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玉沉沉地看她一眼,忽然彎著眼笑笑,眸底兀地映了些若有若無的光:“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因為疼痛的緣故,他說話時聲線止不住地顫抖,讓這句原本語氣淡淡的話變得近乎撒嬌般的懇求。
林妧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好。”
她粗略想了想,在腦海裡組織好大概的語言框架,聲音輕飄飄的:“你獨自在春天的原野裡緩慢行走,忽然從對面走來一隻可愛的小熊。它毛茸茸的身體活像裹著天鵝絨,眼睛圓鼓鼓的。它對你說:‘你好,和我一塊兒打滾玩好麽?’接著,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順著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咕嚕咕嚕滾下去,整整玩了一天。”
林妧一邊回憶,一邊緩慢地小聲敘述;身邊的少年倚靠著牆壁安靜閉上眼睛,不知想起什麽而勾起嘴角。
他在那間潔白單調的小屋子裡獨自生活數年,噩夢般的痛楚如影隨形。沒有人陪伴、過去與未來都是一片虛無,就連死亡也成了一種奢求——
今天的病症發作並不算嚴重,大多數時候的疼痛令人無法承受。身體因為力量失控而崩裂出諸多致命傷口,而每到死亡邊緣,體內蟄伏的力量又會把傷口消弭殆盡,讓他重獲新生。
他就這樣日複一日地經歷生與死的循環,在那間小屋,孤孤單單一個人。
今天卻有人對他說起春天的熊,幼稚得有些可愛。
更何況,講故事的是那個人。
林妧說完停頓片刻,抬眸時恰巧與睜開眼的遲玉視線相撞,溫溫和和地問:“你喜歡嗎?”
一縷淡淡的笑從少年眼底溢出來。
他的聲音很輕,幾近於低不可聞,匆匆忙忙地融進風裡:“嗯,喜歡。”
*
收容所難得財大氣粗一把,專程派遣私人飛機前來接送。
從洛倫鎮回到收容所後,亡靈騎士與遲玉都被帶往地下六層,只有林妧一人無所事事,留在生活區閑逛。
陵西與德古拉果然在中央廣場的長凳上閑聊,陪在他們身邊的則是一個從沒見過的收容物。
比起人類,他的形態更趨近於一隻站立著的雄性鱷魚。即使坐在一米八有余的德古拉身邊,他也高出前者整整兩個腦袋,碧綠色鱗片密集地覆蓋全身,緊致分明的碩大肌肉讓他看起來如同小山。金黃豎瞳裡沒什麽情緒,張開長嘴時露出內裡鋒利潔白的尖牙,在燈光下反射出一陣寒光。
看起來冷酷、囂張且殺傷力十足。
“你好,”見對方冷冷瞥自己一眼,林妧笑著開口打招呼,“初次見面,我叫林妧。”
神情凶惡冷峻的鱷魚人睨她一眼,目光自帶有險峻殺氣。
然後他淡淡開口,聲線沙啞低沉:“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今生,我尋覓前世失落的足跡,跋山涉水才與你相逢。相逢即是緣,花開花落,真情不滅。你好,我是阿水,願我們珍惜這段緣。”
林妧:?
林妧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怔怔看一眼他身旁的德古拉。
“阿水是個重度文藝青年,最愛用‘佛說’,被我們取了個外號叫‘大師’。”他見怪不怪地寬慰她,“我剛見到他也嚇了一跳,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別看他這樣,”陵西笑著接話,“大師可是在勇敢地追求那位蛇女姐姐喔。”
追誰?
娜塔莉婭?
這個名字剛出現在她腦海,林妧就聽見一道張揚嫵媚的笑音:“啊呀,這不是林妧嗎。”
她倉促回頭,猝不及防就落入一個香氣撲鼻的溫暖懷抱,臉頰上按壓的觸感軟綿綿熱乎乎,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我昨天等了你整整一天,你是不是又去出任務了?”娜塔莉婭緩緩低頭,幾乎是緊貼著她的耳朵說出這句話。蛇尾尖角輕輕掃過她腳踝,暖洋洋的吐息噴灑在耳膜與臉頰,帶來一陣陣癢意,“這麽久不見,有沒有想我?”
她說得溫和柔媚,笑意浸在每個字裡頭,任何人聽了都會忍不住臉紅。不等林妧回答,蛇女再度悠然開口:“為了慶祝平安歸來,我有個小禮物要送給你。”
林妧眨眨眼睛:“禮物?”
娜塔莉婭笑著將她放開,捏一把小姑娘柔軟白皙的臉蛋:“姐姐要親自下廚給你做道菜。”
*
娜塔莉婭要做的是糖醋排骨。
據本人所說,雖然沒有實際操作過,但她已經對照著烹飪視頻學習了不下二十遍,就等林妧回來後大顯身手。
製作糖醋排骨的原料是廚房冰箱裡的豬肉,自從來到收容所,林妧每次打開冰箱都能看見那堆擺在原地的鮮紅肉塊,一動不動,從沒見數量變少過哪怕一點點。
估計再放上幾年,它們都能化成精了。
“排骨不知道放了多少天,沒關系吧?”她頓了頓,一本正經地補充,“我聽說收容所基本以蔬菜沙拉為主食,肉製品估計沒怎麽用過,可能已經閑置很久了。”
“沒關系。”
娜塔莉婭信誓旦旦:“廚房裡的蟑螂和老鼠吃了那麽久,不也活得好好的麽,死不了人。”
林妧:?
林妧,震驚了。
不管待會兒這道食物變成什麽樣子,她就算是餓死,從這兒跳下去,也絕對不會吃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