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顫抖著,男孩深吸一口氣。
身體裡不停沸騰的理智告訴他必須停下,可身體卻不受控制地繼續動作。
安喬想,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明明對他而言,林妧是那麽那麽重要。
沒有人曾像她溫柔地對自己微笑,沒有人於寒冷的夜風裡輕輕為他披上衣物,更沒有人在他最落魄時伸出手,用決然篤定的語氣說:“我帶你走。”
可是現在,他卻親手送上傷害她的利器。
心裡有什麽東西在破殼而出,瘋狂地叫囂著告訴他:“快停下,快停下。”
可他最終還是抬起手,把鐵棍伸向媽媽所在的方向。
【這部電影,看來要在這裡畫上句號了。】
旁白歎了一口氣,語氣憐憫:【真可惜,你是我見過最優秀的電影主演。你不該這麽信任他,更不應該帶上一個毫無用處的拖油瓶,人呢,總得為自己活。】
女人心滿意足地眯起眼睛,看著指尖與鐵棍只有毫厘之距。
然而也正是在這一瞬間。
被男孩緊緊握在手中的棍棒猛然向上抬起,不偏不倚地越過女人手臂。
——然後沒有絲毫停頓地、帶著微微顫抖地、用力地砸在她頭頂。
砰。
沉重悶響聲陡然響起,如同悶雷響徹耳畔。女人的動作隨之一頓,被紅血絲覆蓋的雙眼不敢置信地大大瞪圓。
最終軟綿綿癱倒在地,伴隨著鐵棍摔落的聲音。
【這、這是什麽——!】
旁白說到一半便發出大串亂碼,各種稀奇古怪的符號裡偶爾夾雜著幾個漢字音節:【這——劈啪——這不可能!怎麽會——呲啦——怎麽會這樣!】
它無法接受。
先是林妧衝破午夜限制,之後這個完全不起眼的小龍套居然又打破了絕對無法違背的人物設定。如果它有真實的身體,恐怕臉蛋已經被打得紅腫不堪了。
但他們倆只不過是被劇情玩弄的對象而已,怎麽可能——
【警告!警告!劇情出現嚴重偏離,中樞系統暫時無法處理數據,請及時進行修複!呲——請及時進行修——】
在機械故障的雜音裡,旁白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耳邊安靜的空氣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令人心安,林妧捂著小腹靠在牆上,一言不發地與安喬對視。
他穿著單薄的牛仔外套,從過於寬大的領口中露出一塊滿是疤痕的肌膚。原先被她卷好的衣袖松松垮垮地耷拉下來,遮住兩隻小小的手掌,一雙骨瘦嶙峋的小腿卻暴露在寒夜的冷風裡,止不住微微顫抖。
在整件衣物的襯托下,安喬顯得格外瘦小。可就是這樣一個蒼白、無力又瘦弱的男孩子,為保護她而舉起了沉重的武器。
——衝破這個世界重重法則的禁錮,違背強製性的人物設定,只是為了保護她。
“姐姐,我都想起來了。”在漫長的沉默後,安喬忽然微微笑起來,碧綠瞳孔如同深不見底的潭水,原本清澈悅耳的聲線裡多出幾分喑啞,“原來這裡只是一部電影啊。”
最後這句話像是一個巨大的石塊,硬生生堵在喉嚨裡。
林妧怔了好一會兒才輕聲發問:“‘想起來’是指……”
“是之前很多很多次的輪回。”
他的笑容一直掛在嘴邊,眼睛裡卻黯淡無光:“每當有不同的人進來這部電影,我身邊的劇情都會重新啟動。姐姐,這個世界重啟了不知道多少次,你是唯一一個願意帶我逃出來的人。”
因為衝破電影限制,他得以成為獨立於劇情之外的個體,也從而記起了曾經無數段被抹去的、重複的記憶。
曾經獨自蜷縮在浴缸裡時,懵懂無知的小鮫人總會抬頭仰望,從頭頂小小的窗戶裡窺見碧藍晴空與天邊潔白柔軟的雲。
鳥兒唱著歌飛來,又一聲不吭地匆匆離去,萬事萬物都在不停息地變幻,只有他一直停留在那個囚籠般的房間裡。
大部分人都沒有進入他所在的房間,畢竟“怪物”與“瘋女人”這兩個名詞足以嚇走許許多多的探索者。至於那些極少數偶然見到他的人,要麽露出驚恐或貪婪的神情,要麽直白地拒絕帶他逃亡的請求——沒人願意帶上一個拖油瓶。
他多想從那裡離開,可直至這一刻才陡然明白,被困在這棟公寓是自己既定的命運。他永遠也無法逃離枷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循環著被折磨的人生。
男孩神色微斂,低垂的眉目看上去像春水般溫柔:“姐姐,別怕,我會保護你走到最後,直到電影結局的時候。”
在那之後,他會繼續如往常那樣陷入一次又一次不變的輪回,在黑暗房間的狹小浴缸裡度過無數個重複的日日夜夜。
可那並不重要。他對此早已習慣,林妧卻並不屬於這棟詭異的大樓,她理應擁有更為平和的人生與廣闊的未來,而非被困在這一隅之地。
他說話時帶著安慰的笑,血絲卻悄無聲息地攀爬而上,逐漸佔據眼眸。就在視線即將被水霧模糊時,安喬望見不遠處的林妧安靜向自己走來。
“笨蛋。”她輕輕撫上男孩頭頂,柔軟的掌心散發出溫暖熱度,“明明自己也害怕得渾身發抖……如果感到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