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手機發出震•動,屏幕亮起來又暗下去。
這是江余第二次和一個鬼待在一起,都是同一個,上次是他闖進了對方的世界,這次他的世界被打亂。
小鬼也沒什麼可怕的,江余忽略掉剛才被抱住的那股陰冷,大口大口抽煙,在尼古丁的氣味下讓自己冷靜。
他覺得自己快疑神疑鬼了,明明已經回來,為什麼有種還在任務中的錯覺……
「你應該去投胎。」江余彈掉煙灰,他看著面前的少年,除了沒有跳•動的心臟和一身死氣,跟每一個出入大學的學生沒什麼區別。
「我也想啊。」邵則細長的眼輕挑,「地府那小鬼說我有執念末了。」
牙齒在過濾嘴上咬•重,江余一怔,執念?
邵則擰起了眉頭,長長的黑睫垂落,遮住黑沈的眼眸,像是在問江余,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可我的執念究竟是什麼呢……」
他已經忘了自己死了多久,只記得是在夏天,他正在寫作業,被賭輸回來的繼父揪住頭發往墻上撞,記不清撞了多少下。
他討厭粘稠的血,卻在看著繼父躺在血泊裏掙紮的時候,暢快的笑了很長時間。
後來呢?漫長的飄蕩讓他懂了什麼是寂寞,直到因一次巧合遇見這個男人,阻止了他的離開,幾次護著他,從小到大從未體會過的感覺,所以他來了。
邵則靜靜的望著江余,清冷的聲音透著簡單的困惑,「你知道我的執念嗎?」
「我怎麼會知道。」江余要是知道自己被邵則盯上的原因就出在那幾塊糖上面,估計會咳血身亡。
邵則湊近,蒼白的唇微翹,「為了找到你,我花了不少時間。」
他的語氣藏著滿足和愉悅的顫意,在囂張的宣布,你無處可逃了。
江余把煙掐滅,在心裏問,「000,怎麼才能把他送走?」
「叮,這個問題我們也很困擾。」
「所以?」江余嘲諷。
「叮,所以我們正在修復。」
江余頭疼的厲害,系統不能信任,搞不好他又一次被坑了,這個少年的出現就是提醒他,事情還沒完。
他不動聲色的去摸胸口的玉,一點反應都沒有,如果不是邵則太強,就是他求到水貨了。
外頭的秦子涵大聲拍門,「出去吃飯了。」
江余站起身,邵則也跟上去,貼著他的腳步,似乎是在無聲的說你去哪我就去哪。
門外的秦之涵看到江余,咦了一聲,「你怎麼出了一頭汗?」
他說著就伸出手,準備去碰,卻在即將觸到的時候仿佛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猛地縮回去。
「臥槽,怎麼突然這麼冷?」秦之涵抱著胳膊使勁搓搓上面的小疙瘩。
「降溫了。」江余說的煞有其事,他把大衣扣上,秦之涵果然看不見邵則。
「不行,我去換上羽絨服,你等會。」秦之涵受不了的跑了。
「你又不需要吃飯,跟著我幹什麼?」江余壓低聲音,臉色依然很難看。
邵則垂頭,手在口袋裏摸著糖,用沈默來展現他的倔強和堅決。
他突然勾住江余脖子裏的繩子,眼底的笑意有些諷刺,「這東西對我沒用的。」
江余扭曲著臉拽下來扔垃圾簍裏,大步出去。
「脾氣不小。」邵則手指微動,把被丟棄的那塊玉拿在手裏,上面還殘留著對方身上的體.溫。
他把玉放到鼻前,聞著屬於那個男人的氣息,臉龐浮現幾分好奇幾分沈醉,過了很久才收進口袋。
江余和秦之涵去了路對面的面館,和平時一樣,點了大碗的拉面,加荷包蛋。
在他們稀裏嘩啦吃面的時候,邵則安靜的坐在旁邊,支著頭看熙熙攘攘的大街,他似乎看的認真,又仿佛什麼也沒有落入眼中。
見一個年輕女人向他走過來,打算坐旁邊位置,江余下意識說,「這裏有人。」
有眼睛的都能看見是空著的,秦之涵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兄弟在那睜眼說瞎話。
邵則側頭,看著兩只眼睛按在他身邊人臉上的女人,波瀾不起的目光從裏往外滲出黑暗之色。
以為自己的心思被發現了,年輕女人尷尬的紅著臉,「我,我只是想……」
