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6萬公里了, 我們可是在最極端的路況下開的, 這胎才爆, 昨晚天黑沒看清, 撞樹上,我一腳油掃倒了五顆樹,我敢說,咱這款車推出去, 那是神車。」一試車員摘了頭盔, 甩著滿盔裡的汗說。
「向北, 這雨刮器的橡膠, 我怎麼看著跟輪胎的有區別?」甦向東掰起雨刮器來, 皺著眉頭說。
「雨刮器嘛,銷耗品, 不需要搞那麼好的塑膠吧?」試車員說。
甦向東搖頭了︰「要真是神車, 得耐操, 雨刮器也一樣, 走,下車間, 重新訂做雨刮器,我要這車在十萬公里之內不出任何毛病。」
倆人於沙漠上開車往前走著,突然一輛車就衝著甦向東的車來了。
那是一輛老吉普,迎面衝著他開了過來,剎車都沒剎。甦向東一把打方向繞過, 心說這人不是瘋了吧,結果那車在他身後一個急轉,直接就朝著他的車屁股狠狠一撞,甦向東頭磕在方向盤上,給撞的頭暈眼花。
「領導,沒事吧,試試車還能不能走?」旁邊的試車員說。
甦向東捂著額頭頓了會兒,打開車門就下車了︰「你他媽的,聶博釗,你瘋了嗎你想撞死我?」
聶工也從車上下來了,迎頭直接就是一拳頭。
試車員甦向北哎哎叫著︰「聶工,好端端的你咋打人呢?」
冷奇從另一側下車了︰「小伙子,滾一邊兒,這兒沒你的事兒。」
他直接飛起一腳,就把甦向東給踹到吉普車身上了,倆領導,左右全是拳頭,對著甦向東呢。
「衛國好好兒一孩子,你給他撐場子,讓他搞搖滾,甦向東,我是不是得感謝你?」聶工問。
甦向東揚起雙手了︰「領導,我只不過打了個電話,從南方叫了一班子過來,是你兒子自己非得要搞搖滾的,就為這,你要打我?」
冷奇就笑了︰「小樣兒,攤子鋪的挺大啊,你不會真以為,我們啥也不知道吧,搖滾那玩藝兒,就是給壞分子,反社會們聽的,而你呢,拿我們衛國好端端一孩子,給自己招攬群雄去了,是不是下一步你還想著,要逐鹿中原呢你?」
「書記你這張嘴,領導能當到今天,全憑我們這些人在下面苦死累活了你懂嗎?」甦向東說。
冷奇氣的︰「滾你媽的,你累我不累,我罵你還費口水呢。」
看倆人吵吵上了,冷奇眼看就要揍人,聶工就把他倆分開了。
「非法召集一群無業、無背景的年青人,然後給他們灌輸一些社會不公平,不公正,不法治的錯誤理念,時間長了,這些人就會真正成為一群反社會分子,你深知隨著社會的變化,年青人普遍素質高了,《水滸》沒用了,才會用搖滾的方式,來聚集一批人的吧?」聶工說。
甦向東攤了攤手︰「那群人,就比如你家聶衛國,本身就是在社會上受排擠的那部分,只是我看到了他們,我伸出了手。」
「可某一天,你要叫他們危害社會,他們就會去危害社會,你要叫他們搞恐怖主義,他們就會行恐怖主義,而這是邊疆,是恐怖主義盛行的地方,你拿我兒子做招牌,網路、勾結成團伙,你就是在搞黑勢力。」聶工吼著說。
甦向東氣的冷笑︰「是你兒子來找我的聶工,而且,我問心無愧。「
「我管你有愧無愧,等著被起訴吧你。」聶工說著,一拳砸在汽車門子上。
甦向東才不怕呢︰「我有最好的律師,可以幫我打官司,我還得說,聶工你,就繼續瞧不起聶衛國吧,他能離家出走一次,就還能離家出走第二次,搖滾,那玩藝兒比毒品還能上癮,不信你看著。」
冷奇氣的不行了︰「博釗,我把這貨打死算了。」
「打死咱得坐牢,不值當。」聶工說。
倆人把甦向東一通欺負後,開上車,大搖大擺,揚長而去。
試車員很不爽啊︰「領導,礦區這幫人怎麼這樣兒,冷奇那樣的,還能做書記呢,我真替您報屈。」
