意加重語氣,「你把自己關在房裏,沒有你的批準,誰敢過來?」
也就她,敢憑借老鄉的那點關系跑來。
雷湑曲起手指,每個細胞都在發瘋的叫囂著想見那個人,一刻也不能等。
一個多小時後,雪梅推著輪椅進電梯,看著電梯往上升,「大湑,我在外面等你。」
雷湑摸到備用鑰匙打開門,沙發裏的人聽到動靜,沈重的眼皮撩.開,嘶啞著嗓子,「你來幹什麼?」
雷湑轉著輪椅過去,望著臉色蒼白的人,「難受?」
江余充斥著紅血絲的眼睛掃過去,「我他媽難不難受,關你屁事。」
雷湑皺下眉頭,伸出手壓在江余蓬亂的發頂,像以前在鄉下那樣揉.揉,半響,他張開手臂將對方抱進懷裏。
「雷湑,我把眼睛還給你吧。」江余啞著聲音,笑的滿不在乎,「那顆腎對我也沒什麼用,一起摘了好不好?」
雷湑那只轉動的眼睛裏流露出恐慌之色,「我不準。」
「那你他媽到底想要什麼?說找到幸福的是你,像個鬼魂一樣在我身邊的也是你,怎麼都是你!」江余歇斯底裏,癲狂的去扒雷湑的褲子。
曾經健壯的雙.腿已經萎縮的畸.形,健康的皮.膚染了層病態。
眼前的一幕讓江余一楞,他伸出手摸了摸上面多處猙.獰的疤痕,「一點反應都沒有?」
雷湑低下去的聲音裏透著祈求和警告,「別看。」
江余大力按.住他,湊過去用牙齒咬.出一個個血印,「這就是你的理由是嗎?要不要我也打斷自己的兩條腿?」
「你敢。」聽到那句話,雷湑面色變的極為恐怖。
門外,雪梅正在扒拉手機。
提著購物袋過來的夏母看著站在門口的女人,「你是?」
「阿姨您好。」雪梅認出來人,她立刻露出友善的表情,「我是雷湑的老鄉。」
雷湑兩個字就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幾年前的記憶全都湧了出來,夏母臉色變了變,沒有花時間去想對方現在怎麼會來,過的怎麼樣,她焦急的說,「哎呀你看我真是老糊塗了,把錢包落在了超市,那裏面除了一些散錢,還有不少證件,這可怎麼辦……」
「那個,要不我陪您走一趟吧。」雪梅只是禮貌性的隨口一說。
「那就真謝謝了。」夏母感激的說。
快走到電梯那裏的時候,雪梅回頭,大湑,別再欺騙自己了,你這一生都忘不掉那個人。
屋裏的兩個人糾•纏在一起,從唇•齒•相•依,到不顧一切的撕•咬,如其說是久別重逢的纏•綿,不如說是死亡來臨前的貪戀。
頭始終偏向一邊,雷湑擁著近在咫尺的愛人,唇•舌磕碰著,小心翼翼的遮擋失去眼睛的那半邊,擔心會讓對方害怕。
仿佛知道雷湑所想,江余掰過他的臉,湊過去在他空蕩的眼眶輕輕吻了一下,嫌棄的撇嘴,「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