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妧特意看了眼距離自己最近的角落,那個在床架刻正字的男孩子居然長得非常可愛。他看起來只有七八歲模樣,瑩潤渾圓的杏眼中盛滿溫柔白光,有些害羞地從被子裡探出腦袋。
與其他幾個瘦弱蒼白、略顯營養不良的小孩不同,他的臉頰雖白皙卻泛著紅潤氣色,明顯健健康康,飲食不錯。
雖然林妧與他近在咫尺,男孩卻似乎完全察覺不到她與陸銀戈的存在,目光怯生生掃過周圍其他幾個孩子,最終停留在中年女人身上。
“明川剛來院裡,對一切都不熟悉,大家要盡量幫幫他。”女人的體型像極了雙腳叉開的圓規,說話時笑得溫柔和藹,“到了阿姨給你們講睡前故事的時間。大家聽完後乖乖睡覺,好不好?”
叫做“明川”的男孩眼睛一亮,很是期待地抬眸看著她;林妧眼尖,發現另外幾個孩子不僅沒表現出絲毫興奮,反而臉色白了不少。
“今天我要講的是——”
眼看著那女人微微一笑,半張了嘴要說話,正是在這一瞬間,林妧眼前又是一陣恍惚。
其他七個孩子全都不見了蹤影,女人的表情凝固在嘴唇半勾的微笑上。她保持著這個神態一動不動,半晌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極其瘮人的咯咯怪笑。
林妧被這聲笑弄得後背發涼,在下一秒就望見那女人扭動僵硬的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男孩看。
她沒有張嘴,口中卻清晰地發出聲音,冰冷聲線毫無起伏,如同發生故障的玩偶或機器人:“今天的故事,選自《鵝媽媽童謠》。”
女人的聲音裡居然還摻雜了絲絲癲狂的笑,一字一頓地念出下面這段話:
“莉茲波登拿起斧頭。
劈了媽媽四十下,
當她意識到自己的行為,
又砍了爸爸四十一下。”
陸銀戈也意識到這些人看不見自己,有恃無恐地向林妧搭話:“這算什麽童謠?說是恐怖故事還差不多。”
“的確是童謠哦。她不是已經說了嗎?選自英國18世紀的《鵝媽媽童謠》。”林妧壓低聲音,視線停留在女人僵硬的臉頰上,“這本書搜集了當時英國國內的許多民間故事,因為那時的民風和習俗,其中不少都……有點血腥暴力。”
比起這首童謠,在她看來,這女人才是最恐怖的那個。
這會兒屋外漆黑一片,白花花的光線照在她乾癟粗糙的臉上,像極了神情僵硬、面無血色的屍體。掛在嘴角的那抹笑最是瘮人,只有一邊的嘴角輕輕翹起來,當眼睛也定定看向某處地方時,詭異得能讓人瞬間起雞皮疙瘩。
她看一眼躺在床上的明川小朋友,後者的臉上已經見不到絲毫期待與笑意了。
女人仍在兀自說著,聲音夾雜著咯咯的笑。她面部表情自始至終沒變過,在念出這個童謠時忽然起身,掛著怪異驚悚的神情緩緩向明川床前挪動:
“裂開了,斷掉了。
放下頭顱放下肝髒,瑪莉拿起藍色的眼珠在看著。
裂開了,斷掉了。
放下舌頭放下鼻子,瑪莉割下掛著耳環的左耳朵。
瑪莉啊瑪莉啊,
穿著鮮血沾紅衣服的瑪莉,拿起鋸子與菜刀轉過身。
拿著空洞的沒眼睛頭顱,出現在你家的院子裡。”
雖然從沒明說,但從主動收養團團的事情裡就可以看出來,陸銀戈這人看起來凶巴巴,其實最喜歡小孩。
他本來就聽得心煩氣躁,在望見那孩子被嚇得面無血色後當場爆發,一個腳步往中年女人身旁衝:“你給我閉嘴!”
他本來已經打算伸手握住對方衣領,沒想到手掌徑直穿過了她的身體。看來他們倆不僅無法被觀測,連實體都不存在。
女人離男孩越來越近,眼白幾乎佔據整個眼眶,似乎隨時都會整個凸出來。咯咯的怪笑聲越來越響,在後者驚恐的注視下,她語氣不變地說出下一個故事:
“死了一個男子,
一個沒出息的男子,
懶得動手把他埋在墳墓裡。
頭滾落在床下,
四肢散亂在房——間——”
最後那兩個字被拖得很長,如同機器卡了帶,尖細叫喊刺耳又綿長。在故事結束的瞬間,和那些突然消失的男孩一樣,女人也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陸銀戈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就聽見兩道聲音同時在耳邊響起——
一是叫做明川的男孩滿臉恐慌地看著他與林妧,發出顫抖不已的尖叫:“你們是誰?”
二是有人在哐哐哐地敲門,手掌狠狠砸在木板上,聲音響亮又難聽。
他選擇先把注意力放在小朋友身上,於是用同樣困惑的目光看著他:“你能看見我們了?”
林妧抿著唇,用手碰了碰床架,果然能觸碰到實體。
明川害怕得厲害,一個字也不願意告訴他,倒是林妧打破沉默,用手肘輕輕抵了下陸銀戈胳膊:“快看窗口。”
他茫然抬頭,視線落在窗台。
原本空空如也的窗台上不知什麽時候擺了隻斷掉的手臂,鮮血順著破口源源不斷湧出來,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視,那隻手微微一動,朝他們這邊迅速移動而來;與此同時敲門聲陡然停止,隔著玻璃窗,陸銀戈望見一張沾滿血跡的臉。