「馬上改革開放,民營經濟將會成為主流,咱將來是要做億萬富翁的人,不跟這幫又紅又專,心裡只有建設祖國的人置氣,真的。」甦向東說著,開上車一點火︰「不錯啊,還能發動,咱這,真神車。」
連著在小陳家住了好幾天,季超群惦記著自己的工作,想回了,但鄧東崖不想走,而家裡別人也就算了,頂多多個碗吃飯的事,礦區人少,大家都願意招待客人,王姐和甜甜每晚下班,還主動跑來幫陳麗娜做飯呢。
不過,饒是這樣,季超群也覺得自己該走了。
她本身是個不愛交際的人,習慣於安靜,這個孩子整天呼來叫去,隔壁馬還不停在嚎叫的基地,已經快把她給吵瘋了。
「季阿姨,我求您了,再住兩天,好嗎?」二蛋淚蒙蒙的,就說。
「阿姨真不能住了,阿姨得回上海了,再說,我們在你家住的也太久了,這不好。」
「很好,真的很好啊阿姨,我們家的人都特喜歡有人來做客,您要嫌馬叫的厲害,我明天把馬牽別的地方去,行嗎?」
季超群是城裡人,還從來沒見過有人會這麼熱情的挽留客人的。
她覺得這孩子有問題啊︰「小陳,你家這孩子,在舞台上那簡直就跟個國王似的,下了台怎麼這和膽兒怯,而且,我們是真該走了,我看你家聶衛國怎麼就一幅,我走了他得上斷頭台的樣子?」
陳麗娜正在給葡萄疏果呢,就說︰「他怕你們要走了,他爸得收拾他,有親戚在,人不好教育孩子的啊。」
季超群低聲說︰「我真不能留了,我媽給我介紹了一對象,我原來高中同學,同一個系統的,原來記著人不錯,我得回去看看。」
「怕比鄧東崖年輕吧?」陳麗娜一聽好奇了,就八卦開了。
季超群顯然很有意思,一看閒極無聊的鄧東崖豎著耳朵跟兔子似的在偷聽呢,故意說︰「跟我同齡,主要是身體健康,沒什麼毛病,三十出頭的大小伙子吧,還沒結過婚呢。」
鄧東崖有挺嚴重的胃病,這是老毛病了,不過到基地以後,小蛋蛋看他胃不舒服,就熬一碗藥給他,他吃了覺得自己挺好,現在跟鄧淳一樣迷信偏方。
而且他覺得自己真不賴啊,就算在床上,那是季超群自己不讓他表現好嗎,他哪裡就已經不年青,不如人了?
而陳麗娜呢,很對得起她自己的至理名言,勸分不勸合︰「那趕緊回去見見啊,二婚找個頭婚的,還跟自己一樣年青,小季你有福氣了。至於鄧東崖,既然離婚了就不要藕斷絲連的,給自己找不痛快。」
可這對於鄧東崖來說,簡直就是噩夢啊,因為一離開礦區,回到上海,人季超群會直接搬回娘家,前妻立刻就有人等著相親,而且是連閨女一起帶走,可憐他,明明兒女雙全,難道要變成個孤家寡人。
於是,二蛋痛哭流涕的挽留,只差拽季超群的包了。
鄧東崖一步三回頭,看聶衛疆一直瞧著自家閨女,特不要臉的跟陳麗娜說︰「現在咱們共和國可是男多女少,狼多肉少,要不你再挽留挽留我,我將來跟你做親家。」
陳麗娜笑著說︰「我家衛民急著趕飛機呢,他的飛機不能耽誤,你們既然一起走,就別磨磨蹭蹭了。」要不是他是領導,她都得說︰趕緊滾吧你,住我家連吃帶喝,吃上癮了你。
衛民點著了火,等不到人上車,憋火著呢。
這家子人,一點相親相愛的感覺都沒有,他都要出國了,就沒人來跟他作個告別,也不知道在幹啥。
「對了衛民,到了礦區,把這折子上的錢取出來,你拿著一並路上花。」陳麗娜也是忙瘋了,到這會兒,才記起聶衛民來,把一張匯款單就給他了。
聶衛民接過來剛要裝,突然一把拍自己額頭上了︰「媽,這是劉小紅的筆跡,她居然在冬風市?」
「啊,你不知道?」陳麗娜反問。
聶衛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想過劉小紅可能是回陽山老家了,也可能是從此以後就不再見他了,但完全沒想過,她會跑到冬風市去啊。