女人的聲音在看到椅子下面的一雙腳時突然消失,眼睛瞪的極大,喉嚨像是被人大力掐.住一樣,她煞白著臉發瘋的往外跑,引來店裏客人一頭霧水。
江余變了變臉,用余光警告邵則。
「她想和你上.床。」邵則蹙眉,全然不知自己眼中瘋狂的怒火。
江余差點嗆到,他喝了口水,忍住沒有爆粗口。
「剛才那女人肯定近視,度數還挺高,放著我這麼一個身心健康積極向上的大帥哥不看。」秦之涵故作誇張的嘆息。
江余往面裏弄了點辣椒油,拿筷子攪拌,「那什麼莎不是懷孕了嗎?忘了恭喜你要做爸爸了。」
「我他媽每次都帶.套。」秦之涵臉一黑,「她肚子裏的種還不知道是誰的。」
「還是你好,選的坑再怎麼施肥都不會開花結果,萬無一失。」秦之涵捧著碗喝湯,聲音含糊不清。
「你都上過誰?」邵則的口氣絕對算不上平靜。
江余額角抽.動,他想把秦之涵扒.光了丟馬路上。
在從面館離開,回到住處,江余也沒給邵則一個數字,他自動屏蔽了對方身上的寒氣。
大冬天的,房裏有只鬼在那杵著,比平時冷了很多,江余把空調溫度調高,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陳一平雖然殺了李燕,但是他的忠誠……」
砰一聲響,邵則看看地上碎裂的玻璃杯,又看看眼前陷入一種悲憤失控狀態的男人。
「沒有摻假。」他繼續不快不慢的說完。
江余撲過去揪住邵則的衣領把他壓在墻上,胸口劇烈起伏。
他已經回來了,為什麼只要隨便提起幾個名字,那些記憶就會跟按了回放開關一樣一一出現在他面前?
「如果你再提他們幾個中間任何一人的名字,我不會放過你。」
「我已經死了。」那意思就是你威脅不了我。
「別試圖挑釁。」江余的指尖用力,在少年的脖子上留下紅痕,鬼也會流血,他沒什麼可怕的。
「你把忠誠給我。」邵則眨眨眼睛,自顧自的說,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什麼不妥。
「忠誠?」江余緊鎖的眉稍染起一抹譏諷,「那玩意兒我還真沒有。」
邵則失望的垂了垂眼,既然你不給,那我只能自己去拿了。
這場談判滑稽可笑,江余的精神很混亂,覺得這個世界不是現實世界,而是系統給他指定的任務八,他可能要去看看醫生。
十一點那會,秦之涵出來覓食,聽隔壁房間的聲音,他面色古怪,再去聽又沒了。
鬼需要睡覺嗎?
邵則覺得新鮮,他聞著被子上的氣味,把自己裹.住,冰冷的腳蹭.蹭被單,側身往旁邊靠。
「媽的,不睡就滾!」江余的恐懼被其他情緒取代。
邵則說,「我睡不著。」
「你是鬼。」江余冷漠的攻擊。
「是啊,你看我的手怎麼也捂不熱。」邵則靠著溫暖的男人,把冰涼的手伸到他那裏,舒服的嘆了口氣。
早上起來,江余鼻子不通氣,感冒了,他連早飯都眉胃口,提前去了公司。
邵則坐在副駕駛座上,耳朵塞著耳機,「你親我一下。」
「什麼?」江余的方向盤打偏。
「親我。」邵則重復。
「我不喜歡吃冰棍。」江余皮笑肉不笑。
邵則把耳機拿下一只,手撐著傾身過去,舔.舔江余的嘴唇,趁他張口的時機將舌頭滑進去。
那一瞬間,江余被一股陰寒之氣侵蝕,從頭到腳都仿佛結成冰塊,他踩下剎車,趴在方向盤上不停咳嗽。
「不是說接.吻能治療感冒嗎?」邵則抿抿唇上還有點溫熱的味道。
江余咳的更厲害了,他揮手在旁邊那只小鬼頭上用力打了幾下,「咳咳,算我求你,別折騰了。」
邵則楞楞的被打,他蹙了蹙眉,原來接.吻對感冒沒作用啊……
鄭伊感覺今天的溫度格外的冷,她難得套上厚外套,但還是後脊梁發涼,尤其是在老總辦公室。
「上午十點有個會議,關於新產品的研發……」她打著哆嗦匯報工作。
江余比鄭伊更冷,因為移動冰箱就在他身邊,冰冷的氣息噴灑在他臉側,形影不離。
「公司有十九個女人想跟你發生關系,二十七個男的想被你養。」邵則闔著眼瞼,看不見眼底的東西。
江余沒在意,翻起了文件。
當天下班後,江余就回家了,身後跟著一個鬼。
