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呀,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老聶, 快來嘛。」陳麗娜心說三更半夜的,誰家炕上沒點事兒,這誰人咋這麼沒眼色啊。
本來以為是聶工的學生, 為了實驗來找他的,聽門咯吱一響, 以為同學已經走了,她在炕上滾來滾去,就說︰「來呀老聶,快來吧, 你的小公主已經饑渴的不行了。」
「看來, 咱們陳場長已經睡下了, 這時候打擾,是不是有點不合適?」一個混厚的聲音響起,還帶著幾分戲謔。
陳麗娜頓時就坐起來了, 當然,聶博釗也進來了。
眼神跟殺雞似的︰「你平常聲音也沒這麼的……」這麼的浪, 浪到跟那洪湖水似的。
「今天大家都等著陳場長跳支舞,你們倒好, 悄悄的就溜了。」高書記坐到了聶家的椅子上, 摸了摸,說︰「這椅子挺好。」
「聶工自己打的。」陳麗娜說著,給倆個領導端了茶上來。
高區長認真研究了一下凳子, 說︰「不得不佩服,聶工好手藝。」
男人嘛,天生的懶,陳麗娜來的時候,家徒四壁,這不上趕著他從後面的林子裡鋸木頭,做椅子做桌子,現在家裡可齊全著呢,整套白樺木的傢俱,純實木打造,要擱將來,能賣大價錢呢。
「其實呀,我們是為了你而來的,小陳。」阿書記於是又說。
「去年,咱們木蘭農場的糧食產量,就細面來說,供給整個礦區,隻供給了三個月,剩下的全是咱們高區長求爺爺告奶奶,借了東家借西家,借來的。今年我和高區長算了一下,細面至少可以吃到越冬,這個,你做的貢獻可不少。」
只是越冬,離自給自足,還差的遠著呢。
而當時陳麗娜給倆個領導立的軍領狀,是說自己三年之內,實現產量的自給自足。所以,一年秋收完了,領導們這是親自上門,來給她的工作做總結來了。
陳麗娜就站在聶博釗身後,聶工想了想,站了起來,示意陳麗娜坐了,說︰「行了,你陪領導們好好聊聊,我去給咱們燒點水。「
好嘛,關鍵時刻,家屬很給力啊。他這是以實際行動表明,無論陳麗娜做什麼,自己都會全力支持了。
倆位領導相互看了一眼,賣了個關子。終於,還是高區長伸手握上了陳麗娜的手︰「還有兩年,咱們攜手同行,力爭幫礦區的工人、社員,知青們糊飽肚皮,陳場長你覺得怎麼樣?」
「定不辱命。」
因為阿書記和聶工很快就要上北京,到中央去開會,見總理,阿書記還有很多事情要跟他談,倆人就聊開了。
高區長坐著喝了會兒茶,見聶工的小書房門鎖著,門上釘了一張紙,一看就是孩子們畫的,就走了過去。
好嘛,看半天,看出味道來了。這是倆女人,其中一個烈火大紅唇,波浪長髮,長裙子,嗯,在孩子們的審美中,這應該就算是個大美人了。
另一個要矮的多,灰不溜啾,短頭髮,頭上還紮了幾根小令箭。下面一行小字,因為寫的實在太潦草,燈下看不清,高區長正準備要仔細看了。
「這,高區長快坐吧,孩子們亂畫的,我撕了它就是了。」
陳麗娜走過來,一把就給撕了。
兩位領導坐夠了,茶也喝足了,準備要走了。出門的時候,高區長落後一步,說︰「陳場長,那紙上寫的是,打敗賀蘭山,媽媽必勝,再踩賀蘭山一萬隻腳吧?」
「領導您眼花了,怎麼可能呢?」陳麗娜連忙大笑三聲,以掩尷尬。
沒錯,那張紙,是孩子們為了她能贏過賀蘭山,畫出來給她加油打氣的。
每一天她只要贏了,聶衛民就要在賀蘭山的頭上畫一隻小令箭,代表她又輸了一次。
時光荏苒,收完棉花分棉花,分完棉花繳公糧,轉眼就進臘月啦,孩子們也該放寒假了。
「媽,今天小紅在咱家吃飯呢,你怎麼又是做羊肉啊。」
「怎麼,羊肉不好吃?」
「上火。你看小蛋蛋的嘴上都起泡了。」聶衛民頭上戴著皮帽子,腳上穿著小皮鞋,身上的小皮衣是生羊毛的,不停往下掉著毛。
才從學校裡回來,進門他就撲到陳麗娜身上了︰「冷,冷,讓我在你脖子窩裡暖暖手。」
「你冷我不冷,趕緊,桶子提上了給我撿煤去。」
「今天期末考試,我考了一百分。」