他一把把陳麗娜拽過來,在她臉上狠親了一口︰「媽,我謝謝你。」
「這孩子,你沒事兒吧?」陳麗娜故意還說。
聶衛民揚著那張匯款單子,笑的就跟小時候站在大鐵門上,看陳麗娜的汽車從農場回來似的。
陳麗娜其實是故意等到這一刻才說的,年青人啊,路很漫長,她得讓聶衛民這個很聰明的,想要什麼都會易如反掌的得到的孩子,也知道,這世間總有些東西,是難求得的。
畢竟養了十來年了,陳麗娜看不出來嗎,上輩子報紙上稱『情婦』,而那時候的報紙,對於措詞還是很嚴謹的。
可見,聶衛民那怕喜歡,給予劉小紅的尊重並不多。
那怕他真的愛她,到現在,沒有親口說過一句愛吧,沒有給過那閨女準信兒吧。
她都把這孩子養這麼大了,總得教會他,如何真正從心底裡的,去尊重一個愛慕的女性吧。
冷奇來基地的次數,可真不算多。
就偶爾來一趟,吃碗飯,因為他脾氣爆,會吹大話,在孩子們的心目中,那是屬於比聶工還凶,還嚇人的叔叔。
可今天,他是跟聶工一起回來的。
二蛋只差鑽進季超群的包裡,逃離家了,但大勢已去,唯一能倚靠的,爸爸有所忌憚的客人走了,而冷叔叔呢,穿著領子高高的風衣,大頭皮鞋,一頭板寸貼著頭皮,還戴了一墨鏡,就從他爸爸的老吉普車上下來了。
轉身到後面,掀起後備箱,二蛋以為冷奇是想拿拷子,或者□□呢,沒想到,他拿出一個更可怕的東西來。
沒錯,為了幫聶工教育兒子,冷奇拿了一個大搓板出來,夾在胳膊下,嘴裡叨著一根煙,大步向二蛋走了來。
經過二蛋身邊時,他低了低墨鏡,露了一絲冷酷的目光出來,然後,擦肩而過。
搓板一痕痕的凸起著,稜角是那麼的尖銳,冷書記握它在手中,看起來是那麼的,熟捻順手。
聶衛國吞了一口唾沫,心說這大搓板要輪到他的背上,那得多疼啊,要光打背也就算了,不怕,挨得住,主要是打爛了臉,打落了牙,他可能一輩子,就玩不了搖滾了。
「你給我拿一搓板幹嘛?」陳麗娜說。
冷奇在葡萄架下親自比劃︰「孩子們的衣服愛髒呀,而你那搓板呢,木頭的,搓幾下就不成了吧,我們這是新式的塑料搓板,我試過了,磨不禿,比木頭的好使喚。」
陳麗娜拎了一下,挺重,挺結實的︰「放那兒吧,明天我試試,好不好用。」
二蛋以為的大凶器,就這樣,輕輕給擱牆角了。
冷書記跟陳麗娜短暫交流了一下主婦心得之後,頭一甩,又進去,跟幾個孩子吹牛,充大英雄去了。
聶工一直在實驗室待到晚飯的時候才回來,這會兒,天都已經黑了。
聶衛疆和鄧淳呢,正在聽冷奇講自己當初給甦國還債,押火車皮到甦國的事兒呢。
紅彬樹,厚厚的雪,還有冷酷的,隨時想開槍的甦國士兵。
在他說甦國人故意挑釁,嫌雞蛋不夠大,或者麥子不夠飽滿,麵粉不夠白,而故意不肯收東西時,他用眼神威懾對方收下東西時的樣子時,他故意瞪著鄧淳︰「要是你,我這樣瞪著你,你會害怕嗎?」
鄧淳是真怕︰「您用眼睛瞪著他們,他們就收下東西了嗎?」
「是的。」冷奇說。
鄧淳和聶衛疆手挽著手︰「冷叔叔,你真的太棒了。」就這,還沒聽到冷奇一大腳,把甦國兵踹回他們邊境的一兒呢。
陳小姐晚上做的漿水面,炒的虎皮辣子,回鍋肉,炖了好幾隻大蹄膀,還有拌好的黃瓜,小蘿卜,紅薯葉子,冷奇搓搓雙手,哎呀,要說安娜有哪一點不好,就是不會做飯啊。
可見,一個男人能娶一個同鄉的女人,是多麼的重要。
「燈開開啊小陳,沒個摸黑吃飯的吧?」他說。
聶衛疆說︰「我家裝的是我大哥發明的聲控燈哦,您喊一聲它就開啦。」
鄧淳喊了一聲,果然,燈亮了。