德牧聽到聲音,它很歡快的跑過去,卻在十幾步距離停下,叫聲忽然透著戒備和驚慌,無論江余怎麼安.撫都沒用。
邵則眼睛一瞇,閃過什麼。
德牧叫的讓人心驚膽戰,四周幾家過來反應,江余不得不把它送到秦之涵那裏。
沒過兩天,四十一個員工同時抱病在家,公司發生怪異的事,人心惶惶,江余這個老板第一時間出來穩定局面。
「我就說世界末日來了,你還不信。」秦之涵把手裏的文件遞過去。
江余的雙手放在桌上交握著,目光陰沈無比,「之涵,我這次遇上麻煩了。」
秦之涵收起臉上的笑意,「什麼麻煩?」
江余卻沒有說下去,因為剛離開一會的少年又回來了,執著的纏.著他。
天越來越冷,江余開始和鬼同居,過著冰凍三尺的生活。
他再也沒有參加一次聚會,連酒吧都沒去過,唯恐又有人因為他無辜遭殃。
和一個鬼講道理是行不通的,江余深有體會,比如洗澡的時候。
邵則蹲在浴缸邊,「舒服嗎?」
「不舒服。」江余沒睜開眼。
邵則把衣服.脫.了進去,蒼白消瘦的身體滲透進水裏。
「出去。」江余大力踢他。
邵則擠了很多沐浴露,往胳膊上搓搓,精致的眉眼在騰起的熱氣下有幾分柔和,「你給我洗頭發。」
江余猛地睜眼,看神經病一樣看他。
邵則蹙著眉尖拿洗發水抹到江余手上,把腦袋湊過去。
僵持了幾分鐘,江余氣的把洗發水抹了邵則一頭,力道大的快要把他的頭皮抓破。
「還有搓背。」邵則得寸進尺。
「我他媽要不要給你洗屁.股?」江余臉冷的掉渣。
「要的。」邵則幽幽的說。
「……」
江余的氣色一天比一天差,最先發現的不是鄭伊,是秦之涵。
「你臉色怎麼越來越差了?」秦之涵半開玩笑,「不會是被鬼壓床了吧?」
江余擡眼,沈默不語。
「不會被我說中了吧?」秦之涵思索片刻,「是不是睡姿問題?你側著睡試試。」
回去後,江余打開電腦去搜鬼魂之類的帖子,他剛去倒了水,電腦就硬生生被扭在一起。
他回頭,少年站在門口,死寂的目光裏帶著憤怒,哀傷。
「你想讓我魂飛魄散?」
江余不說話,你好好做你的鬼,為什麼要來找我?
「我對你不好嗎?」邵則的臉上有著扭曲的困惑,他把忠誠都給了,這個男人處處留情,跟很多人都有牽扯,他已經忍住沒有要那些人的命。
為什麼還不知足?
江余把變形的電腦砸了,他冷笑出聲,「好?我這條命遲早會被你耗掉。」
「活著有什麼好呢……」邵則輕聲呢喃。
江余沒聽見,註意力被耳朵上的劇痛拉扯,有液體一滴一滴落在脖頸,他伸手一摸,黏糊糊的。
溫.熱的鮮血從唇.齒間溢.出,邵則舔.著江余血淋淋的耳朵,「你別惹我生氣。」
江余聽著清晰的吞咽聲,突然想自暴自棄。
這天夜裏,江余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死了,而且死狀非常恐怖,他驚醒的時候撞上一雙黑沈沈的眼睛,毛骨悚然。
接下來幾天江余把邵則當空氣,他不知道自己的無視給對方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
元旦那天,邵則突然不見了,江余在心裏問系統,那頭沒有回應。
把家裏收拾一遍,江余開車去超市,在裏面逛了很長時間,感受那種熱鬧的人氣,他提著兩袋子食材往停車場方向走。
這時恰好有個道士從前面走來,他心下一驚,「施主,貧道觀你陽壽有衰敗跡象,可是近日遇到了什麼?」
江余的腳步一頓,陽壽衰敗?他的余光停在老道士身上,「有什麼方法?」
「世間最可怕的就是執念。」老道士意味深長的說,「施主不防試著拋開那些雜念。」
江余嗤笑,會花時間去問一個路人,他也是病了。
「施主,莫要等來不及了才後悔。」
老道士忽然看向一處,他的瞳孔輕微收縮,一道精光閃過,「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隨緣即可,否則……」
他搖頭嘆息,「終會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