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狄在比提亞城停留了五天,在此期間,普蘭城和比提亞城從敵對狀態變成了盟友,兩位城主向天神起誓,摒棄敵意,不再互相攻伐,共同抵禦西部蠻族。簽署了穆狄和西庫魯斯名字的羊皮卷,一份留在了比提亞城,另一份將被帶回普蘭城,羊皮卷上的內容在當天便公之於眾。
從敵人到盟友,從互相攻伐到並肩作戰,儘管比提亞人對普蘭人仍心懷警惕,對天神的信仰,兩位城主發下的誓言卻讓他們相信,兩城間的盟約將十分穩固。
平等的盟約只是對外,事實上,西庫魯斯並不情願簽署這份盟約,即便將穆狄請入了城主府,起初三天,最多也只是禮貌的問候,大部分時間都避而不見,更不用提簽署盟約。
穆狄採取的方法也很簡單,敬酒不吃,那就上罰酒。正如他所說,任何繼承了亞蘭王室血脈的人,都必須遵守從遠古傳承下的規則。
弱者服從於強者。
金色的權杖化為長刀,藍色的眸子變為金色的豎瞳,眉間金鱗浮現,刀尖抵在西庫魯斯的額前。
城主府內的侍衛與普蘭城的騎士們拔刀相向,穆狄的聲音很冷,長刀沒有挪動分毫,“西庫魯斯•比提亞,亞蘭王室血脈的繼承者,遵從血脈的傳承,你該知道怎麼做。”
西庫魯斯面帶不忿,灰色的鱗片以極快的速度覆上臉頰,他試圖與穆狄對抗,卻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捆縛住雙手,面對昔日被視作強敵的對手,他只能彎腰,單手扣在胸前,以一種臣服于王者的姿態。
匆匆趕來的比提亞大臣們震驚了,城主府的侍衛也僵硬了,連普蘭城的騎士們都面帶詫異。而西庫魯斯下一個動作,更是讓在場的比提亞人全部張大了嘴,下巴掉在了地上。
比提亞的城主,桀驁不馴,駕馭龍鷹掌控天空的男人,竟然單膝跪在了另一個人面前,並向他發下了臣服的誓言。
“西庫魯斯•比提亞,以亞蘭王室後裔之名,向天神起誓,服從於您。”
語氣中仍帶著不甘,褐色的雙眼變為灰色的豎瞳,攥緊拳頭,靜默片刻,牽起穆狄的長袍下擺,低下頭,印上效忠的誓言。
血統的威壓,王族血脈的規則,沒人能夠違背。
穆狄收起長刀,看著跪在面前的西庫魯斯,彎了彎嘴角。四百年前,他的叔叔不能掙脫血脈的束縛,眼前這個灰鱗更不可能。
至於那些背叛的蠻族,他們連用生命起誓效忠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等著他們的,只有滅亡一途。
穆狄手握權杖,殺意彌漫在空氣中,即便是西庫魯斯也不由得臉色發白。在戰場上,他曾見到過穆狄差點砍斷蠻族最強戰士的手臂,現在,他不得不懷疑,那絕不是穆狄•普蘭全部的實力。
盟約簽署之後,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封口,發生在城主府的這一幕沒有流傳出去,成為了永遠的秘密。絕大多數比提亞人只知道兩城從敵人成為了盟友,並不清楚穆狄與西庫魯斯之間的從屬關係。
第六天,穆狄率領五百名普蘭城騎士離開了比提亞城,同行的還有部分將貨物售賣一空的商人。
西庫魯斯坐在龍鷹背上,親自將穆狄送出城外。
龍鷹西姆和黑蜥阿蒂依舊仇視著對方,在城主府內再次打了起來。打架的倒是沒怎麼樣,聞聽動靜趕來的城主府侍衛卻被波及,幾乎個個帶傷。
號角聲響起,駝隊踏上了返程的路。
龍鷹高鳴叫,遠處傳來黑蜥的應和,似乎是在示威,又好似在告別。
西庫魯斯撫過龍鷹豎起的翎羽,看到遠去的隊伍消失在沙丘之後,收回視線,“西姆,回城。”
送走穆狄的隔日,西庫魯斯突然下令召見城外所有部族族長和有聲望的長老,巫女則沒有受到召喚。猜不透西庫魯斯的想法,族長和長老們只能硬著頭皮隨城主派來的騎士進城。
普蘭人帶來的商隊緩解了部族的糧食危機,離開的商人答應,下一個圓月將會為他們帶來大量的牲畜。在商隊到來之前,他們不能離開比提亞城,更不能觸怒西庫魯斯。
族長和長老們入城之後,很快有傳言流出,有部族巫女同蠻族勾結,為蠻族通風報信,才會讓之前的比提亞城在戰鬥中損失巨大。
消息傳出,牧民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巫女和蠻族勾結?