「喲,那今天得給你煮一根蔥再加倆雞蛋呀。」
「可不?」
「少廢話,趕緊出門撿煤去。」
劉小紅跟在他後面進門,一進門順溜溜的提起煤桶子,就去外面撿煤球了。
現在,這是她小姨的家,從此,再也沒人趕她走了。
「小紅考了多少分?」
聶衛民伸了兩根手指頭出來︰「也是一百分。」
「很好,不錯,咱們聶衛國呢,考了多少分?」
聶衛民咦了一聲,一臉喪氣︰「61!」
「不錯呀,六十分及格,他及格了,多一分還是浪費了,今天晚上我給你們煮雞蛋,一人兩個。」
從秋天開始,農場的雞就不下蛋了,邊疆這地方,冬天菜貴,雞蛋更貴,而現在孩子們又正是需要蛋白質補身體的時候,一個雞蛋賽半斤肉,但也得咬牙買。
要說雞蛋,無論炒還是白水煮,那怕就灑點兒鹽,孩子們也是愛吃的不行。
「一個賽一個的懶貨,聶衛民,小紅比你還小,是妹妹,總叫她幹活而你不幹活,我就問你問你羞不羞?」
「不羞,我外婆說啦,幹活就是女人的事情,跟男人沒關係。」
「重男輕女,不把閨女當人看,所以你外婆給關林場去了,知道阿裡木林場不,山高石頭多,除了樹就是狼,那狼要咬起人來,一口就是你的小手手,再一口就是你的胳膊,嗯,有時候鼻子都給你咬掉。」說著,陳麗娜掐了一把聶衛民的鼻子。
這孩子從小鼻樑高,鼻子挺,好掐得很。
「媽媽,狼真的會吃掉外婆的鼻子嗎?」三蛋兒害怕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點兒害怕。
「沒有,媽媽騙你哥哥的,你外婆好著呢,再說,就你外婆那兇狠,只有她吃狼,狼不敢吃她。」
三蛋還是有點兒害怕,畢竟外婆會不會被狼吃掉沒關係,他是怕自己要給狼吃掉。
「不行,媽媽,今天晚上我不能和哥哥睡啦,我得跟你睡。不然狼來了,會吃我的。」
「蛋蛋,你已經四歲了知道嗎,已經是個大人了,不能再撒嬌裝小,狼在林場又不在基地,再說了,就算真有狼,我也會保護你的,不準再提跟媽媽睡的事兒,她和爸爸還要給咱們生小妹妹呢。」二蛋衝進廚房,就揉上三蛋兒的臉,兩隻冰棒似的小胖手把弟弟的小圓臉揉來搓去。
「聶衛國,誰跟你說爸爸媽媽要生小妹妹的,你個學生不好好讀書,為啥總想些沒用的事兒?」
「大姨說的唄,她說自己懷上啦,你也該快啦。要說為啥你總懷不上,就是因為蛋蛋老是霸著炕。」
陳麗娜一燒火棍子就抽到他屁股上啦︰「好嘛,衛民不偷聽我們說話了,倒是你又偷聽上了,再敢偷聽我和你大姨說話,燒火棍子伺候。」
二蛋摸著屁股,喊著不疼不疼,轉身和提了半桶子煤的劉小紅撞了個正著。
「小姨,我幫你燒火,不過,今天真是吃羊肉嗎?」
「嗯,今年農場洋芋豐收,今天剛下來新粉,手 粉配黃燜,就問你們為啥不喜歡吃?」
身在邊疆,羊肉吃法多了去了,但是黃燜最難做啊。
焯水水血,去完了還得大油鍋伺候上了炸,炸完了還要上色來燉,費油又費調和,但也好吃,燉上一大盆,往小庫房裡一凍,隨時想吃了挖一大碗出來,就夠全家吃的。
「小紅,去,把聶衛民叫來,叫他來替我磨砍刀來,這刀太鈍了,剁不動。」
「小姨,我幫你磨吧,他還要讀書呢。」
「都是兩百分,憑啥他讀書,你幹活兒,不行,把他給我喊來。」
於是,劉小紅就去叫聶衛民了︰「哥,小姨喊你磨刀,她要砍羊蠍子呢,快點兒。」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我馬上就去。」
說馬上就去,但還是磨磨蹭蹭,好半天才過來。
蹲在地上看了看刀,他說︰「不行啊小陳同志,你這刀上全是豁眼子,得費力磨啊。」
「是啊,我們大家都等著吃羊蠍子呢,你要再磨洋工,燒火棍子伺候。」
聶衛民於是就開始磨刀了。
一下又一下,他磨的那叫一個細致。
陳麗娜一直懷疑他和聶博釗與正常人是不一樣的,不過,比聶博釗更強的一點是,聶博釗的眼睛因為早年愛讀書,當然也是營養不良,再加上夜裡燈光不夠的關係,眼睛早就近視了,現在要軍訓,打靶,全得借助於眼鏡。
聶衛民的視力卻是好到驚人。