冷奇對於聶衛民,除了豎大拇指,都不知道再說啥好。
就在這時,聶工進門了,而在這一瞬間,燈也突然黑了,二蛋以為是爸爸的怒火把燈給弄滅了,本來就因為害怕而沒敢入座,這回直接嚇跪了︰「爸,我錯了,您要打我也行,罵我也行,讓燈亮了,行嗎?」
陳麗娜啊的一聲,燈又亮了。
聶工於是入座了︰「衛國,幫你媽把飯端到桌上了就趕緊吃飯,站著幹嘛。」
二蛋一看菜那麼豐盛,豬手炖的爛爛的,膠質都快流出來了,突然就覺得,這大概是自己行刑前的最後一頓飯的,一抹眼淚,坐下來,就給自己挑了塊大肘子。
「能跟爸說說嘛,現在西方流行樂壇,你最喜歡的搖滾樂隊是哪一支?」聶工突然問說,聲音溫柔的,簡直不像是要罵他似的。
你甭看二蛋英語成績最差,說起西方流行樂壇來,如數家珍啊︰「披頭士樂隊我最喜歡,可惜解散了,但列儂的歌也非常棒。」
「滾石樂隊呢,英式的藍調搖,你不喜歡嗎?」
「喜歡,爸,我特喜歡,但是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皇后樂隊,我最喜歡的就是那首《波西米西狂想曲》。」二蛋說。
在羈押室裡,二蛋可謂一見鐘情,從此不能自撥。
聶工於是說︰「列儂的創作才華,是無與倫比的,而他和爸是同一天的生日,你知道嗎?」
二蛋蹄膀都不咬了,搖頭,他當然不知道。
聶工於是又說︰「他從小就熱愛音樂,但如果沒有在藝術學校裡學習各類樂器的扎實功底,他是不可能寫出那麼多歌來的。」
二蛋說白了,就只會照鴨學舌的唱幾句,對於那些流行歌手,卻是一概不懂。
聶工於是又說︰「皇后樂隊的主唱,freddie mercury,父母是印度人,而他又是在英國完成的他的音樂必修課,所以,他的音樂風格,揉雜了印度傳統樂和英式音樂,這種揉雜,以及他那種高亢的嗓音和舞台感染力,才是他音樂精華的所在,而你知道,他曾經讀過幾所大學嗎?」
二蛋完全懵了︰「不知道。」
「艾爾沃思工藝學院,泰晤士學院,伊令藝術學院,那都是英國非常非常有名的藝術學院,所以,聶衛國,他們能站在世界流行樂壇的巔峰,靠的不是鸚鵡學舌。」
「那他們靠的是什麼,我可以翻唱他們的歌啊,他們唱了那麼多。」二蛋說。
聶工頓了良久,說︰「創造力,以及獨一無二的風格,才是他們能真正鼎立在流行樂壇的資本。」
「廢這麼多話幹完,直接告訴他你要讓他去英國流學不就完了?」冷奇溜了一口長面,嘆了口氣;『啊,豬手手配漿水面,我的最愛啊。」
聶工於是又說︰「我把你演唱的帶子,通過國家有關部門送了出去,當然,這其中的曲折,爸爸不想你知道,但是,我想告訴你的是,如果你不出國,如果你不到那些真正的藝術學院去進行系統的學習,你永遠,都創作不出屬於自己的歌來。而沒有自己的歌,一個搖滾歌手,又怎麼可能有他的生命力?」
聶衛國的眼眶頓時就紅了。
同時,他還是覺得不敢相信︰「爸,我能考得上嗎,軍藝都不肯要我啊。」
「你的英語分數是夠出國的,而泰晤士學院呢,跟軍藝的要求不同,他們要的是真正有音樂創造力的孩子,但是,你去了會吃很多苦頭,你要能吃得下苦頭,你就去,要吃不下來,就不要去了。」聶工於是說。
多嚴肅的氣氛,燈啪的一聲,又滅了。
大家叫的叫,跺腳的跺腳,才把個燈又給跺開。
冷奇氣的吃不下了︰「你們這叫個什麼燈啊,還叫不叫人吃飯了,啊?」
聶衛國的人生,總是大起大落加雜著大喜大悲,可惜了一隻豬手,叫他的淚雨給洗的更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