仍虔誠的信仰著歐提拉姆斯神殿的牧民紛紛聚集到城內,希望能證明這個流言是某些人惡意的污蔑。部族裡的巫女們一面鼓動牧民,一面與歐提拉姆斯取得聯繫。剛開始,巫女們信心滿滿,當發現根本送不出任何消息後,終於意識到情況不妙,試圖想辦法脫身,卻一切都遲了。
部族族長和長老們從城內歸來,不只帶回了城主的賞賜,還有全副武裝的騎士。巫女們被抓了起來,押進城內關進地牢。任何解釋與咒駡都毫無用處,她們只能在陰暗的牢房裡畏懼的抱緊雙臂,期盼著歐提拉姆斯神殿得到消息後,派人來救她們出去。
巫女被抓之後,一些牧民鬧得更加厲害。以朵沙部族為首,部族族長和長老們一致決定,將敢於反抗城主命令的族人,全部趕出了部族。
藉口很好找,巫女和蠻族勾結,傳遞消息總是需要人手。這些人是否背叛了部族,族人都心知肚明,但在他們即將被趕走時,卻沒有一個族人站出來為他們說話。對在部族中作威作福的巫女,以及每年都索取大量牛羊和糧食的神殿,很多比提亞牧民早就心生厭惡。
“從今日起,你再不是朵沙部族的人。”
朵沙部族族長騎在駱駝上,親自帶人將反應最激烈的三個族人趕進了荒漠,給他們留下少量的食物和水,看著他們憤怒的面孔,想起被帶走關押的巫女,心中十分暢快。
長久以來,野心勃勃的巫女總企圖插手部族事務,還藉口神諭隨意調動部族戰士進入荒漠,結果一個也沒能回來。
部族的實力強大與否,靠的就是能征善戰的男人。巫女的所作所為已經嚴重觸犯到族長和長老的權威,比起權力被架空,部族被削弱,大部分族長情願與歐提拉姆斯神殿敵對。更何況,他們背後站著比提亞城和結盟的普蘭城。
“這是我最後的仁慈,你們走吧。”
三名騎士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身上捆綁的繩子已經鬆開,拿起裝有幹餅的包裹和水囊,神色複雜。他們或許後悔了,也或許仍執迷不悟,但最後留在部族的機會已經錯過,前方等待他們的只有蒼涼的大漠。
朵沙部族族長返回的路上,遇上了另外兩支部族的隊伍,看著被繩子綁住雙手拖在駱駝後的人,三名族長互相致意,心照不宣。
歐提拉姆斯以供奉天神為藉口,越來越肆無忌憚的剝削東部的遊牧部族,巫女們的野心昭然若揭,依仗神諭者的身份行事肆無忌憚。
不能忍受!
一個部族只能有一個掌權者!
正如西庫魯斯大人所說,亞蘭大陸信奉天神,牧民們供奉的是掌控天地的神靈,而不是藉口神音,似水蛭一般趴在他們身上吸血的歐提拉姆斯神殿!
蠻族入侵,畜群失散,部族陷入困境,巫女和神殿袖手旁觀,比提亞城和普蘭城結成同盟,普蘭人帶來的商隊緩解了牧民的燃眉之急,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造成部族放棄巫女,敢於站在歐提拉姆斯神殿對立面的原因。
信仰固然重要,但餓著肚子的信仰就值得商榷了。
西庫魯斯的行動很快,歐提拉姆斯神殿得到消息時,事情早已塵埃落定。抓進城中的巫女全都被扣上與蠻族勾結的帽子,神殿派人前來質詢,卻被反咬一口。
“比提亞人與西部蠻族是敵人,神殿卻向整片大陸傳達神諭。”西庫魯斯對傲慢的神殿使者冷笑,“巫女們勾結蠻族,我很想問一問,神殿是否也參與其中?”
一旁的大臣介面道:“據說,神殿對比提亞城不進奉更多貢品早就心存不滿。“
使者被連嘲帶諷,神色陰沉,“難道比提亞城要背棄對天神的信仰嗎?”
“背棄天神?”西庫魯斯收起了冷笑,盯在使者身上的眼神更加不善,“比提亞人對天神的信仰從未改變,只是不想繼續供養一群毫無作為,也不是正統神諭者的巫女。”
“你說什麼?!”