有一天,陳麗娜帶著他到農場去,一望無際的田野上,一片雪白的棉花田,田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棵樹,粗枝巴拉的立著。
那樹在陳麗娜眼裡都只是個影子,但聶衛民非得說,樹上有一隻鳥,應該是受傷了。孩子對於鳥嘛,都有種天然的喜愛。
陳麗娜騎著自行車,帶著他走了好遠,到樹邊,就見樹上真掛了一隻受了傷的隼,腿上中了砂彈。
隼那可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現在沒有保護動物一說,但是等到將來,這東西一只能賣好幾十萬呢。
把隼送到礦區衛生院去作手術的時候,陳麗娜順帶給他測了一下視力,據醫生說,用他們現有的機器,測不出這孩子的視力來,不是因為他視力不好,而是因為他視力好到驚人。
這時候,陳麗娜才知道,要收養劉小紅那一回,聶衛民是只憑自己的裸眼視力,就在貼近宋妻的時候,穿過的確涼的襯衣,看到宋妻身上的傷的。
「聶衛民,你沒有胡看亂看吧,比如說,別人身上不該看的地方?」當時陳麗娜下意識的,就捂上了自己的胸︰「小夥子,我沒發現你的眼睛會犯罪呀。」
聶衛民給氣的跳了個八丈高︰「我是貼著那個女人的襯衣看的,的確涼的經緯織縫間是有縫隙的你懂不懂,我要天天貼著別人的衣服看,我不是耍流氓嗎?」
好嘛,就為了保護他的眼睛,也不能讓他整天埋頭在書裡面呀。
「小紅,你媽現在懷孕了,也照顧不過來你,你要不想再回農場,索性就住我家完了,你說呢?」
陳麗娜接過刀來剁著羊肉,就問劉小紅。
二蛋嗖的一下就竄過來了︰「農場太冷,小紅姐肯定不想再去啦。」
三蛋兒也說︰「是啊,農場只有白菜大土豆,我們家有羊肉哦,還有,媽媽的大澡盆裡種滿了菜,咱們家是有菜吃的人哦。」
現在有了土膜,澡盆子雖不大,但是青菜的產量更加翻了番,尤其是有了好種苗,陳麗娜種的都是油麥菜,桐蒿和菜心這種最嫩的蔬菜,只要憑水就能長得好,大冬天的,配著羊肉來一盤子,孩子們頂喜歡吃了。
「是啊,不行放寒假就別回去了,在我家過著得了。」
「不行,我媽懷孕了反應重,我得去照顧呢。」劉小紅很乾脆的搖頭。
晚上聶博釗回來,一聞著香氣就說︰「天啦,好久沒吃過手 粉了。」
「嗯,你又給放回來了,怎麼樣,最近工作順利嗎?」
7月份有英美元首秘密訪問共和國後,中甦局勢一下緩和了不少,石油業也給中央重視了起來。
但同時,因為從各方面混進來的英美旅行者不少,邊疆也進了好多,所以聶博釗的研究室直接給全方位封閉了,雖然住的近,但最近真是很少回家。
平常的飯菜都是在實驗室隨便解決,聶工偶爾不回家吃一頓,真的著不住了。
胖乎乎的洋芋粉,柔軟筋道,配上羊肉和炸過再燉的土豆,那叫一個好吃,不過前幾年農場裡的洋芋產量不高,就洋芋本身都不夠吃,誰還捨得拿它做粉呀。
只有今年,洋芋大豐收,農場家家都有幾十斤的手 粉。
「爸,今天小紅也在,你不能打我喔。」二蛋今天可勤快了,他爸才一進門,立刻熱水就打過來了。
外面寒風呼呼的刮著,快過年了,看天色,肯定又要下雪嘛。
「一看你就是又沒考好。」
「老師還說二蛋的腦子裡裝的全是漿糊,還說他的小腦瓜是豬頭。」三蛋最近老往學校跑,踮著腳尖兒,站在窗子下面看倆哥哥怎麼上課。
而老師對於二蛋的罵法,那叫一個層出不窮。自幼是好學生的陳麗娜和聶博釗都完全想不通,二蛋這基因,是從哪裡突變的。
「行了,不要抱爸爸的腳,不不,也不要脫爸爸的襪子,二蛋,好吧,謝謝你給爸爸提的拖鞋,但是,這些事兒是改變不了一個結果的,爸問你,最終考了多少分?」
在兩個雙百面前,沒人敢說話。
陳麗娜端了一大盆熱騰騰的黃燜羊肉就進客廳了︰「行了,二蛋去給咱們抱碗,考的少就多幹點兒,要沒眼淚,記得到廚房裡了往眼睛上抹一點兒,你爸今晚就不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