“我說得很清楚了,一群虛偽的的冒名者。”
最終,神殿的使者被請出了比提亞城,這樣的待遇,使者們也只有在普蘭城才“享受”過。
城外的牧民見到他們不再誠惶誠恐,連食物和水都不再供奉給他們。想要吃的?拿東西來換。使者大人的駱駝就很不錯。
比提亞城只是開始,很快歐提拉姆斯神殿便會發現,東部大漠中,越來越多的部族對神殿下達的神諭陽奉陰違,部族裡的巫女行事也不如往日便利。尤其是附庸于普蘭城和比提亞城的部族,巫女的日子變得越來越難過。雖然暫時沒有像比提亞城外的同行一樣被抓起來,卻再也無法輕易調動部族中的戰士,更無法對部族事務指手畫腳。
很快又將是將貢品送入神殿日子,傳回神殿的消息卻並不樂觀,一些部族壓根沒有動身的跡象,遑論準備貢品。
此時,普蘭城天神節上發生的一切,正被牧民和商隊口口相傳。
歐提拉姆斯神殿宣稱,幾個月前的大雨是大巫虔誠向天神禱告的結果,很多人相信了。可在那之後,卻再沒有雨水降下。從希望到失望,從確信到懷疑,歐提拉姆斯神殿在人們心中的地位開始變得微妙。
如若是一直沒有雨水,人們尚且不會如此,有了好的開始卻戛然而止,卻很容易滋生出不滿和抱怨的情緒。
巫女們習慣了奪取,享受到了不屬於她們的一切,面臨從未遇到過的難關,突然變得手足無措。
大巫還在昏迷,新的神諭者一說已在大陸東部廣泛流傳。
普蘭城的大雨,城外出現的水塘和綠洲,再再顯示出這其中的不同尋常。有人開始相信,天神降下了新的神諭者,首先被惠及的便是普蘭城。
越來越多的部族向穆狄的領地遷徙,在遊走各城的樂團和詩人口中,那裡有著甘冽的水和豐美的青草。
附庸于普蘭城的部族越來越多,一些被乾旱所困擾的東部大漠城主,得知普蘭城與比提亞城簽訂的盟約之後,也陸續派出了使者,如果神諭者真的降臨普蘭城,他們願意同穆狄結盟,視他為東部之主。
穆狄抵達普蘭城時,已經有兩位城主的使者等在了城主府。
此間發生的一切,荒城中的何寧並不知道。
自從神殿重新矗立而起,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何寧都躲在裡面研究羊皮卷和銅板。
傳承下的記憶只是冰山一角,羊皮卷的和銅板中記錄的東西相當多,並不限於大陸歷史。
從羊皮卷裡,何寧發現了很多種工具的製作方法,雖然記述簡單,配有的圖畫也相當抽象,依舊讓他有了挖到寶的感覺。
除了工具,還有關於藥草和種子的記載,以及穀物的種植方法。可惜的是,那份羊皮卷只有上半卷,其他的部分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在翻找相關的羊皮卷時,何寧發現了十數張被捆在一起的羊皮卷,拍掉上面的灰塵,逐一展開,仔細看了半晌,何寧眼前一亮,趴在地上將圖紙全部拼湊起來,展現他面前的是一座城池,巍峨的建築,四通八達的道路,流淌在內城中的河流,被拱衛在建築中心的神殿。
“看著眼熟。”何寧托著下巴,敲了敲鋪著羊皮卷的石板,仔細研究著繪有神殿的一張,突然一拍腦袋,這不就是他所在的荒城嗎?
發現了荒城的佈局圖紙,何寧笑得合不攏嘴,有了這個,城市重建肯定事半功倍。
掃過神殿周圍的幾所房屋,摸摸左耳上的銀扣,體內的巫力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要不要在工匠到來之前先試試?
當天傍晚,荒城中騰起了一片沙塵,響起了米雅等人十分熟悉的轟鳴聲。
何寧站在神殿的臺階前,銀色的權杖浮在他的掌心上,隨著漫射的金光,一行行巫文以他為中心流淌而出,環繞在神殿周圍的廢墟上。一座又一座房屋拔地而起,雕刻有古老花紋的石板路也在建築之間成形。
神殿大廳中,生命之泉突然開始噴湧,水流漫過大廳中凹陷的一段,沿著臺階流淌而下,沖刷著剛剛成形的道路。
許久之後,何寧的臉色開始發白,權杖發出的金光也慢慢減弱,體內的巫力所剩無幾,好在最後一刻停了下來,不至於連動都動不了。
何寧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看看四周的建築,掏出羊皮卷仔細對照,恩,應該沒錯。
很想叉腰驕傲一下,僅憑自己就能造出這麼宏偉的建築,值得表揚。
自我表揚之後,何寧的臉色突然一變,腦袋裡閃過一個念頭,既然他能自己造房子,還要那些工匠幹嘛?
想起主動讓穆狄帶走的金子和寶石,再想想即將到來的上百張嘴,何寧肝顫,一把抱住綠蜥,“哥們,我真傻,真的!”
綠蜥歪著大頭,看著眉毛嘴角一起下彎的何寧,甩了一下尾巴,吼了一聲,冒出一腦門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